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鏡先生寧願承認自己耳朵不中用了,產生幻聽了,也不想從閨女口中再度聽到那個名字。ΔWw W.』LieWen
五娘不明就裡,笑著重複了一遍,“柳羲啦,他不是爹爹您的學生麽?能被爹爹認可收入琅琊書院的,大是大非上肯定沒問題,為人作風麽,女兒覺得還需要進一步觀察……”
“她不行!”淵鏡先生開口否定,這般篤定的態度讓五娘心生不解。
她之前說自己喜歡衛慈,父親也沒表現出反對的姿態,反而樂見其成。
只可惜,人家心中已經有喜歡的姑娘了,五娘也不屑與人爭奪,這才難過地選擇了放棄。
如今換了柳羲,怎麽父親直接斷然否決?
“柳羲他已經娶親了?”
五娘想了想薑芃姬的樣貌年紀,覺得對方定親娶親的可能性不小。
時下的風氣便是男子早婚,像衛慈這般二十有一還單身著,實屬罕見。
若是這樣,五娘也沒法強求。
“沒……只是……你倆性情不合適……”淵鏡先生平日裡舌燦蓮花,如今卻啞口無言,不知該如何跟閨女解釋,“這柳羲,非池中之魚,性情又野,為父覺得你會受委屈。”
五娘是個孝順的閨女,她對薑芃姬也只是有些好感,既然父親不滿意,不要就不要了。
淵鏡先生長歎一聲,撫著閨女的長。
一方面,他覺得女兒像他,挑人的眼光好得沒話說,不管是衛慈還是柳羲,的確是人中龍鳳,只可惜,前者心有所屬,命格奇特,後者……性別不合適啊,他還想抱個外孫和外孫女!
另一方面,他又覺得可惜。
淵鏡先生和藹一笑,承諾道。“為父會為你尋來天底下最好的夫婿。”
五娘羞得紅了紅臉頰,怎麽說也是個雲英未嫁的小姑娘,談及自己的婚事,肯定會害羞。
“要是找不到最好的,那女兒以後就不嫁人了,讓爹爹養一輩子。”五娘抱著淵鏡先生的手臂,撒嬌著,襯得她十分嬌憨,“到時候女兒老在家裡了,爹爹可不許嫌棄哦。”
淵鏡先生心中暗松一口氣,事情這樣就能解決,再好不過了。
他雖然能算旁人命數,唯獨親近之人無法算透。
這女兒以後歸宿如何,他也不知。
唯一能做的便是好好把關,給她尋來真正的乘龍快婿。
薑芃姬提前幾天已經和相熟的友人告別,淵鏡先生那邊也已經打過招呼。
帶著滿袖的梨花香,薑芃姬踩著橙黃余暉回了家,門前停著許多車輛,裡面裝滿了薑芃姬到處尋來的珍稀木材和打造好的家具、衣裳布匹、飾脂粉以及不少良田地契……
不說河間那邊準備的嫁妝,光是薑芃姬這裡弄來的陪嫁,已經過尋常士族庶女的身價。
置辦的物件,很多都經過踏雪的手,她也最清楚這些陪嫁的價值,心中略有些不平。
“又在想什麽,這嘴兒翹得那麽高,瞧著都能掛一壺醋了。”
薑芃姬洗漱後換上寢衣,將白日裡梳起來的長放下,攏在腦後。
回到寢居,踏雪跪坐著整理床榻上的褥子,表情帶著些憤懣,整理動作的幅度也大。
這與平時的她十分不同,反應有些強烈,薑芃姬便隨口問了一句。
踏雪動作爽利地整理,瞧了一眼冊子放置的位置,心中越來氣。
“奴將陪嫁的冊子整理好了,帶來給郎君過過目。”
薑芃姬對踏雪作揖,賠笑道,“不知蘭亭今日做了什麽,竟然惹得小娘子如此氣悶?”
踏雪見她耍寶,將被角丟在榻上,不悅道,“郎君這般豁達,奴卻是個小心眼兒。這嫁妝,便是尋常士族的嫡女都沒這般優渥,更遑論……更遑論是一個與郎君關系不深的庶出女。擱在旁人家庭,還不要把庫房都給掏空了……以後,郎君該怎麽辦?”
在如今這個時代,嫡出跟庶出根本就是兩個概念。
柳府給一個庶出女這麽豐厚的嫁妝,好似要將庫房都搬空的架勢,這讓以後繼承家業的嫡子情何以堪?當然,從另一個方面來說,也能體現柳府的寬和仁慈,對待庶出都這麽好。
只是,這種“好”,並不是什麽人都買帳的。
若是尋常人,踏雪這麽說,哪怕本來心裡沒什麽想法,也會忍不住冒出些許不爽了。
薑芃姬無所謂地笑了笑,“庶妹出嫁,嫁妝和娘家便是她在婆家的依仗,更別說是嫁入皇家,更加不能讓人小瞧了。我好歹是她的哥哥,與她計較這些做什麽?”
踏雪歎了一聲,“郎君大度,只怕人家未必領情。”
雖然都是同一個父親,但庶出和嫡出地位相對,極少有和諧相處的。
薑芃姬笑而不語,踏雪也沒繼續抓著這個話題。
她掀開被子正欲躺下,說,“明天就要上路了,你好好睡一夜,養足精神,今兒個就不用守夜了。”
踏雪笑著應下,依舊在外間鋪了床褥。
薑芃姬聽到外頭的動靜,只能長長歎了一聲。
當夜,月明星稀。
淵鏡先生到了半夜都未睡下,翻來覆去,反而將他夫人給驚醒了。
“你今晚是怎麽了?”
翻來覆去,鬧得像是烙煎餅一般。
“我動作太大吵著你了?”淵鏡先生看著肩頭披一件衣氅起身的夫人,歉然地道,“你繼續睡吧,我起身去書房待一晚……今晚心神不寧,怎麽也睡不下……”
“就你心思多……”夫人又睡了回去, 含糊地嘀咕了一聲。
淵鏡先生小心翼翼掀開被子,套上衣氅,輕手輕腳地離開寢居。
外頭月色正濃,他望了一眼,又低頭算了算,眉心暗暗蹙起。
一直到天邊蒙蒙亮,他都沒什麽睡意,反而在書房枯坐了一夜。
與他一樣失眠的還有另一人。
天剛蒙蒙亮,城門大開,一隊車隊悄悄駛出城門。
薑芃姬騎著大白走在隊前,其後還跟著二十多輛裝滿各色陪嫁物品,百余名護衛守在車隊兩側,按緊了腰間的大刀,防備大路兩側的動靜,生怕碰見攔路搶劫的土匪或者暴民。
衛慈肩頭披著披風,立在十裡亭,遠眺薑芃姬離開的背影,幽幽長歎。
他心知肚明,此人這一去,興許不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