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色 第75章

深秋時節，天氣已經轉涼。

米塵穿著格子毛呢斗篷，圍著圍巾走在大街上。

這是她離開之後的三年裡第一次回到國內。這些年她一直往返於歐洲與美國，四大時裝周上皆有她的身影。無論是好萊塢電影明星還是盛極一時的超模，對她趨之若鶩。

《EYES ON ME》的主編緹娜曾經半開玩笑地提起，當她第一次親眼見到米塵的作品時，就曾經設想過有一日這個年輕的化妝師也會江郎才盡。但直至今時今日，米塵仍舊走在彩妝界的潮流尖端。許多與她合作過的時尚大師們都笑稱，米塵將他們的服裝風格與模特的氣質銜接了起來，沒有米塵的服裝秀總讓人感到少了一點靈氣。雖然這樣的說法有些誇張，但卻是發自內心的認可。

這樣一個在時尚界頂著光環的年輕人此刻卻像是個普通人一樣行走著。

大街上依舊車水馬龍，只是街道兩旁的商鋪早就改頭換面辨認不出了。那個自己經常發呆的咖啡館被改成了服裝店。而她的好朋友喵喵也在去年結了婚，肚子裡也有了小喵喵。

米塵的手機響了，當她聽到那個人的聲音時，露出了了然的笑容。

“白大哥，你怎麼知道我回國了？”

“心有靈犀。”

白意涵的聲音帶著讓她熟悉的暖意。

“哦……心有靈犀啊……那白大哥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嗎？”

“你想要我請你吃飯。”

“咦，你怎麼知道？”

“你想吃徐記牛肉面，可是找不到地方了。”

白意涵的聲音不緊不慢，即便不用看到他的臉，也知道他脣角帶著笑意。

“這你都知道？”米塵真覺得白意涵神了。

“只是對你了解而已。厲墨鈞在《風暴》裡的表現太出色了。皇朝影業明年有一部電影，想要衝擊奧斯卡最佳外語片，希望他能出演男主角。”

“沒開玩笑吧？白大哥你可以親自上陣啊！”

“我是導演。再擔綱男主角的話，壓力太大了。”

米塵眨了眨眼睛，她怎麼就忘記這兩年白意涵執導了兩部電影，票房與口碑雙贏，甚至還參加了好幾個國際電影節。

“不過厲墨鈞若是知道我單獨請你吃飯，你大概回去要跪搓衣板了。哦，現在不流行跪搓衣板而是遙控器了。所以我請你吃飯的時候，別忘記把他也叫上。”

米塵笑了，“你才不是擔心我呢！你是想要借我的東風和他談電影吧！”

“米塵，你這麼戳穿我是打算以後都不給我面子了嗎？”

白意涵笑著將電話掛斷了。

他沒有問她好不好，因為他相信她會讓自己的人生越來越完美。

這是白意涵與她之間的默契。

又向前走了幾步伐，米塵放眼望去，公交車站以及各大影院商場上，到處都是《風暴》的宣傳海報。

路過一個報亭，展示出來的各種時尚雜誌以及電影雜誌上，無一不是厲墨鈞。

《風暴》在歐美上映時收穫了極佳的口碑，成為這一年衝擊奧斯卡的最大熱門。這部電影講述了當病毒侵襲災難來臨時的世間百態。特別是對一線醫療工作者以及病毒研究者的刻畫，無數細節串聯最後匯聚成極有感染力的衝突，人性、親情、愛情得到體現，令億萬觀眾動容。

這是一部群像電影，主角是上一屆奧斯卡影後芮內，她是串聯故事的線索。

而厲墨鈞所飾演的病毒學專家代表的是理智、冷靜、敬業以及奉獻。在研究院裡因為一場意外，Doctor Han被這種致命性病毒感染。在人生的最後一刻，他仍舊與研究助理探討著如何研製抗體，甚至於在他的啟發之下整個團隊完成了研究，而他卻沒來得及見到最後的曙光，一個人在隔離病房中離世。

這本來是一個很刻板的人物，而作為東方人的厲墨鈞也沒有歐美演員那種外放的演技，甚至於連台詞都不多。但是厲墨鈞的最後一個鏡頭卻讓無數觀眾淚崩，好萊塢苛刻的影評人也紛紛表示被感動。

就在米塵站在報亭前看著雜誌上的厲墨鈞時，口袋裡的手機卻響了。

“為什麼在報亭前發呆？”

他的聲音依舊微涼，但只要細細去感受，就會有一絲絲的暖意涌入心中。

“我在看你。”米塵抿起嘴脣，“國內的電影雜誌還有娛樂新聞上幾乎都是你！好像世界都被你占滿了一樣。”

“如果你想看我，回頭過馬路就好。”

對於名利，他依舊不以為意。

而米塵早就發現這傢伙特別享受自己對他的關注。雖然現在拽拽地叫她回頭看本人，心裡只怕早就樂滋的，卻還偏偏要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米塵歡快地轉身，走過馬路，挽上影院門口那個風姿卓著的男子的胳膊。

“你就這樣大搖大擺地站在影院門口，也不怕被狗仔圍攻？”

“那就讓狗仔陪我們看電影好了。”

周一的下午四點，整個影院裡空盪盪的，只有兩三對情侶。

人本來就少，而厲墨鈞自己也很坦蕩，讓周圍偶爾路過的人都不敢相信他真的是那位影帝。

進入影院，整個空間彷彿變成了他們兩個的世界。只有光影交錯著劃過他們的臉龐。

厲墨鈞與米塵坐在倒數第一排，沒有爆米花沒有可樂，這是米塵第一次和他一起在影院裡看電影。故事行雲流水，直到影片最後十分鐘的時候。

米塵知道劇情的發展，也看過那個片段無數次，可是每當這個時候，她仍舊無法克制自己的心臟被收緊，呼吸被奪走一般。

彷彿早就知道她會難過，厲墨鈞的手伸了過來，繞過米塵的肩膀，輕輕將她的腦袋按在自己的肩上。

Doctor Han躺在病床上，蒼白而憔悴的容顏，並沒有讓人感到脆弱。相反他眼中有一種平靜與專注，令人莫名地敬佩。

當助手忐忑地將研究遇到瓶頸的消息告訴他時，他卻淡然地與對方一起分析研究現狀以及其他可能性。

厲墨鈞的英語很流暢，無論咬字還是語調明明聽起來顯得理智缺乏情感的波動，但卻莫名地讓人想要聽他說話，越多越好。但即便是沒有波動的語調，也讓人隱隱感受到他看似冷漠疏離的內心深處對生命的熱愛與執著。

“Doctor Han！我們一定會研究出抗體的！所以請你一定要堅持住！”助理的聲音傳來。

隔離病房裡的Doctor Han眼底似乎有無限溫暖的溪流涌出，在寬大的屏幕上匯聚成海，悄無聲息填平了所有視線所不能企及的凹陷。

“……我看見愛麗了……”

一直未曾笑過的Doctor Han的脣角緩緩陷了下去，那彎起的脣線牽絆了所有觀眾的視線。

愛麗是Doctor Han的女兒。她因為感染病毒而死去，而Doctor Han並沒有見到女兒最後一面，因為他在研究室裡爭分奪秒地研究病毒。這是他的終身遺憾，也是他人生中最為痛苦的事情。

“Doctor Han！愛麗也會想要你撐住！我們還需要你！你的想法你的引導對我們的研究至關重要！”

Doctor Han就似沒有聽見一樣，他的視線越拉越長，延伸向世界的盡頭，進入每一個人的心裡。

他的手上緊緊握著女兒的髮帶，直到他的手指鬆開。

那一刻，他的眼睛裡所呈現出的不是面對死亡的恐懼與無助，而是希望。

他所取得的所有成就，所有羡慕他妒忌他諷刺他的目光都顯得可笑虛無。

彷彿他的人生終於跨過山川越過河流，終於抵達了彼岸。

米塵的眼淚掉落下來，浸濕了厲墨鈞的肩頭。

她記得自己為厲墨鈞上妝時，就感到害怕與恐懼。她無數次地想像，如果有一天厲墨鈞就這樣離開世界，她再也找不到他看不見他，她會怎樣？

電影不知不覺進行到了結尾。影院的燈光亮起，米塵卻仍舊靠在厲墨鈞的肩上不願起來。

而厲墨鈞也靜靜地坐著，陪著她。

影院裡竟然沒有人離開，因為他們知道字幕之後有一系列的彩蛋。

其中一個，就是厲墨鈞的戲份結束，他身上還穿著病人的衣服，天氣已經轉涼，他披上了一件外套，站在片場外，吻上一個女孩的畫面。

看似遙遠的距離，讓人看不清楚那個女孩究竟是誰。只是很多觀眾都因為那一刻而心動不已。

米塵趕緊捂住自己的眼睛，“哎呀！導演怎麼把它放進彩蛋裡了啊！”

那一幕發生在厲墨鈞的戲份殺青，發現米塵站在工作人員之外流眼淚時，他來到了米塵面前，抹開了她臉上的淚痕。

他問她為什麼哭了。

她沒有回答他，只是踩上了摺疊椅，站在與他一樣的高度，吻上了他。

那時候，米塵沉浸在對厲墨鈞的感情裡。

而現場某位攝影師將它拍了下來。空氣彷彿靜止，只有心跳的聲響。

今天米塵看見它竟然成為電影結束時候的彩蛋，才真正看清楚那一刻厲墨鈞的反應。

他微微睜大的眼睛彷彿很驚訝。

然後他閉上了眼睛，輕輕垂落的眼簾彷彿經年流轉，所有他對她的付出與期待終於得到了回應。他將米塵從摺疊椅上抱起，將她抱到比自己還高的位置，十分虔誠地回吻。

“因為導演覺得，這才是Doctor Han值得擁有的結局。”

厲墨鈞側過臉來看著米塵。

米塵扯起脣角，這個男人總有讓她心動的天賦。他從來不需要送給她嬌艷的鮮花，也沒有甜言蜜語的取悅，只是最平淡語調的一句話，就能讓她的心墜入一片寧靜致遠的琉璃泊。

電影院裡的人終於走空了。

米塵與厲墨鈞的手機裡同時收到一條短信。

是導演發來的。

厲墨鈞竟然被提名了奧斯卡最佳男配角！

米塵睜大了眼睛確定了一遍又一遍，然後她一把抱住了厲墨鈞。

“你看見了沒？看見了短信沒？是真的吧！對吧！”

“嗯。”厲墨鈞淡然地將手機放回外套的口袋裡。

“什麼‘嗯’？那是奧斯卡最佳男配角！你一點都不興奮？那是奧斯卡！如果我是演員，我願意為奧斯卡而死！”

厲墨鈞已經起身了，他揚了揚下巴，“走了，吃晚飯。”

“……”米塵嘆了口氣。

厲墨鈞還是那樣。就算是奧斯卡小金人從天而降砸在他的腦門上，他也是不冷不熱。

米塵揣著口袋有些賭氣地跟在厲墨鈞的身後。

走了沒兩步，忽然發覺揣在口袋裡的手指上似乎有什麼東西。撥了撥……怎麼好像是指環？

米塵愣住了。

這個指環什麼時候出現的？

明明自己進電影院之前打電話時候手指上都沒有東西呢！

米塵忽然明白過來什麼，快步衝上去，一把拽住厲墨鈞的手。

這若是別人，厲墨鈞早就冷冷地甩開了。也只有米塵能這樣想拉就拉想拽就拽。

“這是你給我的吧？是你給我戴上的吧！”米塵把自己的手放到厲墨鈞的面前晃了晃。

她覺得這是她人生中最得意的時刻。

這枚戒指是屬於厲墨鈞母親的，如今它卻戴在了她的手指上。

厲墨鈞默然不語。

米塵卻不死心地更加用力地拽了拽對方，“你什麼時候給我戴上的？我怎麼不知道啊！”

“當你看電影哭到忘我的時候。”

米塵這才回憶起當自己靠在厲墨鈞的肩上流眼淚的時候，對方就一直握著她的手。

“男人不能隨便給女人戴戒指的。”米塵得意了起來。

她相信從前到現在，她是唯一一個被他戴上戒指的女人。

那不是鑽戒，沒有幾克拉的重量，卻承載著厲墨鈞所有對感情的期待。

“我知道。”

什麼叫做你知道啊！

米塵癟起嘴鬱悶了起來。好歹背兩句電影台詞啊！

“小米，我不會說好聽的話。”

“知道。你要是真說了，就不是厲墨鈞了。”米塵看著戒指，心裡既無與倫比的高興又有一點塞塞的。

她是女孩子啊！收到戒指的時候也會想要聽到浪漫的話啊！

“我也不會準備燭光晚餐送你一萬朵玫瑰。”

“我早就知道了。”

如果有一天我打開門發現燭光晚餐還有玫瑰花之類的，一定是因為我走錯了房間。

米塵摸一摸戒指，還是又高興又心塞。

“奧斯卡的最佳男配角也好，男主角也好，並不是什麼大過天的事情。我只想做你永遠的男主角。”

他們來到了電影院的散場口。

厲墨鈞回過身來看著她。

他們身後的屏幕上仍舊是他吻她的畫面。

“我知道你享受在我面前小得意的感覺。只要你點頭，我會讓得意一輩子。”

那一刻米塵忽然發覺，曾經的她就像一隻找不準方向的小鹿，一直奔馳在他的目光裡。每當她乾渴，被自己的脆弱壓倒時，她總能剛好摔落在他的心岸，啜飲他眼底的湖水，看清自己的倒影。

是的，從她駐足在他海報前的那一刻，就註定了他是她永遠的男主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