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佛堂之中並無旁人,縣主很不必與我說些這個。」
韋歡臉色驟變,知道自己失言叫夷安拿住了把柄,只是想到此地並無旁人,夷安沒有證據,才慢慢恢復如常,淡淡地說道,「我與縣主說到這個份兒上,本就已是無狀,再說些不敬之言,又能如何?」
她爭位的話都說了,還怕說一句陛下死得早?
況乾元帝本就活不過今年,雖然她不知乾元帝為何突然駕崩,然而大勢卻敢肯定。
「不過是說笑一句,您這也忒當真了些。」夷安見韋歡嬌美的臉上露出淡淡的猙獰,挑了挑眉,溫聲道。
她的心中對韋歡已有忌憚之心,此時見她沉靜地看著自己,想到她說起七皇子的時候帶著幾分估量與怪異,仿佛並不是想說什麼狗屁「主少國疑」,不知為何,心中竟然有些突突發跳,卻還是忍住了有些不安的心,看著韋歡繼續說道,「您說什麼,我聽什麼,也不會往外頭說去,咱們之間,這些我還是能知道的。」
「哪裡會不放心縣主呢?」韋歡臉色溫和下來,見夷安和氣,便繼續說道,「皇后娘娘的心,我明白,只是……」她頓了頓,這才繼續說道,「我家殿下也在娘娘膝下養育,視娘娘與生母無有不同,不是比太子強出許多?」
太子那是真與薛皇后有心結,從前還想著送宋國公府一家去死呢,這哪裡是兒子,簡直是上輩子的仇敵,比起太子,韋歡覺得四皇子真是一個特別孝順的人。
四皇子也就是小小離間了一下薛皇后與太子的母子之情罷了。
夷安聽著就笑了,親手翻起兩個茶碗,倒上了山中打來的泉水,給口中滔滔不絕的韋歡潤潤嗓子。
這麼能說,嗓子都要冒煙兒了吧?
可憐見的。
「這可是清晨的泉水,最潔淨清甜,外頭都沒有的。」長安縣主熱情地說道。
韋歡猛地停住了,接過杯子抿了一口這狗屁茶水,只覺得與這長安縣主對話真的累心。
「若我家殿下成事,願與宋國公府共富貴。」韋歡艱難地將話題扳回正路,見夷安低頭笑嘻嘻地喝茶,頓了頓,鄭重地說道,「我願代殿下立誓,有生之年,決不負薛氏一門,與縣主的情分。」
她眯著眼睛看著不動聲色的夷安,知道她是能夠影響薛皇后的人,這些大逆不道的話,她不敢與薛皇后親口說,只能靠夷安的嘴傳話兒進去,這已經是破釜沉舟,想到今日早朝項王又彈劾了韋氏,她忍不住頭疼。
「且看吧。」夷安含糊地說道。
她急什麼呢?項王彈劾的又不是平陽侯府。
「我家殿下此身,託付與縣主之手。」韋歡誠懇地說道,「從前種種,是我對皇后娘娘不敬,日後必然不敢有違。」
「您這話兒,我聽不明白。」
「若縣主不信……」韋歡抿了抿嘴角,看著夷安清淡的臉,便說道,「我願意將妹妹託付在縣主面前,縣主該相信我的誠意?」
「韋素?」夷安見韋歡一臉嚴峻,不由笑道,「您還想著叫她嫁到清河郡王府?」說到這個,她的目光便森冷了起來,連聲音都變得冰寒入骨。
「自然不是。」夷安陡然翻臉,竟叫韋歡透不過氣來,忍住了這股子莫名的驚懼,她沉默了片刻,便夷安目中冰冷,急忙說道,「阿素,我願放入烈王府!」
「烈王府?」夷安臉色緩和,這才皺眉道。
「烈王第五子蕭書!」韋歡死死地看著夷安,手中慢慢地握緊,仿佛有些小心翼翼地說道,「阿素嫁入烈王府,定然以縣主馬首是瞻,到時烈王府中有人為縣主臂助,我願叫阿素全力支持清河郡王奪烈王之位。」
見夷安不知想到什麼,竟突然笑了,看著自己的目光帶著幾分奇異,她只恐自己的算計落空,不由有些忐忑地對笑而不語的夷安問道,「難道這還不夠?」
「韋素是您的妹妹,您該知道她喜歡誰。」夷安看著眼角抽搐了一下的韋歡,笑道,「就這樣兒,你不想成全她?」
「她的緣分不在管氏。」想到與自己離心的妹妹,韋歡只覺得心裡疼的慌,卻還是抿著嘴角繼續說道,「蕭書,我知道他。雖出身烈王府,卻並無劣跡,行事也還算謹慎,況在縣主的眼前,若我日後違誓,縣主……」她頓了頓,閉著眼睛說道,「可以阿素是問!」
她的妹妹會諒解她的決定。這都是為了韋氏的日後。
只要四皇子登基,如今的苦難都可以轉圜。
只是說起這個,韋歡的心頭不知為何閃過了韋素含淚的眼睛,竟覺得心中憋悶,雙手發抖。
「您真是一個狠得下心的人。」夷安給這個賣妹妹跟喝涼水一樣輕飄飄的皇子妃一個大拇指,這才頷首道,「只是您想的挺美,烈王府五爺願意?」見韋歡一窒,她便淡淡地說道,「想要如何,您隨意,只是別打著為著我的旗號。」她冷冷地說道,「宋夷安從來不是好人,只是她……」
她指了指堂上仿佛慈悲憐憫地看著世間一切悲喜的佛祖,聲音冰冷地說道,「她從不會禍害自己的家人!」
「家人是用來守護的,不是叫您拿來賣的,咱們性情不大投契。」
「那縣主……」
「四皇子若是有能力,是賢明的帝王,我自然不會有二話,只是若是連項王都能壓住他,」夷安見韋歡沉默,便淡淡地說道,「這也叫人物?值得我效力?」
「我明白了。」韋歡起身,低聲說道。
「四皇子,我不會將他的心思與宮裡說,自在人心,」夷安淡淡地說道,「皇子沒有野心的,少見。只是有野心還裝模作樣說什麼沒有異心的,這就叫……」她看著韋歡,譏諷地說道,「這叫當著婊子還立牌坊!」
「你!」
「您日後,不要再單獨與我見面。」夷安卻對韋歡的怒氣視而不見,看著自己的手指淡淡地說道,「您這性情手段,叫我噁心!道不同不相為謀,只是您想做什麼,我都不會插手。」
「縣主這話何意?!」
「您口口聲聲說恭敬姑祖母,既然如此,總要做出個樣子,至於如何做,我管不著。」夷安露出了送客之意,見韋歡陰晴不定地看著自己,便笑吟吟地說道,「我是個不足取的小丫頭,就算日後再如何,一個王妃到頭兒了,也沒有多少的野心,不過是想叫家中平平安安,別一個不好,叫人給滿門抄斬了。」
韋歡哪裡見過這樣直率的女孩兒呢?頓時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了。」韋歡用力地喘了一口氣,還是對夷安沉聲道,「縣主的心,我知道,我家殿下……」她斂目道,「總是會叫縣主刮目相看。至於阿素……」她輕聲,有些哀涼地說道,「她的終身叫項王否定,與管氏無緣,蕭書,我是真的覺得是個很好的人,想必會善待,況有縣主在,她不會吃委屈,這也是我的一點私心了。」
這話她說得哀婉,妝容精緻的臉上帶著幾分傷感,實在叫人憐惜。
夷安的目中卻露出了淡淡的失望。
「您說什麼是什麼就是。」她想到前幾次對自己十分溫順的韋素,斂目淡淡地說道。
「宮中宸婕妤是管妃娘娘舉薦的人,您要小心不要叫四皇子吃虧。」她仿佛不經意地說道。
「多謝縣主提點。」韋歡的目中卻一亮,感激地說道,「縣主原來,還是對我家殿下有心的。」
她不見夷安的目光越發失望冰冷,頓了頓,看了看天色笑道,「如此,就不打攪縣主禮佛。」
她說完了這個,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看著撐著頭不看自己,有些無禮的夷安,卻並不計較,只跨步出了佛堂,只往山下去了,走到了山腳,就見一個秀麗的青年策馬于山腳,仰著頭呆呆地看著山上,仿佛山上有最美的風景。
見了韋歡,那青年臉色清冷,只當沒有看見,十分無禮,然而卻叫韋歡眯了眯眼,對那青年親近頷首,這才登上等候在山下的馬車,若有所思地走了。
韋素曾說清河郡王愛重長安縣主,竟果然不是空穴來風。
都說長安縣主禮佛之時不許人上山探望,沒想到清河郡王這麼幾天都忍不住,竟然會等在山下,就這樣看著。
只是想到今日自己暗藏的一點小小的心思竟然沒有叫厭惡了自己的長安縣主看破,韋歡輕輕地吐出了一口氣,握了握自己的手,目中閃過堅定。
這輩子,她定要奪那至尊之位,母儀天下,叫那曾經辜負過自己的人,匍匐在自己的腳底下!
蕭翎卻對韋歡如何並不在意,前些天夷安命人傳書,說是許他上山,清河郡王歡喜得要飛起來,只覺得有許多的話要與夷安說,此時躊躇了一會兒,下馬緩緩地往上山去了。
才走到院子門口,卻見一個壯碩的高大身影偷偷摸摸地趴在門縫兒處,扭著自己強壯的身子往門上擠,仿佛恨不能看見什麼。
這模樣真的有些猥瑣,蕭翎覺得自己有點兒看不下去了,上前顧不得方鐵牛如何,一把推開了門。
那院子裡正有個丫頭端著些衣裳過來,見那仿佛是夷安貼身的丫頭,蕭翎轉頭看了看心虛的方鐵牛,眯了眯眼,到底什麼都沒有說。
「姑娘要換衣裳,王爺……」夷安即將下山,自然不會再穿驚世駭俗的素衣,此時青珂端著衣裳有些為難地立在頻頻往寂靜無聲的佛堂看的清河郡王,見他目光炯炯,便輕聲道,「待縣主換了衣裳,就來與王爺相見。」
蕭翎繃著臉微微點頭。
青珂見他好說話,這才松了一口氣,往佛堂去了。
「王爺?」方鐵牛見蕭翎仿佛是在沉吟什麼,便好奇地問道。
蕭翎無聲地看了看這個有監守自盜意思的傢伙,記在心中。腳下卻默默地動了動,再動了動,接著又動了動,慢慢地在方鐵牛呆滯的目光裡,移動到了佛堂之前,之後動了動微紅的耳朵尖兒,將頭貼在了大門上,眨了眨眼睛。
偷看是不對的,只是……他偷聽什麼的,這個可以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