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守寧的目光死死的盯住了‘河神’,屋裡一片混亂的時候,姚婉寧卻注意到了妹妹瞬間呆滯的神情,嘴唇動了動,無聲的問她:
“怎麽了?”
大家的注意力因為陳太微的話全都放在了柳並舟的身上,一時之間沒有人注意到兩姐妹之間細微的互動。
姚守寧欲言又止,最終卻搖了搖頭。
此時不是說話的時候, 屋裡人多眼雜,且姚婉寧身後跟著‘河神’,她之所以行走全是因為被這妖邪抱在懷中的事若告知姐姐,恐怕會引起她恐慌的。
想到這裡,姚守寧的目光變得堅定,又輕聲的應了一句:
“沒事。”
她話音一落, 便似是察覺到有人在看她,轉頭一望,正好與程輔雲目光對上了。
這鎮魔司的副監面帶微笑,身後有一道半人高的影子。
也不知他盯著姐妹倆看了多久,姚守寧心中怪異,想起此人狡詐多端,與姐姐相互對視了一眼,接著二人眼中都露出心照不宣之色,齊齊別開了頭。
“你的力量為什麽會變弱?”
陳太微見柳並舟沒有回答,又追問了一句。
他容貌俊美,但氣質偏冷。
那雙眼睛如古井無波,仿佛斬斷了紅塵的七情六欲。
姚守寧見過他三回,總覺得眼前的道士似是對這人間許多東西都失去了興趣,沒料到他此時會對外祖父窮追不舍。
“我上一次見你時,你已經萌生了儒者之心。”他饒有興致的問:
“道、儒、武三大修行派系之中, 儒家的向‘道’之心應該是堅定的。”
前兩者入道容易,但‘道’心容易紊亂, 例如修道之人, 最終可能會偏離‘道士’一系,或為權勢、名利所困,或改投其他修行法門。
唯有儒家派系,想要悟道不易,需得有特殊的傳承。
更何況儒家的人一生入浩瀚書海,只要胸中文墨不斷,很難放棄儒學,改走其他的修行之路。
最重要的是,三大修行派系中,道家所修的是靈氣,而武道修的是氣血,隨著年紀的增長,人的悟性、體能大不如前,或多或少修行可能會退步。
但只有儒家靠的是文才所化浩然正氣。
讀書越多,胸中見識越廣,知識越是豐富,那浩然正氣就越足——並不會因為儒者年紀的增大而修為降低,反倒隨著歲月的流逝,那股‘氣’便會越發醇厚。
當年陳太微見過柳並舟,他受張饒之親自指點, 已經生出了儒者之心,這些年來他放棄仕途, 一心修行,從當年的應天書局之後,一直困守南昭,甘心默默無聞。
而他的女婿身份低微,一家人在此之前從沒有受到過他大儒的力量所帶來的半點兒好處,可見權勢、名利是困不住他的。
這樣一個人,為什麽人到年邁之後,反倒力量像是減弱了?
“就連先前追殺一道妖影,也需要一條狗的輔助?”
“是儒、道、武!”柳並舟輕咳了一聲,提醒了陳太微一句。
這話一說出口,陳太微淡淡一笑,看他的眼神像是帶著對晚輩的縱容,並沒有反駁。
柳並舟自己也愣了愣,最終歎了口氣,自言道:
“書生意氣、書生意氣!”
他這簡單的反駁,還帶著書生意氣,可見內心的選擇並沒有變動。
陳太微為人狡猾,簡單一句話便試探出他想要的結果。
“那不是普通妖影,而是妖王之影!”殺妖王之影需要狗的輔助,也不是什麽丟人現眼的事。
既然陳太微提到了‘妖影’,柳並舟也不再躲躲閃閃了,直言道:
“傳言天妖一族的狐王有九尾,當年太祖斬他而斷一尾,我不會認錯的。”
說完,又問:
“陳先生鎮守帝都,難道沒有發現這妖邪存在?”
他反將了一軍。
陳太微的笑容僵了瞬息,接著深深看了他一眼:
“興許是我看走眼了。”他一語雙關:
“傳言之中,天妖一族的九尾狐王狡詐,擅隱匿、蠱惑人心。”年輕的道士笑了笑:
“沒料到這樣一位傳言中的妖王,竟會隱藏在我的眼皮之下,而子厚能看得出來這妖王之影,可見修為大有精進。”
說完,他垂下眼皮,雙手握著扶塵,不再出聲。
兩人之間的對話聽得眾人或雲裡霧裡,或是眉頭緊皺。
長公主與丈夫目光對視,神情嚴肅。
“九尾妖王?”
“對。”柳並舟點了點頭,面上顯出幾分疲憊之色:
“這妖影已經被我斬去,此間事了,世子所中的咒殺之術已解。”他伸手揉了揉眉心:
“我的外孫女也受了傷,將軍府想必也有很多事需要處理,我們先行回去。”
柳並舟說這話時,看的是姚翝。
他已經意識到了不對勁。
世子死而複生,接著蘇妙真一出現,便使世子再度發瘋。
細想之下,姚翝目睹過陸執兩次發瘋的情景,蘇妙真都在場。
當日柳並舟到來之後,曾聲勢浩大的替她驅邪,但如今看來,當時蘇妙真身上的‘邪’恐怕並沒有驅使乾淨,而將這禍患留到了如今。
今日初時看來只是世子再度失控,可那能拿妖邪的大黃狗進門之後竟然狂吠,後又離奇受傷,再結合陳太微的話,姚翝便不難猜出,先前看似風平浪靜之下,柳並舟經歷了一場惡戰,將蘇妙真身上的邪祟徹底驅除乾淨。
看樣子老泰山吃了些虧。
他一聽柳並舟說要走,連忙就點頭:
“我們先扶妙真回去,將來再來將軍府賠罪。”
長公主點了點頭:
“不要說賠不賠罪的話。”
事到如今,雖說世子身上的妖蠱顯然與蘇妙真脫不了關系,但長公主心知肚明,罪魁禍首乃是蘇妙真身上的妖王之影。
“有罪的是妖邪。”
柳並舟點了點頭,柳氏強忍心中忐忑,抱著昏睡不醒的外甥女起身。
姚守寧見母親等人要走,下意識的想松開與陸執交握的手,但她放手的瞬間,陸執卻將她手掌抓得極緊。
“娘——”
她有些為難的看著柳氏。
柳氏轉過頭來,看到了她探入棺內的手,與陸執交握。
這一幕落進柳氏眼裡,便覺得自己的女兒並非一廂情願,恐怕這兩人私下早就女有情、男有意。
她原本還痛惜於世子死了,自己女兒恐會受傷,此時發現世子又復活,再加上他發瘋也是受妖蠱影響,還似是對自己的女兒也頗有意,心中松了口氣的同時,也替姚守寧感到有些歡喜。
當年柳氏自認為自己的婚姻大事是受父親掌控,如今想來她先前也險些走了柳並舟的老路,試圖掌控姚守寧的人生。
想通這一點後,她很快調整了自己的心態,看向了長公主。
“公主,您看看,我這個不成器的女兒,好奇心重又很擔心世子,可能見世子剛醒,想要留下來,不知會不會打擾到伱們?”
她看出女兒心意,很主動的先開口說話。
但又害怕長公主出身高貴,挑剔姚守寧,因此這會兒故意當眾說出這話,是想要讓朱姮蕊表態的。
“那有什麽關系?”
朱姮蕊沒有聽出她言外之意,聞言爽朗的道:
“我很喜歡守寧,她又乖又可愛,說話也好聽,我恨不能讓她時時留在家裡。”
“那就好。”柳氏聽她‘表態’,頓時欣喜,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守寧就留在這裡多玩一會,回去之後,我再讓鄭叔過來接你。”
姚守寧點了點頭,乖巧應了一聲。
“……”
“……”
陸無計與姚翝都很了解各自的妻子,自然也聽出了雙方言外之意,見這兩個女人說話牛頭不對馬嘴,卻偏偏能說得十分融洽,都覺得有些驚奇。
二人也對望了一眼,竟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幾分惺惺相惜之意。
姚家的人正欲走,這個時候剛來不久的鎮魔司的馮振突然開口:
“且慢——”
他上前一步,往柳並舟行去:
“柳先生且留步。”
這位大內侍攔住了柳並舟:
“當日先生召喚儒聖人,大發神威,斬殺妖邪,英名傳遍天下,皇上也有所耳聞。”
自事發之後,馮振數次上姚家的門想要見柳並舟,卻都遭他拒絕。
今日陸執葬禮,神啟帝是知道姚、陸兩家的淵源,猜測這老頭兒會上門吊唁,特地令馮振過來堵人的。
“自當年張大儒去世之後,這天下儒林已經喪失了領袖,如今儒門再起,皇上早就對柳先生神交已久,令咱請柳先生入宮一行。”
“我只是一南昭老儒,沒有功名,也不入仕林,不沾紅塵權勢,不見宮中貴人。”
面對馮振,柳並舟溫言拒絕:
“儒林並沒有喪失領袖,我們儒家學子,拜的是儒聖人,而非某一個人。”
他搖了搖頭:
“請讓道。”
柳並舟與人說話語氣溫和,並不激烈,可那種大儒風骨,卻使馮振的腰背無端彎了一截。
他的話語明明不帶強硬,但一句‘請讓道’說出口,這位大內侍卻不由自主的側開身體,讓出了路。
“走。”他喊了一聲。
柳氏連忙抱著蘇妙真,與丈夫、兒女跟在了他的身後。
“柳先生——”
馮振反應過來自己又將人放跑,連忙想追,長公主卻雙眉一豎,厲喝道:
“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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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