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親家的小娘子 第201章

謝元晰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在一個陌生的地方。

這個地方有點陰暗，他覺得自己應該害怕，可是並不怕。

他躺著的床硬得像石頭，他覺得自己應該感到硌，可又偏覺得舒服得很。

除此之外，他最明顯的感覺就是病痛似乎都褪去了，時疫帶來的不適一丁點都尋不到蹤跡。他一身輕鬆，輕鬆得像是飄在雲裡。

他怔怔地躺了一會兒，然後坐起了身，接著注意到屋子另一邊的案前坐著一名男子。

男子很年輕，十七八歲的樣子。眉眼讓元晰覺得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是誰。

在他好奇的時候，男子也注意到了他，笑了一聲，朝他走來：“元晰，感覺如何？”

“……你是誰？”謝元晰問他，男人坐到他床邊，沉了沉，道：“謝迎你聽說過嗎？”

元晰點點頭：“聽說過，那是我大伯父。”

男子頓顯釋然：“嗯，我就是你大伯父。”

“不可能……”元晰脫口而出，神色複雜地打量著男子，“我大伯父早在我出生之前，就去世了。”

“……”謝迎失笑，看著他斟酌該如何解釋，但元晰自己先反應了過來：“我……我也死了？！”

謝迎點了點頭。

元晰的臉色頓時變了一變，謝迎摸了摸他的頭：“別害怕。懼怕死亡是活人的事，真的死了就不用怕了。”

元晰自然還是沒有放鬆下來，他緊張地向四周張望著，想看清這是什麼地方。

“昨天是你的頭七。頭七一過，人就會到陰間來了。”謝迎邊說邊站起了身，從幾步外的石桌上端了碟點心過來，“這是你昨日的貢品，看起來像御膳房的手藝，吃點？”

元晰：“……”他憋了半晌，擠出一句，“這是我的……墓裡？”

“不，這是你奶奶的墓裡。”謝迎笑道，“昨天你的魂魄到了之後，她怕你自己醒來會害怕，讓我把你接了過來。現在她有事出門了，一會兒就回來。”

啊，奶奶的墓！

元晰突然覺得親切起來。他從未見過奶奶，但他知道皇爺爺一直很想念她，那她一定是個很好的人。

元晰便自己爬下了床，好奇地四下裡轉了一圈。轉完後他不由感慨這地方真大，外殿、內殿、寢殿一應俱全，還有書房、客廳，另外還有好幾間屋子裡堆滿了綾羅綢緞、金銀首飾，過道裡、石壁上，都畫滿了精美的壁畫。

“好漂亮啊……”元晰詫異道，謝迎跟在他後頭說：“自然，這可是皇后陵。不過你那裡也不錯，遲一些我帶你回去看看。”

正說著話，皇后陵的“墓主”——也就是元晰的奶奶回來了。她看上去還是三四十歲的模樣，元晰算了算，差不多也就是是她離世時的年紀。

他便問道：“在陰間……人就不會長大了嗎？”

“也會，但是在樣貌變化上，大概十年相當於人間的一年，所以你還能當很多年的小孩子。”奶奶解釋完，又誠懇表示，“不過你這個年齡死掉也很划算了，至少可以自己決定是留在陰間還是去投胎。有的小孩還不懂事就來了陰間，話都不會說，只能直接送去投胎。”

元晰：“……”

奶奶說罷，淡笑著將他抱起來看了看：“我們會照顧好你的，謝家的許多長輩也都還在。”

元晰點點頭，卻反倒有些傷感了起來。

謝家的許多長輩都在這裡，但是他的皇爺爺、他的母妃不在。他們一定在想他，一定很難過。

他下意識地靠進了奶奶懷裡：“我能……能去看看爺爺和母妃嗎？很多書裡都寫過死去的人去陽間看望親人的事……”

奶奶不由歎了口氣，撫著他的後背道：“能，但要等到百天之後。你現在陰氣陽氣都還不穩，去陽間容易嚇到別人。你放心，奶奶剛替你去看過了，他們都還好。”

元晰沒精打采地點了點頭，過了半天才想起來自己遺漏了什麼，不太好意思地找補道：“我父王呢？他還好嗎？”

“……他也死了。”奶奶不太自然地笑了一聲，“昨天你頭七，他……暴病而亡了，你想見見他嗎？若想，待得他頭七，奶奶把他也找來。”

元晰掙扎了好久，最終隨著性子搖了頭：“我不喜歡他。”

如果不是他，母妃不會那麼不高興，他自己也不會那麼早死。

奶奶仿佛松了口氣：“這樣最好。”

不然找起來，還真有點麻煩。因為皇帝沒有把他葬入皇陵，而是廢了他的太子位，草草葬在了洛安城外的荒郊野嶺裡。那邊野墳眾多，找人困難得很，而且，她也怕謝遠來了此處就不願走，再把這裡也攪得雞犬不寧。

——是的，那是她的兒子，但那是她還在陽間時的事。死了這麼多年，許多情分她都看淡了，謝遠這些年的所作所為她也都看了聽了不少，實在沒心情在此時多發善心。

畢竟相較於被扔在荒郊野嶺的謝遠來說，元晰更加可憐。他在陽間夭折，她只能盡力讓他在陰間過得更好，不能讓謝遠接著攪和他了。

元晰和奶奶敘了一會兒“舊”之後，又見到了個熟人——從前在御前的梅姑姑。

梅姑姑和大伯的事他有所耳聞，眼下見她進來就去拉大伯的手，禁不住笑起來：“您成了我的伯母嗎！”

梅氏臉上頓時一紅：“小孩子懂得倒不少！來，伯母帶你四下走走，去看看你的墓。”

元晰在轉悠過一圈奶奶的墓之後，對自己的墓長什麼樣愈發好奇了，立刻乖乖跟著梅氏往外走去，邊走還邊問：“您的墓在哪兒？是直接和我大伯合葬了嗎？”

“再問我揍你哦！”梅氏威脅的聲音在墓道裡蕩著，又過了會兒，就聽元晰撕心裂肺地喊起來：“啊啊啊啊啊您怎麼還會變臉啊嚇死我了啊啊啊啊啊啊！！！”

“……我就知道她要化鬼臉嚇唬元晰。”謝迎在房裡嗤笑出聲，接著問母親，“二弟怎麼回事？”

“他的太子妃崔氏和元晰的老師張子適一道殺了他……此事就別告訴元晰了，你父皇大概也不想讓他知道。”皇后說著，歎息著落了座，“唉，作孽啊……我怎麼生了這麼個兒子！”

“您別難過，二弟這事……”謝迎說著也歎氣，不知該說他點什麼好。

接著，他問道：“元晰過來了，二弟也死了，三弟更是老早就送去投了胎，皇位怎麼辦？”

“相信你父皇會安排好的。”皇后坐在那裡靜了一會兒，又說，“他這些年過得也苦。如今你二弟沒了，我希望他能心事少些，好好過幾年日子，別總想著來找我。”

陰間的日子是沒有什麼不好，很多祖輩都還留在這裡。但，一個人若在活著的時候就總想著到這邊來，那就太苦了，皇后不願自己所愛之人這樣。

“回頭多帶元晰出去玩一玩。他在那邊日日被迫著讀書，也沒怎麼好好玩過。”皇后囑咐道。

謝迎點頭應下，琢磨著或該帶元晰去找他們的太太太太太爺爺奶奶——也就是世宗和阮皇后那裡看看，他們這些年都過得挺美的，就是總說身邊缺少小孩子。

不遠處，元晰和梅氏一起進了自己的墓。

他的陵寢其實本身是皇爺爺給自己準備的，但他突然得時疫死了，也來不及另外開墓，皇爺爺就先讓他用了這處還沒完全修完的墓地。

梅氏跟他說，以後他們這幾座墓都算皇陵的隨葬墓。

“我一直以為皇爺爺會和皇奶奶合葬呢……”元晰轉悠著呢喃道，梅氏一哂：“我昨天去新開工的皇陵瞧了瞧，確是要合葬的，估計是到時再讓奶奶遷墓吧。”

梅氏說著把他推到了牌位前：“這是你的靈位，如果有人在靈前對你說話，你在這裡可以聽到。”

“那我可以跟他們說話嗎？”元晰反問。

“……那你可能會把他們嚇死。”梅氏啞笑，“但百天過後你就可以給他們托夢了，有什麼話可以去夢裡說。”

“啊，對哦，還可以托夢！”元晰愉快起來，接著扭臉問梅氏，“那死後多少天可以變鬼臉？”

梅氏：“……”

元晰拽拽她的手：“說嘛！我也想去嚇唬人！”

“咳……”梅氏無可奈何，“這是沒准的，每人死後的能力都不一樣，什麼時候被激發也不一樣。我是有一天突然發現自己能變鬼臉，奶奶是能神行千里，你大伯父因為是帝王命格但是不幸早亡，格外厲害一些，每過三年可以點一個陽間的人施法，讓他延長幾年陽壽。”

“這麼厲害！”元晰震驚之後小臉一垮，“那他怎麼不給我延幾年陽壽？”

“你是橫死的，延不了！”梅氏說著搖頭歎息，“若你皇爺爺過得好，他大概會給他延上一延。可這幾年，你皇爺爺也實在……”

他過得太苦了，他們在陰間看著都心疼。梅氏估摸著，現下太子太孫都沒了，他大概只能過繼宗親承繼大統了。

她便和謝迎商量過，謝迎覺得若過繼的宗親孝順，能讓父皇頤養天年，就給父皇延壽，讓他好好享幾年清福；若過繼的宗親也就那麼回事，那就索性讓父皇早點過來，和他們一家人團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