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要死——都要死——”
狐王的怒喝在雲層之間穿梭,地上銀色的足印被逐漸抹除。
黑霧從四面八方裹挾而來,似是要再切斷現實與虛幻境之間的交匯處。
銀色的足跡如同被雲層遮蓋的星光,慢慢的消失在馬車面前,馬匹的頭眼被妖氣所蒙,速度慢了下來。
車上幾人神情凝重,既是絕望又是不甘,就在這時,前方黑暗之中突然亮起一點火光。
恍惚看去,似是有人在黑暗之中打著燈籠踽踽前行。
這一幕詭異極了。
“嗷——嗷嗚——”
妖鬼嚎叫,腥風夾在黑氣之中,但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將那光亮撲熄。
就在這時,一道清朗厲喝響起:
“乾坤之下!天子之都!豈容妖怪橫行。天地有正氣,鬼邪速退去!”
那聲音有些耳熟,姚守寧用力搖了一下脹痛的腦袋,趁著片刻的清明,喊道:
“是外祖父!”
這聲音一下將受黑氣影響而昏昏欲睡的蘇妙真、姚婉寧二人驚醒,緊接著聽到柳並舟一聲大喊:
“誅邪,破!”
話音之中,那火光大亮,化為一團明豔灼烈的明火。
有人揮動火光,在半空之中寫字,頃刻之間化為一個巨大的‘正’。
字中熊火旺盛,將四周黑氣燒得‘劈裡啪啦’作響,接著火光‘轟’的炸開,烈焰所到之處化為磅礴火海,將附近所有黑氣一並全卷入。
“啊!!!”
狐王淒厲的慘叫聲傳來,怒罵道:
“老匹夫,我必殺你這酸儒!”
火焰席卷而來,很快將馬匹、馬車吞沒。
原本精神萎靡的蘇妙真等人見火光卷來,口中發出驚恐交加的尖叫,三人摟抱成團,陸無計也面露凝重之色——就在這時,姚守寧卻心中一動。
那火焰磅礴厲害,可離得如此之近,卻沒有熱浪灼面,光亮映照之處隻讓人感到溫暖異常,使人先前受妖氣影響而遲鈍的反應都靈敏了許多,昏痛的大腦也一下清醒了,她反應過來,抱住驚恐交加的表姐,喊道:
“表姐別怕,是外祖父!”
她話音一落,陸無計也道:
“這是儒家的浩然正氣。”
說完,馬車疾速被火焰吞沒。
說來也怪,四人身處火光包圍,卻沒有半點兒不適之處,反倒有這火焰包圍,讓人感覺到安心極了。
“還不快回來。”
柳並舟溫和的聲音響起,將被妖氣迷惑的馬匹驚醒了。
馬兒發出長鳴之聲,接著揚蹄而走,帶著裹滿火光的馬車衝出重圍之中!
一出圍困,三個少女立即神清氣爽。
夜色之下,只見哪裡還有烈焰火海?馬車之上金芒大作,只見這些光芒之中,無數攀附在車體上的妖邪精怪此時被浩然正氣灼燒,滿身皮毛染沾這儒家正氣,體內起火,哀嚎痛呼,從車上滾落下來。
前方不遠處的姚家大門正開,以柳並舟為首的姚家人正站在大門處。
姚家房屋的上方黑霧翻滾,妖邪在霧裡不甘的探頭,但看到馬車上那無形的‘火光’時,又面露怯畏,不敢上前,只能嘴中發出鬼哭狼嚎之聲,瘮人無比。
“快進屋。”
柳並舟神情嚴肅,喊了一聲。
大門被打開,馬兒拉著車長驅直入,後頭烏雲窮追不舍,但在碰到車體的刹那,又受浩然正氣所傷,燙灼之下慘叫著退縮回去。
趁著妖邪避逸,馬車迅速閃身入門,守門的小廝‘啪’的將屋門關上,不止插上門拴還抵上了扁擔。
如此一來,眾人才長舒了口氣。
不知是不是家中有柳並舟坐鎮的緣故,姚守寧幾人一入家門,便覺得身上陰冷之感盡去,身體中的血液開始流通,冰涼的手足重新複蘇。
“你們……”
姚若筠偷偷看了一眼面色凝重的外祖父,又看了看狼狽不堪的三個妹妹,剛一開口,姚婉寧便道:
“都是我的錯……”
她有些失落。
其實早在得知‘河神’將現,引來災劫之時,她就一直想著要再見‘河神’一面。
這一趟行程她已經計劃了許久,也得到了家裡人的支持,可當真正走了這一趟之後,她心中仍是說不出的失望與難受。
‘河神’理智已失,她送出去的書信‘他’甚至都無法閱讀。
她去時滿懷希望與憧憬,回來卻是失落與說不出的絕望、忐忑。
“我任性妄為,逼守寧、妙真與我同行,想去給‘河神’送信……”
姚婉寧含淚道:
“最後連累了陸叔,險些令守寧與妙真遇險,我……”
“不是的。”姚守寧搖了搖頭,打斷了姐姐的話:
“是我太自負。”她想起今日的情景,也有些後怕:
“因為我力量增漲,預算出此行有驚無險,所以便壯著膽子拉大家出行。”
“我也有錯,信是我幫著表姐磨墨寫的——”
蘇妙真也爭搶著認錯。
“……”
姚若筠見三個妹妹爭先恐後的攬責任,心中也很為三人擔憂。
今夜的情況太危險了。
眾人正在屋中談笑,突然外間妖氣翻湧,聽到妖邪怪笑,氣息陰寒,嚇得家中下人直發抖。
柳並舟當時就懷疑有大量妖邪出沒,連忙趕出屋外,發現妖雲正往姚家席卷而來,眾人以為有麻煩將至,開門一看,才知道群妖是追著一輛馬車而至的。
待看清馬車上的人是陸無計,車內坐著姚守寧三人時,姚若筠心臟都差點兒停止了跳動。
這三姐妹竟深夜外出,不知從哪兒惹來了一大群妖邪,險些連命都丟了,外祖父不知會有多憤怒。
想到這裡,他連忙偷偷去看柳並舟與姚翝。
只見姚翝臉色鐵青,蘇文房也一臉頭痛之色,周榮英等人倒沒說話,柳並舟雙掌交疊置於胸前,神色平靜,看不出喜怒。
“你們簡直太胡鬧了——”姚翝忍不住先出聲喝斥。
先前的一幕嚇得他不輕,此時他還有種頭重腳輕之感。
“你娘還沒有蘇醒,如果你們出了事,她要蘇醒了,我怎麽和她交待?”
姚婉寧越發愧疚,淚眼漣漣:
“是女兒的錯。”
“我也有錯。”姚守寧連忙承認:
“我——”
“我也錯了。”蘇妙真與兩個姐妹站到一起,也跟著道:
“姨父要罵就罵我。”
“你——”姚翝一臉頭痛。
“爹,婉寧近來心神不定,她臨產在即,想見‘河神’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姚若筠見妹妹們受斥責,有些心疼,連忙出聲幫忙說情。
他不開口還好,一開口姚翝頓時雙眉一豎,喝斥他:
“你還敢說,你也有錯!”
“……”姚若筠沒料到天降大鍋,一臉不敢置信:
“我有什麽錯?”
“你身為家中長子,三個妹妹出行,你為什麽沒有發現,並加以阻攔,讓她們置身於危險中?”姚翝訓斥道。
出行的四人之中,陸無計與他同輩,且大將軍行事穩重,對姚家又有大恩,他說不得。
而姚婉寧向來乖巧溫柔,她病了多年,姚翝對這個女兒是很憐惜縱容的,哪裡舍得罵她呢?
姚守寧一直可愛貼心,最深得他心,且她剛剛才遇到危險回來,縱使犯錯,姚翝也對她很維護。
至於蘇妙真,她不受妖邪蠱惑後性情溫順懂事,可想而知這件事情裡她最無辜。
再加上她是蘇文房之女,無論如何也輪不到姚翝來指責,他正一腔怒火不知何處發泄,偏偏這個時候姚若筠出頭,正好便指著他說。
“我——”姚若筠正欲辯解,姚翝又道:
“幸虧你三個妹妹平安歸來,不然你娘醒了,你看她打不打你。”
“……”姚若筠啞口無言,姚守寧仗義直言:
“好了爹,您不要指桑罵槐了,這個事情與大哥無關,是我們犯了錯。”
姚若筠聞言,眼眶一濕:
“守寧。”
姚翝臉上掛不住,瞪了女兒一眼,柳並舟聽到此處,笑眯眯的道:
“好了,依我看,這事兒誰都沒錯。”
“爹——”姚翝沒料到教訓女兒之時還有長輩維護,不由有些頭痛:
“您這樣維護她們,到時幾個孩子更無法無天了。”
“若筠是個好孩子,他維護妹妹們,這沒有錯。而且有一句話他說對了。”柳並舟說到這裡,頓了頓,指著姚婉寧道:
“婉寧臨盆在即,心神不寧,他這個做大哥的都看出來了,你這個做爹的卻忽略了,反倒你還有錯。”
“……”姚翝怔了一怔,這下倒沒有辯駁。
他之前忙於公務,後因姚守寧失蹤之故,一直在尋找姚守寧及當日她所提到狐王複蘇時,她預知之境中提到的那個出現的決定關鍵轉折的神秘少女,忙得不可開交,確實疏忽了大女兒。
這樣一想,他臉上的恚怒之色逐漸隱去,眼中出現愧疚。
柳並舟見此情景,不由眼裡浮出笑意,接著又道:
“不管‘河神’如今情況如何,‘他’與婉寧已經夢中成婚,既成事實,孩子有了,在生產之際,婉寧想見丈夫乃人之常情,有什麽錯呢?”
“爹教訓得是。”姚翝點了點頭。
“再說守寧。”柳並舟轉頭看向姚守寧,溫聲問她:
“守寧,你和我們說說,你之所以願意陪同婉寧出門,難道只是因為你真的自負,仗著自己學藝有成,冒險前行?”
他神態溫和,沒有孩子惹禍之後不明就裡的斥責,而是溫聲詢問緣由:
“外祖父不相信你是這樣的孩子,你出行之前,可預知到了有危險嗎?”
“嗯。”姚守寧點了點頭,有些愧疚:
“我確實預知到此行會遇險——”
“那你仍然出行的原因能不能告知外祖父呢?”柳並舟問道。
“當然可以。”姚守寧應道:
“姐姐除了思念——‘河神’之外,同時也是擔憂家中人,想要寫封書信,勸‘河神’收手。”
她說完,將當時想法一一說出:
“‘河神’之災目前無解,我想姐姐與‘他’結下因果,興許送信之舉能有作用。”之後的事情便如姚守寧所說,“自我預知未來,已經‘看’到了狐王複蘇,見到了‘河神’到來,至少在災厄來臨之前,我們都是安然無恙的,於是我大膽推測,我們此行有驚無險,縱使沒有收獲,也不會有性命之憂。”
正因為如此,她才敢縱容姚婉寧的舉動。
姚守寧看著柳並舟的眼神,外祖父的神情沒有半分指責,這令她心中生出愧疚:
“此後我再請求陸叔幫忙,他沒有拒絕我……”說完,她頓了頓,接著才小聲的道:
“我們去時順利,回來時遇到妖怪阻路,這才,這才有了後來的事,幸虧有外祖父您相救。”
她話音一落,眾人皆靜了半晌,姚翝聽到女兒這番話,才知道兩個孩子心中所想,姚婉寧不僅止是意氣用事,姚守寧也不只是行事衝動,兩人都有想守護家人的心,也是在為了大戰作準備,他先前一番斥責太過衝動。
想到這裡,姚翝臉上露出愧疚之色。
“對不起,外祖父,我們……”
姚守寧見眾人都不出聲,心中越發愧疚難安:
“大戰在即,我還在任性給您添亂——”
“守寧,你何錯之有?”柳並舟打斷了她的話,溫聲的問道。
“啊?”
姚守寧沒有等來預料之中的斥責,下意識的抬頭,目光對上一雙溫和含笑的眼睛,柳並舟道:
“外祖父問你,你臨行之前,對於此行‘有驚無險’的預測有幾分把握?”
“十分!”
姚守寧雖說不明白柳並舟問這話的原因,但聽他一說,卻仍毫不猶豫道:
“我此前曾數次預知過未來之事,確信‘河神’災劫之時,我們都在現場之中。”她說道:
“且我是從姐姐懷孕之事推斷的,她身懷‘太祖’之子,我未來會將小外甥送回七百年前,歷史不可更改,所以我們絕不會死於今夜的。”
“更何況,”她頓了頓,接著決定將所有一切和盤托出:
“不瞞外祖父說,我這一次與孟松雲結下因果之後,發現有時危機極有可能也是轉機,我對孟松雲來說有利可圖,那麽他就可以為我所用。”少女屹立當場,神色堅定:
“必要時刻,我可以召喚陳太微助我,我們絕不會死在這一路上的。”
她說得鏗鏘有力,但卻聽得姚翝眉梢抖動。
偏偏柳並舟聞言雙眸生光,看她的眼神更加柔和。
“好。”他點頭,再問姚婉寧與蘇妙真:
“守寧這樣說,你們信嗎?”
“信!”
“我信!”
蘇妙真與姚婉寧相互對視了一眼,二人都毫不猶豫的點頭。
“守寧性情不拘一格,想法亦是出人意料,有勇有謀。你既然預知此行有驚無險,且有利可圖,自然該走這一路!”柳並舟讚賞道:
“如果無用,不過冒險一程,圓了婉寧心願,不算白走;如果能打動‘河神’,則可以不費力氣解救災厄,這是大好的功德,你有什麽錯?”
他歎息道:
“我老師在時,曾說我性情保守,勝在聽話堅定,卻輸在想法受了約束,有些時候行事畏首畏尾,想得太多,反倒能做的就有限了。”
而姚守寧年紀輕輕,敢想敢做,最關鍵是她並不莽撞:
“你臨行之前雖然心中做了打算,卻仍知道請求陸將軍護送,可見你行事很穩妥,且陸將軍願意聽從你的請求,為你奔走,可見你無論行事、性格都令陸將軍折服。”
陸無計在一旁聽著,默默點頭。
“既然是這樣,你說你哪裡錯了?外祖父覺得你做得對,甚至還給外祖父上了一課!”
柳並舟大聲的誇讚。
他的話令姚守寧一下怔住,有些不知所措。
她自小受柳氏打壓教育居多,就連她擁有過人的美貌,卻都因柳氏怕她招搖,而一直令她從小壓製著。
哪個少女不愛美?她知自己長得好看,但自小所穿的衣服都老氣橫秋,壓製了她的美色;她性情活潑,有時說話沒有拘束,便遭柳氏斥責。
表姐才來神都投奔時,遭妖邪附體,與她處處看不對眼,雙方起了爭執,柳氏大多是喝斥她的。
更別提從小到大許多事情,她很少有受到父母的表揚過。
雖說她心中明白父母並不是不愛她,可家中子女多人,雜事繁多,許多時候父母未必有耐心聽她細說心中想法。
今日與姐姐出門,此舉冒險又唐突,還惹了妖禍,回來時多虧外祖父出手,如果照柳氏以往性情,怕是免不了遭受父母一頓斥責,哪裡會像外祖父一樣認真聽她說出心中想法,反倒誇她做得對、做得好呢?
姚守寧心中突然生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她意識到自己的成長蛻變路途其實亦是一波三折:如果不是當日柳氏中邪,她因此與世子相識,接著與陸執調查‘河神’,挖墳開墓,一步步培養她的膽識與底氣。
跟長公主之間的交往,又影響了她許多。
力量的覺醒令她一掃以往的優柔寡斷變得自信,跟陳太微之間打交道,數次被他追殺,都淬煉了她的心境與她的毅力,使她最後能回到幾十年前,遇到自己的老師,參與應天書局。
如今的她已經與當初那個預知到了妖邪,卻又並不自信的姚守寧截然不同,所以她在後來與孟松雲了結因果的過程中多了果決與堅毅。
今夜柳並舟的誇讚肯定了她的進步,她如同擦去了塵埃的明珠,在逐漸散發著自身獨特的光澤。
興許受環境、父母的約束,壓抑了她的天性,但她僥幸覺醒,抓住了成長的契機,一切將與以往不同。
“外祖父……”
她想明白了這一點,眼中淚光點點,心境好像又有進步,以往許多想不明白的地方,都頓時有所領悟。
“你很好。”柳並舟誇讚她。
姚守寧含淚點頭。
如果是以往的她,一定受柳氏教導:女孩子應該內秀而拘束,應含而不露,受人誇獎不可得意忘形,應當戒驕戒滿,更應謙遜有禮,不要行差踏錯。
可此時她卻想法又與以往不同,她做得錯了會受斥罰,那麽做得對了受人表揚為什麽不應該開心外露?
她坦然點頭,有些開心道:
“我姐姐也很好,表姐更是信任我,感謝陸叔,願意替我們護航。”
“你說得沒錯。”
柳並舟道。
一場幾個女孩以為的危機在三言兩語間被化解,姚翝有些不好意思,只是身為父母,習慣了懷揣威嚴,又哪裡好意思當著眾人的面認錯?
柳並舟笑意吟吟看了這個面紅耳赤的女婿一眼,沒有將他點破。
“柳先生說得真好。”直到此時,一旁作壁上觀的徐相宜這才笑著開口:
“其實守寧他們回來得正是時候,我看飯菜已經快準備妥當了,不如我們先用膳,吃飽之後可能還有大事要做……”
他意有所指,說話之時目光看向門口。
徐相宜話音一落之後,大門處傳來‘呯呯’撞擊聲響,天空黑雲翻滾,幾乎將天上擋得密不透風。
‘轟隆隆——’
悶雷聲不停響起,閃電在雲層之間穿梭,妖鬼在屋外咆哮,氣氛恐怖極了。
‘呯——’一聲劇烈的撞擊響起,大門被撞得幾乎變形。
門拴傳來‘喀嚓’斷裂聲響,無數黑氣從門縫間湧入,一股腐臭之氣蔓延開來,這響動嚇得家中下人渾身直抖,下意識的躲到了柳並舟的身後。
“柳並舟,出來!”
有道細聲細氣的怪音在喊。
接著又有另一道聲音喊:
“柳並舟,出來送死。”
“南昭老酸儒,柳並舟,你死期到了——”
“柳並舟,閻王命我來勾你魂了。”
……
此起彼伏的怪叫聲不停的響起,這條街巷之中各方鄰居應該都聽到了響動。
近來神都城妖邪四處殺人,不少文臣、清流之士全家被屠,一家人葬身妖怪之口腹,死狀奇慘,已經不是什麽稀奇古怪的事了。
恐懼在蔓延開來,化為人怨之氣,被四面八方的黑氣吸收。
‘呯!呯!呯!’撞擊聲接二連三的響起,那拴門的木塞在斷裂。
每響一下,地底都似是在顫動,門被撞擊的刹那,門板之間裂開大縫,伴隨著‘轟隆’雷電聲響,閃電照亮天際,一隻隻奇形怪狀的妖鬼之面像擠在那門縫之間,接二連三想要往門縫內衝。
閃電將它們的鬼臉照亮,每雙眼睛帶著怨毒,盯著門內的人,露出貪婪垂涎之色。
“柳並舟——”有陰鬼瞪大了布滿紫色血絲的眼珠子喊,家裡守門的小廝恐懼之下正欲出聲,柳並舟轉頭看他,作出噤聲之勢。
但他轉頭的刹那,那陰鬼探手入內,枯黑的手臂一下拉長數倍,似是要抓到他後背心處。
“啊——”
不少人見此情景,嚇得小聲尖叫,連連的後退,恐懼之情化為民怨,湧入半空,隨即被吸入霧中。
霧氣越發壯大,彌漫姚家上方。
但下一刻,那妖鬼的手掌尖碰到柳並舟的後背心,眼中露出貪婪之色,只見柳並舟身上金光一閃,瞬時一道火焰從他肩頭、頭頂噴湧而出,蔓延至房門處。
所有攀附在門板上的精怪鬼物盡數渾身著火,瞬間被燒為灰燼。
這一幕令得眾人恐懼感一止,那撞擊聲也停了片刻。
不過柳並舟的臉上卻並沒有露出歡喜之色,他突然道:
“看來今晚這一頓飯暫時是吃不成了,乾脆溫在廚房,等到此間事了之後再吃也不遲!”
他已經知道大戰將起,這一場浩世災劫即將降臨,避無可避,不如選應劫再說。
“若筠,你跟你爹先聚集家中仆人,暫且先躲入屋中。”
來者是妖邪,普通人在這樣的情況下很難發揮作用,反倒他們心懷恐懼,容易散發怨氣,成為妖邪的食糧,使它們氣勢大增。
“是!”
姚若筠與姚翝同時點頭。
兩人表情都有些緊張,也有想幫柳並舟的心,可卻知道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很難幫上忙,不如約束好家中的人,盡量不給柳並舟添麻煩。
下人們被一一帶走,蘇文房與蘇慶春也緊跟著離開,父子倆緊緊相靠,入屋之後,蘇慶春才奇道:
“爹,姐姐呢?”
先前大家又慌又急,接二連三跟著姚翝入屋,蘇文房父子也不例外,此時進來才發現少了一人,蘇妙真竟沒有跟在父子兩人身側。
“壞了。”
蘇文房找不到女兒,隨即似是想到了什麽,一拍大腿:
“你姐姐跟在了婉寧身邊。”
從外面回來之後,蘇妙真一直跟在姚守寧姐妹身邊,危急時刻也沒有放開姚婉寧的手,因此撤離屋子之時,兩姐妹恐怕分到了一處。
“婉寧姐姐也應該躲藏起來了吧。”
姚婉寧身懷六甲,姚家定會對她重點關注,蘇妙真跟在她身邊說不定還更安全。
蘇文房這樣一想,又覺得心下一松。
而此時姚家大門之處,姚守寧與蘇妙真一左一右抓著姚婉寧的手,並沒有跟隨眾人而走。
先前妖邪一現,大戰將起,眾人兵慌馬亂之際,姚翝也疏忽了先將三個女孩帶走,此時等到柳並舟發現三人仍留在此處時,眾妖已經到了。
“守寧,你——”
徐相宜見到姚婉寧還在,臉上露出急色,正欲說話,柳並舟卻歎了口氣:
“算了,其實這神都之中,如果我們在的地方都還不安全,這三個孩子又能躲到什麽地方呢?”
他話音一落,‘轟隆’巨雷聲響起,屋外狂風大作。
“柳並舟——”
一道陰測測的聲音忽而輕細,似是離得極遠,忽而又似是如雷霆滾滾,響在眾人耳側。
伴隨著狂風卷起,拍打著屋門、高牆,一股腐臭之氣傳來。
蘇妙真突然道:
“是狐王!”
‘嘿嘿嘿嘿嘿——’
‘哈哈哈哈哈。’
怪笑聲不絕於耳,響徹神都城的上方,“確實是我,不枉我們相處一場,我的靈息你都還記得。”
話音一落,只見屋中怪影一閃,地面蘇妙真的影子蠕動,突然站立而起,化為一個黑影狐怪,張牙舞爪往她撕抓而去。
“啊!”
蘇妙真見此情景,嚇得花容失色。
柳並舟‘哼’了一聲,陸無計反應迅速,手中長槍用力刺出,‘嗖’的落到地底陰影之上。
那陰影在撲到蘇妙真面前時,頓時被那長槍釘住,發出尖厲刺耳的慘叫,不停掙扎著,力量大得驚人,震得那槍體‘嗡嗡’晃動。
但它無論如何用力,卻無法再前進一步,碰觸到蘇妙真分毫。
姚守寧扶著驚魂未定的表姐後退,脫離了那陰影的籠罩。
“哼哼——”狐王一擊不中,頓時冷笑兩聲:
“你們以為一支長槍就能製住我了嗎?”
它說完此話,只見地底陰影攢動。
無數影子俱都活了過來,拉得極長,撲向了蘇妙真。
此時院內人數不少,除了姚守寧三姐妹之外,還有柳並舟、陸無計及徐相宜等一乾神武門的人,此時眾人陰影復活,似是要胡亂殺人,這一幕情景詭異極了,蘇妙真亦是又慌又怕。
院內陰影摩挲,此時俱都瞬間成精,格外恐怖。
且不知是不是當日狐王曾附身過蘇妙真的緣故,都爭先恐後撲往蘇妙真處。
縱使柳並舟身手非凡,陸無計身懷神佛之圖,先天能鎮妖邪,但一來便遇這棘手之事,恐怕在耗力極多。
眾人正自手忙腳亂,各要施展神通控制妖邪之際,姚守寧突然心念一轉:
“大家先別動。”
她向來古靈精怪,想法天馬行空,大膽且出人意料。
如果說以前還受到柳氏多年教育影響,行事畏首畏尾,有些顧慮,但先前柳並舟的一番誇讚令她信心大增,心境的變化令她對自己的觀察力、判斷力及血脈之力一下都成長了許多。
“妖邪攻擊,以陰影為先。”
狐王的手段她已經品嘗過,製造幻境的手段神不知鬼不覺,詭厲非凡,殺人於無形之中,並不好破。
她心念一轉:
“將燈火撲熄!”
眾人聽聞她這話,陸無計等人毫不猶豫施展氣勁,將姚家之中所掛的燈籠一一撲熄,頓時小院陷入黑暗。
沒有了光亮,自然無影子可言,狐王又從何處借陰影殺人呢?
陰影一旦消失無蹤,顫抖不停的蘇妙真內心的恐懼頓時平複了許多。
但姚守寧深知狐王詭厲,撲熄燈火之後並不停留,左右各拉兩個姐姐,退入一株樹蔭之下。
“大樹、大樹,我願你樹葉如華蓋,枝木爭榮,將來結碩果累累,能頂逆風雨,度百年春秋,此時我求你庇佑。”
她曾借玉蘭樹枝,逃過當日陳太微的追殺,此時再借樹蔭之助,想躲避狐王陰影的爪牙。
姚守寧話一說完,話中之意化為無上祝福。
只見那樹體疾速增漲,樹杆長粗、長高,樹枝舒展開來,無數枝條垂下,如門簾一般將三個少女包圍於綠蔭之下。
綠蔭之上在刹時開花,結出顆顆拳頭大小的甜棗。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石火間。
待陸無計等人撲熄燈籠,狐王大怒,天空之中雷光閃閃,雷電劃破半空,照亮黑夜如白晝時,柳並舟等人出現在電光之下,陰影重現。
可三個少女已經躲入樹底下,身影被樹影牢牢包圍其中。
“要對付陰影之內蘊藏的怪物,便唯有躲入陰影之中,如今我表姐連影子都沒了,你拿什麽嚇她呢?”姚守寧松了一大口氣,拉著蘇妙真的手道。
回應她的,除了樹葉擺動之間的‘沙沙’聲響,還有狐王不甘的厲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