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色 第19章

她來到厲墨鈞的面前，淡聲說：“厲先生，請再抬一下你的臉。”

厲墨鈞沒有任何不悅的神色，應該說他由始至終都沒有任何表情。

“請閉上眼睛。然後再睜開。”

厲墨鈞眼簾開啟的瞬間，米塵似乎把握住了什麼，在他的眼尾掃了幾筆，這才露出“總算可以”的表情。

連蕭笑著又給厲墨鈞拍了張照片，送到他的面前，“你看看！我可沒用任何美圖功能哦！”

“嗯。”

厲墨鈞沒有多說什麼，起身走向張賀導演的方向。

對於給厲墨鈞上妝，米塵原本的心態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不過看著照片上的厲墨鈞，她也不免浮現出一絲成就感。阿周看著米塵的目光也多了一絲探究。

“這麼年輕，怎麼會有這樣的水平？”

“是啊，阿周，你可要加把勁了！長江後浪推前浪，小心你這排前浪死在沙灘上啊！欸，米小姐，厲墨鈞的照片發給你作紀念啊！”

“嘿嘿，我收藏電影DVD就好啦！”

米塵毫不留戀地轉身去到白意涵的方向。此時的白意涵正在與飾演方容的女演員李哲哲對台詞。

白意涵剛抬起手，明明正在看台詞的李哲哲就似知道他的心意一般，將礦泉水按進他的手裡。

那種和諧的氣氛讓米塵忽然不知道該不該過去了。

反倒是白意涵放下劇本，朝她招了招手，清俊的眉目讓米塵被厲墨鈞冰凍的心暖和了起來。

“回來了？”

“是啊，我搞定了哦！一會兒和大冰塊對戲的時候，白大哥就能看到我的水平了！”米塵一不小心就給厲墨鈞取外號了。

白意涵無奈地笑了笑，似乎在說這點小成就就驕傲成這個樣子。

“你和李小姐真有默契呢！”

原本聽著他們對話的李哲哲抬起頭，露出一抹笑，方才商場女強人的氣質一下子就柔和起來，“那當然，我可是沈松雲的心腹愛將外加紅顏知己啊！你就是小米粒吧！坐啊！”

米塵搖了搖頭說：“不啦！打擾你們對戲！我到旁邊研究我的瓶瓶罐罐吧！”

李哲哲笑著用手肘頂了頂白意涵，“真看不出來啊！你竟然會把一個這麼年輕的化妝師留在身邊？”

“她很有才華，不要小看她。”

李哲哲的眼睛裡閃過一絲不易被察覺的驚訝，隨即露出一抹笑來。

“啊，聽說皇朝影業的沈導快不行了，好歹是我們的恩師，哪天抽空去看看？”

白意涵沉默沒有回話。

李哲哲很有默契地沒有繼續說下去。

米塵踮著腳，遠遠地觀看了白意涵與厲墨鈞的第一次對手戲。

白意涵飾演的沈松雲，向後靠著露台，日光囂張地落在他的臉上，輕風洋溢，他整個人都似要一越九天。

而厲墨鈞的耿念則背對著鏡頭，手中夾著一直煙，在指間變換了幾個角度，最終沒有被點燃。一支煙而已，讓人感受到耿念對慾望的控制，註定了他不會輕易沉淪於名利。

這兩個人，一個外放，一個內斂，形成鮮明的對比。可有如此天經地義地存在於同一個鏡頭之中。

“你要的太多，小心終有一日萬劫不復。”厲墨鈞最終收起了煙，眉眼如同天空中的流雲舒展開來，淺笑時彷彿墜落於紙面上自然而然渲染開的墨痕，完全沒有在米塵面前的距離感。

白意涵勾起了脣角，即便遠遠的一瞥，米塵也覺得令人十分心動。

“耿先生請放心，在下暫時還沒有萬劫不復的資本。”

即便不懂得品鑒演技好壞，米塵也能從白意涵的身上感受到什麼叫做收放自如。

而厲墨鈞，就算只有背影，也能讓米塵想像到呈現在鏡頭之上的氣場。

沒有了那一日在停車場裡的張揚，相反他很沉靜很內斂。他的側臉有一種安寧的力量，彷彿所有令人飛蛾撲火義無反顧的誘惑，在他的世界裡都微不足道。

張導盯著屏幕，一直眉頭緊鎖，直到這一幕戲結束，他才點了點頭。

這一幕結束，白意涵與厲墨鈞幾乎同時轉身，彷彿黑白兩個世界，背道而馳。

這一天的拍攝直到晚上八點才結束，期間劇組雖然叫來了盒飯，但因為拍攝十分順利，無論演員也好工作人員也好，都進入了忘我狀態，沒有誰願意停下來吃飯。連帶著米塵也守在一旁，隨時替白意涵補妝。

收工時，盒飯也涼透了。

米塵想著將盒飯帶回去，熱一熱省事，正收拾著，忽然收到了一份快遞。

方承燁湊了上來，將包裹放在耳邊搖了半天，“不會是炸彈吧？”

米塵翻了個白眼，方承燁又來耍寶了。她用胳膊肘將他頂開，直接把快遞拆了。沒想到竟然是一盒包裝精美瑞士進口的巧克力！

“小米粒！你是不是背著我和白老闆談戀愛了？”方承燁嚷嚷了起來。

原本正在與導演探討台詞的白意涵望了過去，與米塵的視線相對，他便露出一抹笑。

那種笑容很熟悉，將她當做孩子。以前的米塵收到這樣的目光總會覺得沮喪，而此刻她只覺得安心。

“巧克力和談戀愛有什麼關係？”米塵左看右看，快遞單上寄送人姓名龍飛鳳舞，根本認不出來，“欸，到底是誰送給我的？”

有人拍了拍米塵的肩膀，“我送的。謝謝你今天幫忙。”

原來是連蕭。他眯著眼笑著，看起來十分燦爛，可是米塵卻想到了動物世界裡的老狐狸。

“謝謝連先生。”

“不用謝。這本來是影迷送給厲墨鈞的，但是他不喜歡吃甜食。希望還有合作的機會。”

連蕭雙手插著口袋，悠然自得地離開了。

方承燁卻露出無語的表情，“連蕭這傢伙的吝嗇病還沒治好呢？怎麼能拿自己家藝人不要的東西送人？還有，他這算什麼意思？來挖墻腳嗎？”

“算了算了！這個牌子的巧克力挺貴的！不吃白不吃，對吧？”

“什麼不吃白不吃？”

有人搭在了米塵的肩膀上，一抬頭，就看見白意涵淡淡的笑容。

“巧克力唄。”米塵有點餓了，正好吃點巧克力墊墊。她打開一小塊，咬了半口。

果然可可味濃厚醇正，以及香脆的果仁。

米塵的眉頭略微蹙了起來。

“怎麼了？”白意涵的聲音響起，他忽然明白了什麼，從米塵手中取過剩下的另一小塊巧克力放入口中，“是杏仁和腰果，沒有花生。”

米塵感激地看了白意涵一眼，將巧克力咽了下去。

“白大哥……剛才那塊巧克力我啃過了……”

白意涵無所謂地將巧克力包裝盒翻過來查看配料，“不吃你啃過的，怎麼知道你吃進嘴裡的有沒有花生？不過這是一盒果仁巧克力，裡面有幾個還是花生醬餡的。沒收。”

說完，白意涵就夾著盒子向前走。

米塵趕緊跟了上去，“不是吧？花生醬的？哪幾個？”

白意涵不說話，微微揚著臉，脣角笑意明顯。

李哲哲站在不遠處，看著那兩人離去的背影。

方承燁來到她的身邊，狀似無意地開口說：“在看什麼呢？”

“白意涵很少相信什麼人，也很少露出那樣的笑容，那不是在演戲。”

“是啊。他曾經相信過你。”方承燁笑著回答。

李哲哲皺起了眉頭，眼睛裡一絲訝異閃過，“你什麼意思？”

“關於謝悠的事情，他其實知道你做了什麼。”

李哲哲不動聲色，“如果真如你所說，他還會這麼從容地與我拍戲？”

方承燁笑了，在他的眼中，李哲哲天真到讓人不忍直視，“你也知道，他是影帝。那麼他最擅長的就是哪怕恨不得殺了你，卻能依舊從容。”

說完，方承燁便抬腿邁入電梯裡，那一刻李哲哲驚醒一般，忽然攔住了正在關閉的電梯門。

“那個叫做米塵的化妝師呢？白意涵信任她嗎？一副親近的模樣，其實只是想要所有對自己有利的人跟著他。他早就不記得怎樣去相信一個人了！”

方承燁嘆了口氣，“李小姐，為什麼當他和顏悅色的時候就一定是相信某個人或者在演戲呢？也許白意涵對米塵的親近，就是因為米塵從不去揣測他的心思呢？一個人，對另一個人最大的信任，就是從不去猜想對方在想什麼，而是做自己應該做的事情。這點，你和我都比不上米塵。”

李哲哲的臉色有些難看地鬆了手。

當電梯門關上的時候，方承燁冷冷留下最後一句話，“別打米塵的主意，她確實只是一個小小的化妝師。”

電梯剛下到停車場，方承燁就接到了白意涵的電話。

“等了你老半天了，走吧，我請吃夜宵。”

方承燁繞過一個柱子，就看見米塵與白意涵並肩靠在保姆車上，白意涵一邊打電話一邊低下頭來朝米塵笑了笑。

“來了來了！還以為白老闆你真要虐待死員工，讓我們吃冷盒飯呢！”

一邊開車，方承燁一邊問後座的兩位，“說吧，吃什麼？”

“涮鍋吧。米塵，你好久沒和喵喵吃飯了吧，要不把她也叫上，六味齋？怎麼樣？”

“真的可以嗎？她一定會瘋狂要求合影留念外加跪舔你！”

“合影留念可以，跪舔什麼的還是留給涮鍋吧。”

於是半個小時之後，白意涵在六味齋吃火鍋的照片再度被上傳到微博裡。

一群妹妹們對著微博相片流口水。

大家基本上沒有機會見到白意涵這樣生活化的照片，七嘴八舌猜測起“小米粒”的身份。有人甚至說小米粒就是白意涵的秘密情人，否則只是工作人員什麼的，怎麼總有許多臨時起意拍下的照片呢。比如白意涵坐在車裡的樣子、喝咖啡的表情、看劇本的表情、在露台吹風的側臉等等。

米塵無助地將微博扔給了方承燁，要他趕緊組織語言辟謠。

過了一分鐘之後，一條新微薄被發布：倫家怎麼可能會是白帝的秘密情人哦！要是那樣早就被火燒死啦！妥妥的工作人員而已！大家來探班的時候應該見到過我啊！我就是他身邊那個矮蹉小跟班！姐妹們麼麼噠！

然後附上一張白意涵在前面一邊打電話一邊走，後面跟著個子小小就連休閒衣都垮垮的米塵。

一下子就打消了下麵粉絲的疑慮，大家都在羡慕矮蹉小跟班的好運氣，竟然能跟著大神。

米塵看著那條微博的語氣，背脊一陣惡寒。

吃完了火鍋，喵喵騎電動車將米塵帶回家，一路上不斷地泛著花痴，叨叨著現實裡的白意涵怎麼可以帥到這種地步，連根頭髮絲都讓人心跳過百。

米塵只擔心喵喵的電動車會撞上路邊的垃圾山，希望在喵喵神智不清醒的情況下能夠平安回家。

而車裡，白意涵脣上的笑容緩緩散去，眸子冷如寒夜。

“去綜合三院吧。”

“還是要去看看沈老？心裡並不快樂，剛才為什麼還要勉強帶著米塵去吃飯呢？”

“在知道自己不得不去做一件不怎麼高興的事情之前，為什麼不能先讓自己愉悅一點？”

方承燁微微愣了愣。

喵喵似乎還沒有從見到白意涵的忘乎所以中醒過身來，騎個車也是歪歪扭扭。

米塵心裡卻慌得很，用力拍著喵喵的肩膀，“我說你好好騎車！你都騎機動車道上了！”

“沒事兒！沒事兒！”

“神啊！你都逆行了！喵喵！回去回去！”

迎面一輛黑色轎車駛來，及時剎了車。喵喵卻避之不及，轟地一聲撞上了別人的車頭。

米塵在心裡大叫完了完了！

喵喵也傻了，直愣愣盯著車主。

米塵被震得從電動車上側摔了下來，左手撐在了地面上，疼得那是“透心涼心飛揚”啊！

一條腿還掛在電動車上呢，米塵狼狽地爬了起來。

“喵喵！疼死我了！叫你好好騎車你非要上機動車道！”米塵這時候就想把喵喵的腦袋擰下來！

撞了人家的車，鐵定得賠錢！她們倆目前還處於工薪階層呢！這得是多大的負擔啊！

“米塵……你幫我看看……我撞上的是……誰？”

米塵這才順著喵喵的視線望過去，與對方視線相撞的瞬間，頓時敗下陣來來，屍骨無存。

車門開了，長腿邁出的畫面，米塵覺得無比眼熟。這要是電視劇裡，那叫賞心悅目。而此刻，米塵覺得自己要尿出來了。

“厲……厲先生……”

路燈燈光之下，厲墨鈞的五官顯得越發俊挺，而周身清冷的氣息被無限放大一般，米塵只覺得想要後退。

最重要的是，上一回在車庫，是厲墨鈞差點撞著她，雖然原因是她走路不看路。

可這一回，妥妥的就是喵喵撞了厲墨鈞啊！而且厲墨鈞的車……絕逼很貴的……

“厲先生！真對不起！對不起！我們不是故意的！請你原諒！”米塵趕緊低下頭來賠禮道歉，雖然她從不覺得在厲墨鈞面前道歉會有什麼用。

“手。”厲墨鈞的聲音響起，只有一個音節。

米塵只覺得膝蓋發軟。

手？什麼手？難道撞了他的車就要被砍手？

米塵求助地看向喵喵，可是喵喵如今卻完全處於真空狀態，一雙眼睛就盯著厲墨鈞，就跟被鎖定了似得。

我的上帝啊，你這隻喵怎麼對著誰都能發花痴。

“你的左手。”厲墨鈞再度提醒。

“啊……是……”米塵將自己的左手怯生生地伸了出去。

感覺到微涼的指尖托住了自己的手背，米塵卻覺得自己的肌膚要被灼傷一般試圖收回，可對方的手腕一轉，卻輕鬆地將她的手拽了回去。

“動一動手指。”

米塵試著將手指蜷起，握成拳頭，然後再緩緩鬆開。

厲墨鈞的手利落地離開了她的手背。

“記住，你的手比什麼都寶貴。”

厲墨鈞轉過身，開門跨入車內，轉動方向盤，車子駛離開了米塵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