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UGEN」十二月三十一日照常營業。對此,桐原列舉了兩個理由:第一,一直到年底最後一天才準備寫賀年卡的人,可能會抱著有文字處理機便可輕鬆完成的心態上門;第二,年底必須結算各種款項的人,可能因為電腦臨時出故障而衝進來。
事實上,聖誕節一過,店裡幾乎沒什麼客人。來的多是誤以為這裡是家庭遊戲機店的小學生和初中生,友彥大都和弘惠玩撲克牌打發時間。兩個人一邊把撲克牌攤在桌上,一邊聊著以後的小孩說不定連什麼叫接龍、抓鬼都不知道。
店裡沒有客人,桐原卻每天忙進忙出,肯定是為了製作盜版「超級馬裡奧」。對於弘惠提起桐原究竟去了哪裡的疑問,友彥絞盡腦汁找理由搪塞。
松浦於二十九日再次露面。弘惠去看牙醫了,店裡只有友彥在。
松浦這次的臉色還是一樣暗沉,眼睛也一樣混濁。彷彿為了加以遮掩,他戴著淺色太陽鏡。一聽說桐原出門,他照例說聲「那我等他好了」,便在椅上坐下。
松浦把毛領皮夾克脫下,掛在椅背上,環顧店內。「都年底了,還照樣開店啊,連除夕都開?」
「是的。」
一聽友彥這麼回答,松浦微微聳肩,笑了。「真是遺傳。他爸爸也一樣,主張大年夜開店開到晚上,說什麼年底正是低價買進壓箱寶的好機會。」
這還是友彥頭一次從桐原以外的人口中聽到他父親的事。
「桐原的父親去世時的事,您知道嗎?」『友彥一問,松浦骨碌碌地轉動眼珠看他。「亮沒跟你講?」
「沒說詳情,只提了一下,好像是被路煞刺死的……」
這是他好幾年前聽說的。我爸是在路上被刺死的——對父親,桐原說過的只有這麼多。這句話激起了友彥強烈的好奇,但不敢多問,桐原身上有一種不許別人觸碰這個話題的氣場。
「不知是不是路煞,因為一直沒有捉到兇手。」
「哦。」
「他是在附近的廢棄大樓裡被殺的,胸口被刺了一下。」松浦的嘴角扭曲了,「錢被搶走了,警察以為是強盜幹的。他那天身上偏偏帶了一大筆錢,警察還懷疑兇手是不是認識他的人。」不知道有什麼好笑,松浦說到一半便邪邪地笑了起來。
友彥看出了他笑容背後的含意。「松浦先生也被懷疑了?」
「是啊。」說完,松浦笑得更厲害了。一臉惡人相的人再怎麼笑,也只是令人噁心。松浦臉上帶著這樣的笑容,繼續說:「亮的媽媽那時才三十幾歲,還算有點魅力,店裡又有男店員,警察很難不亂想。」
友彥吃了一驚,視線再度回到眼前這人臉上。他們懷疑這人和桐原母親的關係?「事情到底是怎樣?」他問。
「什麼怎樣?我可沒殺人。」
「不是,您和桐原的媽媽之間……」
「哦,」松浦開口了,似乎有點猶豫地摸摸下巴,才回答,「什麼都沒有,沒有任何關係。」
「哦。」
「你不相信?」
「哪裡的話。」
友彥決定不再追問此事。但他心中得出一個結論,松浦與桐原的母親之間恐怕的確有某種關係。至於和他父親的命案有無關聯,就不得而知了。
「警方也調查了你的不在場證明?」
「當然。警察很麻煩,隨便一點的不在場證明,他們還不相信。不過,他父親被殺的時候,正好有人往店裡打電話找我,那是無法事先安排的電話,警察才總算放過我。」
「哦……」友彥想,簡直就像推理小說。「桐原那時怎麼樣?」
「他啊,他是被害人的兒子,社會都很同情他。命案發生的時候,我們說他跟我和他媽媽在一起。」
「你們說?」這種說法引起了友彥的注意,「什麼意思?」
「沒什麼。」松浦露出泛黃的牙齒,「我問你,亮是怎麼跟你說我的?只說我是以前他們家僱用的人嗎?」
「呃……他說您是他的恩人,說是您養活了他和他媽媽。」
「恩人?」松浦聳聳肩,「很好,我的確算是他的恩人,所以他在我面前抬不起頭來。」
友彥不懂這句話的意思,正想問——「你們在說書啊!」突然間傳來桐原的聲音,他站在門口。
「啊,你回來了。」
「聽那些八百年前的事無聊吧。」說著,桐原取下圍巾。
「不會。以前都不知道,實在很驚訝。」
「我跟他講那天的不在場證明。」松浦說,「你還記得那個姓笸垣的刑警嗎?那傢伙真夠難纏的。他到底來對我、你和你媽確認過多少次不在場證明啊?同樣的話要我們講一百遍,煩得要死。」
桐原坐在置於店內一角的電熱風扇前暖手。他維持著這個姿勢,把臉轉向松浦:「今天來有什麼事?」
「沒什麼,只是想在過年前來看看你。」
「那我送你出去。不好意思,今天有很多事要處理。」
「有事?」
「嗯,『馬裡奧』的事。」
「啊!那你可得好好幹!還順利吧?」
「跟計劃一樣。」
「那就好。」松浦滿意地點點頭。
桐原站起來,再次圍上圍巾,松浦也起身。「剛才那些下次再繼續聊吧。」他對友彥說。
兩人離開後不久,弘惠回來了,說在下面看到了桐原和松浦。桐原一直站在路邊,直到松浦搭的出租車開走。
「桐原為什麼會尊敬那種人?雖然以前受過他的照顧,說穿了也不過就是他爸爸去世以後,繼續在他家工作而已。」弘惠大搖其頭,似乎百思不得其解。
友彥也有同感,聽了剛才的話,他更加迷惘。如果松浦和桐原的母親關係不單純,桐原那麼精明,不可能沒發現。既然發現了,實在很難相信他會用現在這種態度對待松浦。
難道松浦與桐原的母親之間是清白的?剛確信的事,友彥卻已經開始沒有把握了。
「桐原真慢啊,」坐在辦公桌前的弘惠抬起頭來說,「在做些什麼?」
「就是。」就算是目送松浦搭上出租車,也早該回來了。友彥有點擔心,便來到外面,正準備下樓,卻停下了腳步。桐原就站在一層、二層之間的樓梯間。人在二樓的友彥正好俯視著他的背影。
樓梯間有個窗戶可以眺望外面。快六點了,馬路上的車燈像掃瞄一般一一從他身上閃過。
友彥不敢出聲相喚,從桐原凝視外面的背影中,他感覺到一股不尋常的氣氛。和那時一樣,友彥想,就是桐原和松浦重逢的時候。
友彥躡手躡腳地回到門口,小心翼翼地打開門,閃進店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