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她看到了被摧毀的街道,以及死傷的許多無辜百姓。
劫後余生的人從殘垣廢墟之中走出來,大聲的哭喊著親人的名字。
她低聲的詛咒,對於造成了這一場浩劫的妖邪更加痛恨。
但同時,朱姮蕊的心中又帶著隱憂,她深深清楚,如果不能製止‘河神’、殺死狐妖並鎮住邊界之門,今日的事便只是個開始而非結束。
她心中想著事,一面接近皇宮內城,但就在這時,朱姮蕊的耳中聽到了氣若遊絲的嬰兒哭聲。
長公主眉頭一皺,腳步一頓,毫不猶豫轉身往聲音來源處飛奔而去。
待她往前跑了數丈,便見到前方一條巷子。
巷子並不深,僅有兩三丈的長度,盡頭是一個小院,在先前妖邪出沒的情況下,這小院竟幸運的沒有損毀。
可惜的是對開的大門壞了,一扇落地架在門檻上,另一扇僅余一半鉸鏈連接,半吊著在門框之上,隨著院中‘呼呼’吹刮的風,那半扇大門撞擊著發出‘哐哐’的聲音。
先前長公主聽到的那哭聲就是這個方向傳來的,可此時那哭聲已經消失,僅剩下風聲、撞門聲,以及幾人雜亂的腳步聲及呼吸聲。
‘呼——’一股寒風吹來,長公主敏銳的聞到了風中夾雜著的腥氣。
她心中一沉,接著聽到裡面有人‘呸’了一聲:
“真是晦氣,誰讓你動那孩子?那女人明明都認命了,一聽孩子哭,又要拚命,害我——”
“趙哥別惱,這靠近內城的人家家境還算殷實。”
“沒想到這深巷小院中,竟然隱藏著這樣一個漂亮的女人。”有個男人歎息:
“就是命短了些。”
幾人齊聲大笑。
“……”
以長公主的聰明,自然已經猜到發生了什麽事。
她的表情從一開始的凶狠,逐漸變得平靜。
她抓起披風的一角輕輕擦拭著自己的長槍,宛如一個等待著獵物的老練獵人。
那說話的幾人並沒有察覺危險的來臨,反倒還在說著:
“……聽說這戶人家是工部劉侍郎家一位姨太太的親戚,難怪娶的新娘子也頗貌美,可惜——”
說話的功夫間,幾個正說笑的男子從院內走出。
那幾人約摸三十來歲,身穿製服,腰佩長刀,各自手裡還都提了一大包東西。
幾人一出大門,隨即看到了站在巷外站著的女人,幾人腳步一頓,待看清面前攔路的人時,先是面面相覷,接著臉色大變。
長公主的威名早就傳遍神都,無人不知。
她身材高大健壯,自小習武,天生神力。
此時她往那一站,便如一道天塹,擋住了幾人的生門。
幾人臉色煞白,早沒了先前的得意,見長公主手持長槍,殺氣騰騰,想起這位長公主性情暴烈,最是見不慣以強凌弱的事。
他們下意識的將手裡提的東西背到了身後,下意識的相互靠緊。
只是如此一來,沒了東西遮擋,越發顯出他們身上未乾的血跡,長公主站在原地沒動,看了幾人半晌。
‘砰!砰’兩聲重物落地聲裡,有兩人承受不住長公主打量的目光,下意識的扔了手裡的東西,按住了腰側的長刀手柄。
“你們穿了官門製服,從製服看,應當是宮中當值的侍衛。”
長公主已經將他們視為死人,說話平心靜氣,並沒有顯露出暴怒之態。
但她越是這樣,身上殺氣越盛。
“公主——”被其余三人擁護在中間的男人小心的上前一步,行了個禮,謹慎的喚了一聲。
長公主的目光落到了他身上,他身材壯碩,留了濃密的胡子。
隔著一段距離,長公主的目光如鷹隼,看到他胡子有一縷被半乾涸的血凝固,心中殺機更盛。
“皇宮之中發生了什麽事,你們怎麽會出現在這裡?”
她手持長槍,往幾人緩緩走近。
幾人心跳如鼓擂,可惜這個院子僅有一條出口,被長公主高大的身形堵得嚴嚴實實。
長公主的腳步並不快,但帶給人的壓迫感卻極深。
她的身影被拖得極長,身後是一望無際的廢墟以及冉冉升起的灰塵,那被她握於掌中的長槍折射著寒光,讓幾人後背汗濕。
“我們是宮中當值的侍衛——”
受長公主氣勢所迫,那為首的男人吞了口唾沫,強擠出笑意,一面向左右兄弟使了個眼色,幾人小步退回院子:
“今日天現異象……”
他說著話,心中卻存著僥幸:也許這位嫉惡如仇的長公主並不知道他們的罪行。
待長公主問到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之後,突然開口:
“他們叫你趙哥?”幾人面色大變,那趙哥喊了一聲:
“跑。”
……
半晌之後,數聲慘叫響起,但片刻又恢復了寧靜。
花了少許時間處理了這幾個有,長公主的心情並沒有因為收拾了這幾人而輕松,反倒更加沉重,邁入了這間院子。
幾人臨死之前,道出了實情。
這些人是宮中當值侍衛,但今日妖邪現世之後,神啟帝在意識到危機降臨的瞬間便立即做出了拋棄神都,獨自逃生。
宮中四皇子、宮妃等盡數被拋下,皇宮內早就大亂,內侍、宮人都在偷搶東西。
而這幾個侍衛從宮中溜出後,趁著動亂鑽入一些民宅,竟也搜刮了不少東西。
途經此地時,發現屋宅主人被‘妖邪所害’,所以入內撿些便宜。
除了前面的話,後面自然是鬼扯。
直到長公主叫破‘趙哥’身份,幾人知道東窗事發,原本準備拚命,卻非長公主之敵,盡數被她處死。
朱姮蕊猶豫了片刻,邁入小院。
盡管她進來之前,對院中發生的事情已經有了預估,但現場的慘烈仍出乎了她的意料。
這套院落並不大,看得出來屋主一家在劫難發生之前過得並不差,院中收拾得十分整潔,可此時地面潑灑了血。
一對年邁的夫婦橫屍院中,滿臉痛苦之色。
屋門大開,裡面被翻得極亂,一個年輕的男子匍匐在廂房的入口處,胸口被人刺出碗口大的窟窿來。
廂房之內有一個衣衫不整的年輕女子,她瞪大了眼,臉上已經失去了血色。
……
這一家人僥幸沒有死於妖邪之手,但卻十分不幸的死在了趁亂打劫的人類手裡面。
長公主望著落在那女子手邊滲血的繈褓,長長的歎了口氣:
“我不知道為什麽。”
屋裡已經沒有了活人,她小心的將長槍靠向門側,溫柔的走到了孩子身邊。
孩子已經不會哭泣,冷硬如她望著那本該懵懂天真的小臉,眼眶略微有些濕潤:
“真是抱歉。”
她來晚了一步,沒能將這一對母子救下來。
“唉——”長公主歎息了一聲,將孩子放進了女子的懷裡,替她整理好衣衫。
……
處理完這邊的事,她的心情十分惡劣。
此時宮中內城門戶大開,原本守城的侍衛逃的逃、散的散,偌大的宮中四處散落著東西以及許多人逃跑間踩出的血腳印。
遠處依稀可以聽到爭吵聲、哭喊聲以及怒罵聲,有人似是為了爭奪尋找到的財物打了起來。
“……”長公主強忍怒火,排除這些干擾,開始猜測神啟帝究竟躲到了哪裡。
以她對神啟帝的了解,此人與陳太微糾纏極深,而陳太微來歷神秘,術法高超,有他保護,神啟帝定是安然無恙。
目前長公主只需要找出神啟帝下落,先挾天子穩住大局,只要局勢一穩,神都城便能止住動蕩。
她沉心靜氣,放開神識,很快便聽到了遠處神啟帝的怒號。
他還沒有離開神都。
長公主松了口氣,睜開雙目,雙足一點,身體如雁縱身而起,疾奔往神啟帝所在之處。
此時大慶皇宮的玉台殿處,陳太微召喚出來的傳送之門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七百年前顧敬留下的殘魂出現,將邊界之門徹底封印住。
妖狐功敗垂成,不甘的隱入暗處。
柳並舟、長公主等人暫時擊退了劫雲,挽救了神都。
危機解除之後,神啟帝發現自己已經失去了神龍的庇護。
他想起先前的種種,勃然大怒。
“誰允許你召使護國的神龍!”
他氣急敗壞,提著衣擺衝下台階,直奔朱敬存而去:
“神龍乃是天子象征,你年紀尚小,就敢顯露狼子野心,莫非膽敢謀朝篡位麽?”
朱敬存見他額頭青筋暴跳,臉色扭曲,被他嚇住,下意識的躲到了顧煥之的身後。
“太上皇請三思!”
顧煥之挺身而出,擋住了外孫,據理力爭道:
“您已經……”
“你住嘴!”神啟帝大聲厲喝,指著顧煥之的鼻子罵道:
“老匹夫,你結黨營私,朕早看你有不臣之心,如今想挾四皇子造反,奪朕江山。”
“您請慎言!”顧煥之大聲的反駁。
“皇上得位名正言順,先前危難之際,是您親口所說,傳位於他,眾人都聽到了。”
“胡說!”神啟帝聲音更大:
“那時臨危授命,怎麽能算數?”
“您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又怎麽能反悔呢?”顧煥之見他如此無賴嘴臉,心中越發厭惡,將嚇得瑟瑟發抖的朱敬存護到了身後:
“再者說,您話一出口,護國的神龍都已經承認了——”
“那又如何?朕乃天下之主,此一時,彼一時,當時傳位乃是危急時刻,如今危機解除,一切自然不作數。”
神啟帝道:
“顧煥之,你此時這樣說,莫非是想要造反麽?”他失了帝位,又失真龍護身,心中極為惱怒,看向楚孝通:
“楚卿,你說,你認誰為主?”他冷笑:
“一個黃口小兒,性情懦弱難當大用,竟敢與朕相爭,可見天生逆骨!”
楚孝通還沒說話,顧煥之就道:
“此話太上皇說了沒用,護國真龍隻認真正的天子,臣以為,此時皇上有真龍護體,便是天下之主!”
“那簡單!”神啟帝無賴道:
“朱敬存即刻寫一封退位詔書,將帝位重新讓出。”
“……”他的無恥話語令得顧煥之一時氣急,連話都說不出。
“江山交替並非兒戲——”顧煥之深呼了口氣,強行鎮定下來,道:
“如今大事已成定局,太上皇何不安然享樂?”他忍住內心的厭惡,說著:
“您喜好長生,擅長煉丹問道,何不將朝中大事交到皇上之手,安心修道呢?”
朱敬存年紀雖小,但他生性善良,在大事大非之事上處理不錯。
先前的危難時刻,他臨危接權,卻願意以神龍護國,光這一點,便已經勝過神啟帝許多。
他極有可能是大慶未來的希望,也可能會成長為一個明主。
而且他是顧後留下的唯一子嗣,顧煥之堅定的想要護持著外孫,堅決不肯讓步。
他深知神啟帝心胸狹窄,又性情暴戾,若今日退讓,他日神啟帝重新獲得帝權,恐怕會殺朱敬存的。
“大膽顧煥之!”神啟帝大聲喝罵。
“大慶朝已經迎來新主!”顧煥之道。
雙方爭持不下,楚孝通乃神啟帝爪牙,自然是站在神啟帝一側。
而顧煥之為相多年,積威甚重,自然也有擁護。
再加上神啟帝先前的舉止失了人心,宮裡許多內侍、宮人竟都願意擁護朱敬存為主。
眾人吵鬧不休,鬧出的動靜越大,引來了許多還未來得及逃出皇宮的人,這些人紛紛站隊,情況眼見一觸即發。
神啟帝惱怒非凡,他以為要回帝位只是順理成章之事,在此之前,他壓根兒沒將顧後所生的兒子放在心中,卻沒料到這個以往懦弱的孩子,今日竟會成為自己心腹大患,不由暗惱自己當日心軟,應該在顧後死時,便將她留下的孽種一並送走!
他越想越是後悔,殺機也越重。
權勢的爭奪壓過了血脈天性的牽扯,在他面前的並非是他的嫡生之子,而是一個可以奪走他權勢的對手。
想到這裡,神啟帝眼中殺機閃露:
“逆臣賊子!”喊完,轉頭吩咐楚孝通:
“楚卿,助朕誅叛臣、殺逆子!”
“我看誰敢!”顧煥之上前一步,將壓力頂住:
“皇上乃是真龍天子,有真龍護體,誰願助皇上一臂之力,便有護主之功。”
宮中的人不自覺的站在楚、顧二人身後,已經分成兩派,面露緊張之色。
氣氛緊繃,雙方爭執吵鬧不休。
神啟帝氣得面皮漲紅。
“好!好!好!朕沒料到養虎為患,竟沒看出顧煥之你是如此一個膽敢謀朝篡位的狗東西!當年先帝在時,還曾誇你忠君愛國,可見先帝也是有眼無珠。”
顧煥之見他氣急敗壞,已經半點兒體面都不留。
全然不顧君無戲言,出爾反爾,為了帝位,對自己的嫡子喊打喊殺,簡直豬狗不如。
他看著面前狀若瘋癲的神啟帝,心生厭惡,想起自己性情溫順善良的女兒,越發後悔當年的選擇,更是堅定了要以命把朱敬存護住的念頭。
“臣確實忠君愛國,皇上的帝位是您親口所傳,大家都聽得一清二楚,且經過了護國神龍的認肯,只是太上皇貪戀權勢,不肯放的。”
“呵呵!”神啟帝冷笑:
“可見會叫的狗是不咬人的,朕看走眼了。”他歎完,冷酷的下令:
“殺死他們。”
楚孝通見他眼中殺意閃爍,心中打了個突。
神啟帝要殺兒子,顯然不是一時衝動。
他冷酷無情,這個嫡子在他心裡是半點兒份量也無,比不過江山、比不過皇位。
這樣的人連妻兒都能下手,若自己再有猶豫,恐怕事後會受他遷怒。
楚孝通的目光看向了神啟帝的身後,作為皇帝嫡系,他深知神啟帝的身後有陳太微撐腰——
一念及此,他再不猶豫,說道:
“顧相,得罪了!”
他一聲令下,跟在身後的宮人、內侍隨即出手。
而追隨新皇的另一半人自然不甘束手待縛,雙方撥刀推搡,一時喊殺聲震天。
受傷的哭爹喊娘,打不過的張嘴便罵。
一場奪位之爭吵鬧不休,陣仗大極了。
朱敬存滿臉驚恐,眾人打鬥之間,有人試圖挾持這位年少的幼帝,顧煥之雖極力護他,但刀劍無眼,又怕他傷著,便令人護著他先走。
“馮振,殺死朱敬存!”
神啟帝高聲吩咐。
馮振對他忠心不二,聞言毫不猶豫出手。
這位內侍身手高超,腰間長刀撥出,直斬朱敬存。
刀影閃至,朱敬存的身上神龍閃出,將那刀光盡數擋住。
顧煥之提起的心落回原處,心中對神啟帝更加怨恨。
而神啟帝一見馮振出手失敗,暗罵了一聲‘廢物’,隨即轉頭看向陳太微:
“國師,你還在等什麽?替朕奪回皇位!”
這一切發生時,陳太微仿佛遊離於這一場鬧劇之外,他的心神盡數被神都城北的某一處吸引住。
他能感應得到,在片刻之前,神都城出現了兩道令他感到熟悉極了的氣息。
“二哥、四哥——”他輕輕的呢喃,那一雙琉璃似的眸子裡閃過光華,下意識的往前走了一步。
他的大半個身體越過了宮台的石雕欄,探到了外面,極力往外看。
風‘嘩嘩’的吹來,似是要將他消瘦的身體吹得飛落出宮牆之外。
陳太微伸手想去探,但就在這時,神啟帝的怒吼聲傳來。
年輕的道士沒有理他,神啟帝暴怒:
“陳太微!”
隨之而來的,是心臟如被人用力攥住的劇痛,強行將陳太微的思緒從七百年前拉回到現實之中。
他的臉色煞白,微微的皺起了眉頭,眼中露出厭惡之色。
道士沉默著轉過身,神啟帝越發用力的按住了胸口處。
陳太微的面容之上散出了黑氣,胸口處塌陷下去,那裡露出一個碗口大的空洞。
“你將朱敬存殺了。”神啟帝被他一看,後背發寒,卻強作鎮定的吩咐。
陳太微背靠著石雕欄微微喘息,一張俊美的面容上露出痛苦之色。
他沒有理睬神啟帝的話,而是心不在焉的想起自己與這個廢物之間近來相處越來越無法容忍他了。
四哥當年何等豪爽霸氣,卻不知為何後代血脈之中竟生出了這樣一個蠢貨。
殺機生起,陳太微的手指動了動。
就在這時——
‘嗖’的一聲破空聲響傳來,寒光閃爍之中,馮振的大刀正欲再砍向朱敬存時,卻見到殺機來襲。
他喊了一聲:
“皇上小心!”
說完,一抖披風,將神啟帝卷住,往自己方向用力一拖。
神啟帝剛一被卷走,‘鐺’的重響聲裡,一支長槍落地,槍頭扎入磚石之中,槍尾‘嗡嗡’晃出殘影。
原本打鬥不休的雙方頓時極有默契的停手。
眾人對於這支長槍都很熟悉,這是長公主朱姮蕊的武器,既然長槍到,也就是說明長公主也到了。
顧煥之提在心口的大石瞬間落地。
情況對他與朱敬存不利,跟在神啟帝身邊的無論是鎮魔司還是刑獄,都是殺人如麻的凶殘之輩,而願意跟隨新皇的,不過是一些仗勢欺人的侍衛、宮人罷了。
他們因受從龍之功的引誘而答允保護新帝,一打起來便露出怯,支撐不了多久。
朱敬存雖說受神龍守護,可神啟帝身邊有個陳太微在,此人道法出眾,難以琢磨。
顧煥之先前表現雖說強悍,但心中實在有些忐忑。
直到此時朱姮蕊趕到,他才終於放心了。
這些年來,兩人明面上並非同黨派,可彼此心中卻有默契,都是堅定的保皇派。
長公主為人公正而嚴明,她一定會護住朱敬存的。
這一刻,顧相有些想哭。
“朱定琛!”
長公主暴怒大吼:
“你是不是瘋了!”
“……”陳太微握緊的拳頭緩緩一松。
他看到老皇帝的臉上露出懼色,他甚至有些想笑,心中的殺意逐漸褪去,他以看鬧劇的一幕看著長公主飛奔而至。
楚孝通等人極有默契的停手,接下來長公主追著神啟帝暴打,打得老皇帝鬼哭狼吼。
當年的神啟帝第一次被長姐揍時,尚且有顧後不顧危險的阻攔,現如今長公主再打他時,卻無人能再攔得住這位脾氣暴烈的公主停手。
……
此時的姚家之中,眾人並不知道宮內發生的權勢交迭的內鬥。
姚家的房舍受到了妖禍的影響,垮塌了一部分,但好在並沒有人員傷亡。
柳並舟年紀最長,召集著眾人收拾善後。
姚守寧安靜的跟在外祖父身側,看他一條條命令吩咐下去,眾人惴惴不安的應答著,但在領了任務之後並沒有第一時間離開,而是下意識的望向了主屋的方向,躊躇了好半晌才走。
柳並舟擅長丹青妙筆,文學修行自然也不弱,相較之下,管家理事就顯得繁瑣,一通安頓下來,他臉上露出疲憊之色。
“我看宮中恐怕也發生了大事。”
護國神龍現身護持神都,以神啟帝自私自利的性情看來,他絕不可能消耗國運保護民眾,柳並舟猜測:
“恐怕帝位已經易主。”
“我也擔憂。”陸無計點了點頭。
他擔憂長公主的安危,縱使他知道朱姮蕊身手非凡,且驍勇異常,可他愛妻心切,與長公主分離之後便擔憂她出事。
“柳先生,我們可能要先走一步。”
陸無計急著想要進宮確認長公主安危下落,她極有可能要面臨的是陳太微與馮振等人的聯手,他需要趕到妻子身邊,與她並肩戰鬥。
柳並舟點了點頭:
“這裡你們不用擔憂,妖王今日受創,暫時可能不會再輕舉妄動,但是,我擔憂城中會出亂子——”說到這裡,他看了姚守寧一眼,姚守寧就道:
“可能會出現大量妖潮。”
她想起自己先前‘看’到的預知之兆,提醒著:
“許多被血蚊蠱叮咬的人都出現了妖化之症,會傷人。”
陸無計說道:
“我稍後會派人處理這些事,但是我擔憂的不止是這些——”
他面露擔憂。
除了擔憂妖禍之外,他更害怕人禍。
動亂一起,恐怕會有些宵小之輩會趁亂出沒,這些人趁著亂子一起,再無律法約束,極有可能會給如今的神都帶來麻煩。
陸無計剛提起這一點,姚翝也很快意識到了。
他這十年都在兵馬司,與罪惡打交道,對於一些不法之徒的情況了解極了。
但他皺了皺眉頭,沒有開口。
柳並舟歎了口氣,道:
“只能盡量穩住局面,走一步看一步。”
陸無計應了一聲,與周榮英起身要走。
臨走之時,他看了兒子一眼。
陸執與姚守寧並肩而站,黏少女黏得緊極了。
他也曾是熱血少年,與長公主成婚多年,但仍恩愛極了,兒子的心思他自然再明白不過。
如果是平時,他自然不願壞兒子好事,可如今正值用人之際,他嘴唇動了動,正欲說話,陸執卻道:
“爹,你先走一步,我跟守寧道個別就追上來。”說完,又補了一句:
“不會誤事的。”
“好。”
陸無計哪裡忍心拒絕兒子央求,應了一聲,也不要姚家人送,與周榮英很快出門,不多時便不見蹤影了。
他們一離開,柳並舟就道:
“守寧替我送送世子。”
陸執臉上一熱,卻並沒有推辭。
姚守寧微微頷首,與世子一前一後的也往外走。
興許是受了今日事情影響,兩人心情都不大好,罕見的冷場了片刻,誰都沒有率先開口。
陸執見她雙眉微皺,以往上揚的唇角垂落,心中好不難受。
“守寧——”
他想起往常兩人鬥嘴耍樂,姚守寧神采飛揚,半點不肯認輸,哪像此時,垂頭喪氣,仿佛精氣神都沒了。
“你知道嗎。”姚守寧將他的話打斷,說道:
“我娘雖然不會修行,但處理家中事務卻極其順手。”她突然提到了柳氏,陸執怔了一怔,卻並沒有打斷她的話,而是聽她接著往下說:
“論修為神通,她自然不是我外祖父的對手,她只是一個普通平凡的人,”她心裡積壓了許多事,卻發現除了世子之外,不知向誰訴說:
“連妖邪都認不出。”
少女的聲音有些沙啞:
“剛剛災難之後,外祖父顯露神通,吩咐家裡人做事,大家本該心服口服才是,可我看到曹嬤嬤、逢春姐姐還有鄭叔他們聽完外祖父說話時,下意識的在抬頭看。”她說到這裡,頓了片刻:
“他們一定是在找我娘。”
陸執聽到這裡,輕輕的歎了口氣,猶豫片刻,伸手緩緩將姚守寧的肩頭攬住。
她滿身力氣瞬時像被卸下,順勢靠向了陸執的肩頭。
“世子,我想娘了。”
她話一說完,眼淚‘嘩啦啦’的流。
對於姚家的人來說,柳氏便如一道主心骨。
她沒有修行,力量也弱,在妖邪面前不堪一擊,可她卻如姚家的定海神針,仿佛有她在,姚家便永遠不會散的。
陸執輕拍著她的肩,輕聲哄她。
“你說我娘會醒過來嗎?”她淚眼迷蒙的問。
縱使她擁有預知之力,可面對親人的生死,卻陷入了迷茫之中。
世子堅定的道:
“會醒的。”
說完,又補充了一句:
“正如你們對你娘有牽掛,我相信柳姨對你們也有牽掛,姚家還有這麽多事讓她放不下。”
世子一掃以往在姚守寧心裡嘻笑不羈的形象,這一刻的他好像變得成熟而穩重,仿佛可以為姚守寧扛起風雨,輕輕的撫摸她的長發,安慰著她:
“你姐姐的事情還沒有解決,‘河神’的危機並沒有完全的去除。”
他低垂下頭:
“她擔憂你們,一定能熬過來的,你也說了,你娘性情堅強,我相信她會醒的。”
他說的道理姚守寧也懂,可在這樣的時刻,別人說出來時,給姚守寧的感覺又不相同。
“嗯。”她輕輕應了一聲。
陸執頓了頓,似是終於下定了決心:
“守寧。”他喊了一聲。
姚守寧意有所悟,猶豫了半晌,才輕輕的應:
“嗯?”
都一樣的語調,但她發出聲時,心境、神情卻又截然不同。
她已經預料到了世子接下來想要說的話,害怕、不安、忐忑以及壓抑著的一絲羞澀化為複雜的情緒,瞬間湧上她心頭。
“等此間事了之後——”世子也與她一樣的害怕,甚至遠比她還害怕得多。
當日溫景隨表白心意的話還沒有說出口,便被她無情的拒絕,他擔憂自己也步上溫景隨的後塵。
他無法想像自己也被姚守寧所拒絕,他甚至可能不如溫景隨表現的那樣堅強。
可無論有多害怕,陸執仍是堅定的道:
“我是指,等……等所有的事情處理完後,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他不敢去看姚守寧的臉,害怕自己與她目光相碰,那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便泄了,說話的同時別開臉:
“好嗎?”
雖說是疑問,但他根本不等姚守寧應答,便匆匆道:
“我,我還有事,先走了……”
說完,轉身要走。
他急忙往前邁了數步,但每走一步,心中卻有數。
走了一段距離,沒有聽到身後有人追來的腳步聲,世子的心直往下落,眼眶微微酸澀。
他羨慕父母。
羨慕陸無計可以得到長公主的回應,羨慕陸無計可以牽母親的手,他也想要牽姚守寧的手,關心她、擔憂她、陪伴她,理直氣壯,不用像現在,偷偷摸摸。
想到這裡,他心生幽怨,頓住了腳步,正欲轉頭,就聽到姚守寧細聲細氣的答應:
“……好。”
這一段寫得不是很容易,一直刪刪改改,心態給我整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