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要嫡子?」夷安微微皺眉,見七皇子點頭,沉默了一會兒,目光有些奇異地說道,「舅舅,也想留下這個孩子?」
七皇子不明所以,茫然地看著她。
「有了嫡子,太子的地位就穩固,只怕來日越發不能動搖。」見七皇子微微一怔,夷安便溫聲道,「太子待母后如此冷心,日後只怕待舅舅也不會有好處,若叫他穩固起來,我只恐日後舅舅吃虧。」
她說這些的時候,默默地盯著七皇子的眼睛,就見他清澈的目光裡有些難過,有些歎息,許久之後,化為清明,抱著她的手臂搖頭說道,「與太子皇兄的,是與他的,不該牽連小侄兒呀。」
「哪怕日後,這個孩子會與舅舅相爭?」
「侄兒都容不下,舅舅怎麼還能說保護你們呢?」七皇子板著手指頭有些為難地說道,「皇嫂待小七很好呀,皇嫂也是小七應該保護的人!」他用力地點了點頭,這才搖著微笑的夷安的手臂求道,「安姐兒想個辦法呀,母后那兒,我擔心母后惱怒,不敢問。」
虎毒不食子,若那側妃說的是真的,薛皇后知道太子連兒子都不肯要,只怕要氣出個好歹來,只是七皇子年紀小,自己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他只覺得外甥女兒是這世上叫自己最相信的人,因此趕忙過來討主意。
這話,他只會與夷安說,因為夷安總是為他著想的。
夷安聽了七皇子的話,想到太子妃對自己的慈愛,心裡未免歎息,忍住了心中的酸澀,這才與七皇子溫聲道,「回宮去,舅舅只與太子妃說一句話就可。」
「什麼話?」七皇子急巴巴地問道。
「若太子無異動就罷了,若真的心懷叵測,只叫太子妃詢問太子,如今年紀尚淺也就罷了,日後諸王膝下皆有嫡子,太子在陛下與皇后的面前,可還有半點兒優勢?」見七皇子點頭,她便冷笑道,「嫡子為正統,太子連正統都不如弟弟們,後繼無人,陛下為何定要將皇位傳給太子?」
「知道了。」七皇子乖巧地說道。
夷安沉默了一會兒,這才揉著眼角繼續地說道,「旁的也就罷了,只這一句話,就足夠糊弄太子的了。」太子的心都在大位之上,自然是聽的進去的。
只是夷安心中卻到底生出了惱怒來。
「東宮之中,誰與太子進了讒言?」太子雖然腦子不好使,然而尋常自己想不到這個地步,況前頭裡上躥下跳要立太孫,這豈不是變得太快?夷安不由與七皇子問道。
「那側妃沒有說呀。」七皇子歪著腦袋想了想,小聲兒說道。
「不用說,」夷安冷笑了一聲,眯著眼睛說道,「只叫我瞧著東宮之中,誰如今最得寵,心思越發大,就知道了。」
想著那個韋側妃,又想到韋氏中人暗中窺視醫館,長安縣主自然是個投桃報李的人,眯了眯眼,只斂目溫聲道,「罷了,我與舅舅入宮一回。」她翻看這自己的纖長的手指,漫不經心地說道,「前兒幾個大耳瓜子,還沒抽醒她,既然如此,我成全她!」
韋側妃也算是越戰越勇,只是這年頭兒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太多。
「韋氏與羅家不同,夷安你……」大太太在上頭聽著,微微皺眉,與夷安皺眉道,「不要生出什麼波折來才好。」韋氏聯姻高門,還出了一個四皇子妃,可不是羅家那樣簡單就能壓制的了的。
「母親還不信我?我最是個穩妥不愛生事的人了。」夷安臉都不紅一下兒的,急忙笑道,「您就放心就是,韋氏與咱們家,可說不上話兒。」韋側妃自然是韋氏出身,只是她手底下,也沒想著親手收拾這個來著。
結仇滿天下不是縣主大人的作風。
「結仇又如何?難道只許韋氏算計我們不成?」蕭翎卻在一旁與無奈揉眼角的大太太恭敬地說道,「夷安從來都不愛計較是非,只是萬萬沒有叫小人得意的道理!你放心,有我在,誰都別想叫夷安吃虧。」
表了一下自己的忠心,清河郡王圖窮匕見,很善良地,微微羞紅了臉頰,帶著微紅的光暈與呆呆地看著自己的七皇子示威了一下,這才與歎氣都歎不出來的大太太誠懇地說道,「可惜了的,我不能日夜護著夷安呢。」
說完這話,清河郡王目光炯炯。
大太太真覺得這閨女女婿都是上輩子討債來的,這女婿也忒縱容閨女,只怕來日天都叫這兩個捅個窟窿出來。木然看了看充滿希望看著自己的女婿,她擺了擺手歎道,「罷了,待三丫頭成親就是。」
清河郡王的眼睛頓時大亮!
成親了,才能天天蹲守自己媳婦兒不是?
「你究竟要如何,先與我說說。」大太太不放心夷安,恐閨女為了太子妃把自己折騰進去,便急忙問道。
「這話說出來,簡單的很,叫我與母親先隱瞞一二。」夷安齜牙一笑,見大太太縱容無奈地看著自己,心裡一熱,卻只掩住了,四顧看了看,只與大太太笑道,「怨不得母親今日不煩我,父親呢?」
若是平時大老爺在此,大太太的眼裡就不大能看到旁人了,都說少年夫妻老來伴,如今這模樣,竟仿佛是有點兒那個意思了。
「與岳西伯喝酒去了。」大太太厭惡二太太,然而夷柔的婚事哪裡是能不管的呢?旁的也就罷了,只她聽岳西伯夫人往宋家去了,回頭就偃旗息鼓,沒有了動靜,就知道不好,這些天都在與大老爺說給夷柔張目之事,只是大老爺煩透了二房,從前不過是強忍著留了侄兒侄女兒在,如今添了一個噁心的二太太,連宋衍與夷柔都厭惡起來,斷然不肯與夷柔張目,這多日才叫大太太說得回轉,不情不願地與岳西伯交際。
「二嬸兒的性子不大合適在京中。」夷安微微皺眉。
「既然分家,咱們就不管這麼多。」大太太擺了擺手,並不在意。
誰家沒有幾個倒楣親戚呢?宋國公英明神武,還有個敗家的弟弟趕著使壞呢,若說合適不合適的,誰家都是滿眼的血淚,大太太對這個並不在意。
不是看重了宋衍與夷柔,這是日後能幫著支撐家族的人,大太太不會這樣費心扶持。
既然知道大老爺不在,夷安便留在了家中用飯,其間就見七皇子用飯飛快,筷子橫飛,吃得香噴
噴的,飯量也比從前大了許多,便在心裡一歎。
這舅舅也不知吃了多少的苦。
用了飯,夷安這才送七皇子回宮。
一回宮,七皇子便見蕭翎默默地牽著自己的小爪子往薛皇后的宮中去,倒是夷安,笑嘻嘻地帶著幾個身強力壯的女兵往別處去了,不由疑惑地與蕭翎問道,「安姐兒做什麼去?」
「幫太子妃去。」蕭翎與夷安從來心有靈犀,此時知道夷安肚子裡的壞水兒往哪兒冒,咳了一聲,牽著這麼個問題特別多的小東西拜見自家姑祖母去了。
夷安卻只是分花拂柳地在後宮行走,對那些花間月下的美人並不在意,穿過了這片奢華熱鬧的園子,卻只往一處有些偏僻的宮室而去,就見那宮舍不過是方寸之地,外看並不華美,反而帶了幾分落寞,仿佛從前雅致,如今卻無人打理。
眯著眼睛看了看這沉寂的宮室,夷安這才上前扣響了宮門,就聽見裡頭許久之後方才有人匆匆趕來開門,一開門,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宮女見了夷安,就捂住了嘴巴露出了畏懼的模樣來,這小宮女退後了幾步,恭順地給夷安行禮,見她老實,夷安不由心情不錯,含笑入內,看了看這滿宮上下的寂寥十分滿意,一邊走一邊含笑問道,「這如今,少有人收拾麼?」
「娘娘處服侍的人少,因此騰不出手收拾。」這小宮女顯然是知道夷安的,急忙小聲說道。
「韋妃娘娘,可還好?」夷安對韋妃聞名已久,此時雖未見過,然而口氣卻帶了幾分熟稔。
不熟不行,韋妃娘娘能再入這紅塵萬丈,還多虧了長安縣主的福。
小宮女自然也知道自家主子為什麼差點兒死在白生塔里,想到那塔里孳生的爬蟲,甚至還有蛇鼠,那爬過尖叫的韋妃時的模樣,她的心頭就生出了涼氣,竟不敢抬頭看前頭那笑吟吟,十分和氣的長安縣主。
「娘娘還好。」她忍著心頭的恐懼,低聲說道。
說到這裡,她仿佛想到了什麼,急急忙忙上前給夷安推開了宮室的大門,一時間眾人的鼻間就聞到了一股子凝神靜氣的香煙的味道,夷安嗅了嗅這香氣,便不由一笑,就見裡頭慌慌張張地走出了一個有些柔弱的秀美女子,她就見這宮妃的身上不過是素淡的衣裳,不施粉黛,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兒的首飾,仿佛真的超脫世外,不由含笑與那有些驚懼的韋妃含笑道,「給娘娘請安。」
「這位就是縣主?」韋妃蒼白了臉,強笑道,「如今我不再在宮中行走,每日裡靜心度日,不敢奢靡,都是為了懺悔對娘娘的……」
「您與我這小門小戶的丫頭說笑呢。」夷安見韋妃還在與自己裝模作樣,不由彎起眼睛和氣地笑了,在韋妃乾笑中,她溫聲道,「只這加了西域海棠的安息香就價比黃金,娘娘的日子,我瞧著,這其實過得不賴,對不對?」
見韋妃猛地退後了一步,捂著自己的心口畏懼地看著自己,長安縣主一點兒都沒有欺負老實人的羞恥感,也不坐,緩緩上前走到踉蹌後退的韋妃的面前,嘴角勾起了一個笑容。
「不過,太子妃大喜,您跟著歡喜點兒,並沒有什麼,這香的出處,我也不想過問。」
「縣主……」
「可惜了的,我聽說太子妃不痛快,這我的心裡,也跟著不痛快,別人……」夷安見韋妃目光一閃,便含笑與她說道,「我這人,是個直性子。與娘娘說點兒實在的。太子妃這一胎好好兒的,大家都好過。若是有一點兒的不好……」她眉目清淡,卻叫韋妃突然覺得恐懼,含笑說道,「不管這事兒是誰幹的,白生塔里,娘娘,您住得還習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