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簾擋住了視線,也看不清面容,在座人卻都隱隱伸長了脖子。
簾下的付瑛撩簾走出去:“湘湘!”
珠簾分開這刹那,那邊光景立時清晰了,座中忽然安靜。
宋湘因著前番的保證書是她要挾著陸瞻寫的,今日他竟還能“伸手相助”,怎麽著她也得補全這禮數,何況宋濂蹭的還是蕭臻山的壽宴,不進來行個禮自是不行的。但剛隔著珠簾朝內屈了膝下去,就有人認出她來。
她驚訝了一下:“付大哥?”
“這宋姑娘好相貌!”
屋裡的蕭臻山率先讚道。
陸昀也看了幾眼後才收回目光。
何琅瞅了眼陸瞻,道:“宋姑娘清流之後,咱們快別失禮了。”
大夥咳嗽收勢,保持非禮勿視。
陸瞻倚在椅背裡,目不斜視給自己的茶碗蓋蓋子。蓋好後他站起來,牽著宋濂道:“來跟小侯爺等諸位告辭。”
宋濂起身深施禮:“多謝小侯爺留飯。”
蕭臻山哈哈笑道:“宋小公子客氣。”
陸瞻轉身,引著宋濂往珠簾走。透過空隙,只見宋湘與付瑛聊得正歡暢,前世跟他在一起時終年波瀾不驚的臉上,此刻眉開眼笑,真是有光彩極了。
一時簾子打開,宋湘迎著珠簾聲看過來,四目相視,她施了一禮:“多謝世子!”
陸瞻望了眼刹時斂回了笑容的她,招手讓宋濂過來。
打從他們成親,他就沒想過她還可能跟別的男人有什麽往來,更沒有想過有朝一日還會要眼睜睜看著她與別的男人說說笑笑……
他沒有想到沒了那道賜婚聖旨,她竟然過得如此瀟灑,不光是進京遛著彎兒,還能隨時隨地遇見她的竹馬!
……但是他跟她已經沒那層關系了,他自然也沒道理對她的行為指手畫腳。
他拉著宋濂到她跟前:“如今天下雖然太平,但人不可貌相,令弟到底年幼,宋姑娘就是不怕自己遇險,也當照顧好他才是。”
宋湘頜首:“世子教誨的是。”
這木然的模樣簡直又與前世面對他時的樣子一般無二了。
陸瞻深深看她一會兒:“不客氣。”
應該是他想多了,他們倆素昧平生,她當然不可能對他熱情有加。就保持這樣的距離挺好的,各過各的日子。就是碰了面也不會有更多的糾葛。
轉身走到簾櫳下,看到付瑛,他又停步,微笑望著他道:“付公子不一道進去?”
付瑛原是想跟宋湘好好說上幾句的,當著陸瞻的面,已不便說什麽,此刻見他如此,也隻好朝宋湘拱手,道:“眼下城門已閉,你們出不了城了,今晚住哪兒?”
“明日我還要留在城裡辦點事,就先找個客棧住一晚。”
“行,那我明兒去客棧找你。”
簾櫳下的陸瞻眉梢微微上挑。
他是不太明白青梅竹馬平時怎麽相處,但是一個男人找到姑娘家住的客棧去,這樣好麽?
這位新科進士的聖賢書看來讀的不怎麽樣。
宋湘十歲以前與付瑛曾在一起讀書玩耍,少年時的情誼還是在的。
前世突然之間嫁了人,而且是自己完全不熟悉的圈子,婚後便與這些兒時的夥伴全部斷了往來。
眼下她恢復自由身,看到當年父親看好的子弟如今學有所成,也成了天子門生,
她也為父親的眼光驕傲。 再者宋濂將來求學成才總需要人提攜點撥,便內心裡也願意與這樣的上進的年輕人談一談。
她欣然道:“那就說定了,我就住桂子胡同口子上的那家老店,你若有空,且來便是。只不過我明日上晌辦完事就要回去,若是太晚,那就下次見面再敘也成。”
“就聽你的。我打發人送你們過去。萬一沒碰著,回頭哪天休沐,我就再上南郊去看望你們。”
付瑛也爽快地答應了。然後一面使喚門口的下人套車送她,一面見著陸瞻還在等著,忙不迭地跟宋湘作別,走了過來。
陸瞻笑著往裡走:“付公子果然是個細心人。”
付瑛謙辭:“讓世子見笑了,我與宋姑娘打從記事起就相識,雖說是有時日沒見,但過往的情誼可一點沒丟。小時候我一直把她當親妹子看的。”
姓都不同,哪來的親妹子?
還過往的情誼沒丟?說得這麽膩乎,前世賜婚聖下來那會兒,也不見你來冒個頭?
陸瞻暗中感慨著人性多面。又暗忖蕭臻山的眼光只怕不行,竟把這樣的人奉為座上賓。
……
宋湘帶著宋濂上了付瑛的馬車,遂問宋濂:“你沒捅什麽簍子吧?”
“哪能呢,我很乖。陸大哥也很關照我。”
“陸大哥?……”
“對,是他讓我這麽叫的。”宋濂理直氣壯說。
宋湘半天無語,隨後道:“以後稱世子。”
說完她又道:“他們席上說了些什麽?”
“陸大——陸世子在問何公子興平縣令丟信的事,何公子回避了。那個靖安王則看上去有點怪怪的,對陸世子受傷的事很關注。”
宋湘靜默。
陸瞻既跟何琅打聽事情,那盜信的人就是他,這點再錯不了了。由此可知追回信件已不現實。
至於陸昀刺探陸瞻傷情,則應該不是今日才有的事——王府內宅也不太平,前世陸昀被陸瞻擊垮之後,氣氛一直有點微妙, 陸瞻重生,必然是要防備這層的。更別說他馬匹失控得還有點蹊蹺,究竟是意外還是人為,陸瞻自己也該有數吧?
但這些並不關她的事。
她問:“還說了什麽?”
“就是些瑣碎事了……”
……
姐弟倆到了桂子胡同,客棧還沒打烊。
宋湘選在此處,主要是前些日子跟牙行約好看鋪子的日子也到了,正好明日可辦完這些事再回去。
宋珉這邊她打算兩手準備,何楨與唐震這裡明顯有古怪之處,但陸瞻既然伸了手,她就不想摻和了,省得生出諸多麻煩事。
倘若徐洛若繼續打壓,到時她再去深究也不晚。而若徐洛只是罷了宋珉的官,那她就勸遊氏另找人給他再尋個差事,息事寧人罷了。
前世她死的不明不白,雖是拜沾上了陸瞻所賜,到底性命是丟在歹人手裡。倘若有朝一日讓她知道奪她命的人是誰,她定也要讓他承受十倍於她的痛苦方才解恨,但眼下卻沒有必要主動招惹。
想到此處她又不覺生出了心思,她被毒死在潭州,也不知道等陸瞻事後看到她的時候是什麽狀況,有沒有被人掩飾過去,粉飾成別的死因?以至於他最後都不知道他自己險些死在潭州?
不知道她該不該向他吐露有人在潭州衝他下過手,讓他細察線索加以提防暗敵?
然而想來想去,前世種種卻事無巨細地全在腦海裡翻了出來,於是不願再與他有牽扯的念頭又還是佔了上風——罷了,都已隔世了,還是任他生死由命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