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說出口,長公主與陸無計俱都吃了一驚。
當年的大儒張饒之天下聞名,連皇室也對他格外禮遇。
他一生可稱為傳奇,曾參過神秘莫測的應天書局,傳言窺探到了天機。
張饒之不入仕,不為官,卻是堅定的保皇一黨,身懷浩然正氣,是天下文人領袖,卻又終身困守南昭,擔任子觀書院的院長,曾說要為國效力,替大慶皇朝培養學子。
身為書院之長,他自然是桃李滿天下,可這些只是掛名,準確的來說,這些書院學生並未受過他本人的親自教育,更別提是親傳教導的入室子弟。
若是柳並舟真的是他入室的子弟,消息一旦曝露,天下慕名而去的熙熙文生,簡直可以踩破柳家的大門。
“什麽?”陸無計臉上的驚訝之色連那濃密的絡腮胡都壓不下去,“此事可是屬實?”
“消息是神武門傳來的,說未經確認,只是傳聞。”
若不是因為此次陸執中蠱,這樣的傳聞恐怕根本不會引起神武門的注意,並繼而提醒陸無計。
陸管事聽他問話,彎了彎背脊:
“這天下之間,總有一些沽名釣譽之輩,打著張先生的名義,自稱為先生弟子。”
冒名的子弟多了,便時常會聽到有‘張饒之弟子’出現於某地的傳聞。
若沒有這樣一幅修出了浩然正氣的字畫,對於柳並舟有大儒入室弟子之名的消息,眾人恐怕也只是嗤之以鼻,認為只是又一個無恥之徒打著大儒的名義,招搖撞騙而已。
但偏偏有這樣一幅非凡的字畫,那荒謬至極的傳聞反倒顯得格外真實。
“奇怪。”陸無計因為過度的吃驚,臉頰抽搐了數下:
“在此之前,怎麽從未聽聞過張老師有入室弟子?”
張饒之已去世,在生之時,從未提及過此事,可柳並舟若真是他的入室弟子,為何不宣揚自己的身份?
他的兩個女兒嫁的都很普通,甚至可以稱為低嫁。
長女當年嫁的姚翝如今不過是六品兵馬司指揮使,而次女嫁的更糟,蘇文房至今漂泊無依,屈尊於縣尊之下做一文職,可說一生庸碌無為。
以這副字畫的力量看來,柳並舟並非庸碌之人,要是早早放出消息,柳家的人不會混成如今這樣的光景,兩個女婿說不定也能受他蔭萌,平步青雲。
朱姮蕊以前也未聽過張饒之有入室弟子一事,覺得十分驚訝,再看那裝了宣紙的竹筒,便忍不住格外的興奮:
“若柳並舟真是張老師的弟子,那麽他的後代,絕無嫌疑!”
她語氣篤定。
朱姮蕊先前還因為姚家人卷入這樁案件之中而對柳氏等人充滿了懷疑,此時一聽柳並舟與張饒之有如此親近的關系,卻又毫不猶豫的信任。
這全是因為在長公主年幼之時,就曾有幸受張饒之親自教導。
先皇對這個正宮嫡出的長女視若掌上明珠,費盡了很大的心思,終於請動了當年名滿天下的張饒之進入神都,留了他兩年,教她啟蒙學識。
那時的皇帝心中,有一個瘋狂至極的念頭——想要將自己的愛女扶上皇位。
此舉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他的這個掌上明珠,天生神力,聰慧過人,在那時的先帝看來,有女皇的潛質。
這個想法瘋狂且又大膽,先帝知道會遭到滿朝文武抵製。
於是他費心請出了張饒之,便是想要逼他認下與朱姮蕊之間的師徒名份。
若能有他相助,天下文人儒士,便會是長公主將來當之無愧的龐大助力,會擁她登帝。
縱然女子稱帝這一件事會顛覆歷史,但只要張饒之願意,他便可以保護、扶持朱姮蕊終生,保大慶太平。
可惜張饒之清貴無比,不受權勢地位所影響,也不受功名利祿所困,無論先帝如何威逼利誘,隻願認教導之名,卻不肯收朱姮蕊為自己的親傳弟子,最終使得先皇打算落空,並抱憾終生。
當年他曾指出:長公主心性耿直,且擁有天生戰神之力,乃不世的安邦護國的絕世將才,卻非那個可以力挽狂瀾之人。
先帝因這句評價而耿耿於懷,曾無數次懷疑他只是性格執擰狂傲,覺得他可能只是瞧不起女子,認為扶持女帝有悖帝綱倫常,所以不願出面而已。
此事最終成為先帝心結,數次私下非議說張饒之性情迂腐,無奈順應朝中文武的心,以愛女心意,選了如今的神啟帝養在當時的皇后名下,立為太子。
對於這段過往,長公主自然是清楚的,但這並不影響她對於張饒之的尊敬。
“我的老師,胸懷浩然正氣,心有天下、有黎民、有國家,無可能與妖邪相勾結!”長公主這話說得鏗鏘有力。
若柳並舟是他的入室弟子,那麽寫得出來這樣一副擁有大儒之力的字畫,便說得通了。
“不過柳並舟師承大儒,卻甘心臥居於南昭一角。”既能寫得出這樣功底的字,想必學識是不在話下的。
可至今的柳並舟名聲並未廣傳天下,從陸管事打探的消息之中也可以看得出來,他仿佛志不在揚名立萬,仿佛韜光養晦——甚至比起當年的張饒之,還要低調一些。
只是,他的後代血脈攪入陸執中妖蠱一案中,姚守寧又在這個時候送字畫上門。
“這又是什麽意思?”長公主納悶不解,覺得自己恐怕疏忽了某些東西。
陸無計想了半晌,也覺得摸不透這其中的玄妙之處,但抱緊了竹筒,長歎了一聲:
“這樣的隱士大多胸有溝壑。”他沉吟半晌,說道:
“與其這樣胡亂猜測,不如等將來有空,你我二人前往南昭,親自拜會一下這柳先生就是了。”
長公主也覺得這樣的方法很好,聞聽丈夫這樣一說,先是讚同的點頭,接著又露出狡黠的神情:
“既然姚家是他的後代,這張字畫應該是沒有問題。”
“不過……”
她話鋒一轉,看著丈夫,又露出笑意:
“這件事因姚家而起,這位姚小姐又主動入局,送來的畫恰是時候——”
無論是有心還是無意,“按照張老師當年的話中,既入局中,便是局中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