隻怪那五行缺德的楊思太狠毒,每個字都將許裴的面子擲在地上狠踩,不留半分情面。
許裴從來不是性情疏闊、生性豁達的人,相反他的心思細膩而敏感,一有風吹草動便會想東想西,腦補能力十分發達。這種性格有好處也有壞處,擱在現下的局勢,壞處遠大於好處。
因為心思細膩敏感,許裴越發喜歡鑽牛角尖了,鑽進去就出不來。
楊思在後頭煽風點火,每日令傳令兵在山甕城外用特製銅皮喇叭喊話罵人,聲音能越過城牆飄入城內,許裴心氣高,從一開始的暴怒發展到之後的臥病在床,楊思這家夥算立了一功。
如果說這就是楊思的賤,那可就高估了他的底線,這家夥還有更損的招式。
尋常的罵架已經無法滿足他蠢蠢欲動的心,他從軍中苦尋人才,終於找到一個入伍前世口技藝人的家夥,楊思讓這人在半夜三更對著山甕城表演萬箭齊發的口技,還令百人配合演出。
山甕城守兵:“……”
吾有一句mmp,一定要對著楊思耳朵喊出來!
三番五次折騰,他們已經筋疲力盡,但又不敢有一絲懈怠,生怕對方抓住機會強攻山甕城。
楊思笑嘻嘻道,“韓彧這人最為謹慎,再鬧個三五天,他們怕是要崩潰了。”
鐵打的人都不能不睡覺,他這麽折騰山甕城的守兵,饒是韓彧有通天本事都要焦頭爛額。
李贇笑意有些勉強,他又一次重新認識了楊軍師——
果然,這些文人騷起來就沒別人的事兒了。
“據斥候回稟,山甕城的逃兵比之往日又增了不少——”
其實困守山甕城也能苟延殘喘的,奈何楊思太損太騷,采用全天十二時辰騷擾**。
兵士的神經一直處於緊繃狀態,時間一長精氣神耗損巨大。
要是不當逃兵,不是死就死瘋。
楊思低低哼了一聲,他道,“若非許裴是個表裡不一的貨,哪兒有這麽容易成事?”
俗語有雲,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
韓彧沒有入錯行,但他跟錯了人,許裴這個戲精能演一時,但他真能演一世?
很顯然,他不能。
說起韓彧,楊思不止一次可惜他所托非人。
很多人只能共苦不能同甘,許裴便是典型。
他微末的時候認真經營人設,哄得韓彧傾力相助,最風光的時候露出狐狸尾巴。
他已經成功了,一步步將許斐打壓下去,所以他不需要偽裝自己費心經營人設。
這樣的許裴,他的舉止和韓彧的“道”背道而馳,二人怎能不離心?
楊思理解韓彧,理解那種“道”被主公辜負踐踏是何等痛苦的感覺!
因為韓彧如今面對的,正是楊思曾經經歷過的。
楊思出仕輔佐昌壽王,起初也是真心的。
昌壽王禮賢下士、善待寒門士子,每年都會撥出一大筆錢資助貧窮寒士。
每逢考評,昌壽王會大方讓出自己在嵇山湯泉的湯泉館舍供士子們舉辦雅集詩會,一應用度都由他包辦。他還建立不少茶肆,專門開辟出一塊地方給學子們發揮的平台,提供書籍給學生閱覽,若有學子表現優異,他還會專門舉薦這位學子,送他踏上青雲路的第一塊磚——
講真,這樣的昌壽王難道不算明主?
楊思便是被這樣的昌壽王吸引,自薦當對方的門客,為其出謀劃策。
同樣,昌壽王的面具也沒能戴到最後。
東慶皇室剛分崩離析,他便迫不及待露出了獠牙。
招攬寒門只是為了經營人設、積攢威望,
與其說是重視寒門,不如說是重視人脈。寒門之於對方,不過是用過就丟罷了。
楊思冷眼看著一切,果斷抽身逃路,臨行前還坑了一把昌壽王。
相較楊思“君既無心我便休”的果斷,韓彧就沒那麽瀟灑了,抑或他對許裴還有幾分期許?
遙望山甕城,楊思喃喃了一句。
李贇沒聽清,問道,“軍師說什麽?”
楊思意味深長地問,“漢美可喜歡偽善之人?”
李贇搖頭,“偽善小人,誰會喜歡呢?”
楊思笑道,“可這偽善小人堅持偽善了一世呢?”
李贇先是不解,隨後反應過來。
“偽善一世和真的善有什麽不同?”
楊思笑道,“的確沒什麽不同。”
不管是許裴還是昌壽王,若能一輩子堅持經營人設,便是肝腦塗地、全力輔佐又如何?
同樣心甘情願啊。
可惜這兩人都沒能堅持,那麽被遺棄也在意料之中了。
楊思離開前留了一句, “繼續監視山甕城內的動靜,韓彧不是束手待斃的人。”
思及韓彧的臉和乾淨的氣質,誰能想到這儒雅翩翩的青年會有那麽凶戾的一面?
他是凶獸,哪怕臨死了,他也會積蓄最後力氣咬敵人的血肉,絕不是當縮頭烏龜!
楊思篤定,韓彧一定會在山甕城崩潰之前出手,還是直中要害的狠招!
可是……
韓彧會怎麽做呢?
數日部署,韓彧已經許久沒有安穩睡過一覺了,除了城外的喧囂還有來自精神方面的壓力。
他和程巡先後從城主府邸出來,他一眼便瞧見立在外頭護衛安全的謝則。
韓彧垂下眼瞼,掩住眼底的失望。
許裴已經被薑芃姬接二連三的花招逼入絕境,如今更是杯弓蛇影,聽說武將陽氣重,竟然要求謝則給他鎮宅,鎮壓陰氣。因為謝則是連襟,脾性又好,倒是沒惹多大反對。
不過,韓彧還是失望。
因為身邊還有個程巡,韓彧並未將情緒表露出來。
謝則上前道,“軍師,主公可有什麽指示?”
韓彧沒開口,一旁的程巡道,“主公令謝校尉統領此次行動。”
謝則眉頭微蹙,眼底閃過一縷擔心。
“主公願意予以重任,這是末將的榮幸,必定不負主公期許。”
程巡還有事先行一步,謝則則將韓彧送到門口,扭頭瞧了一眼大門。
“倘若末將有個三長兩短,主公又解了現下困局,冒昧請軍師略微照拂末將家中老幼。”
謝則壓低聲音,真誠地望著韓彧。
韓彧淡淡道,“會的。”
謝則像是松了口氣,好似了卻一樁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