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水淼窩在椅子裡抱著手機,屏幕亮在專輯音樂播放界面,《莫逆之交》這首歌被設定了重播,一邊又一遍循環響起。
他心情好極,聽就罷了,還時不時隨著旋律哼唱上幾句,怎奈何天生五音不全,難聽得下了戲的賀偉和郭妙春齊齊嘴角抽搐。賀偉小聲吐槽:「我之前還懷疑渝導和原上的關係來著,照現在看,說他倆不是親兄弟我都不相信。」
原上大火的那張專輯劇組裡不少人都買了,可前些天渝水淼又拉了小半車回來見人就送,這購買力比起狂熱粉絲都不遑多讓,圈內有各自關係好的朋友們互選宣傳對方的作品,可少見能做到這個地步的。
「那是你之前思想齷齪,我就從來沒有懷疑過。」郭妙春從聽完原上的新專後就已經化身為腦殘粉,立刻白了他一眼。上前補妝的化妝師一邊為她上粉一邊說:「郭姐,你看了最新一期的《我是大贏家》了嗎?原上在裡面可帥了!還現場獻唱了《從現在起》!」
「真的假的!?」郭妙春立馬來了精神,抬手招呼,「來來來來來……」
一旁候命的幾個化妝師便一擁而上,捧著手機開著視頻軟件話題歡快交流起來。賀偉被擠到一邊,已經完全找不到自己剛進組時受盡追捧的男神待遇,只能深深吸口氣,無奈地蹲在門檻邊玩手機。微博上也有不少人在討論這檔節目,更統計到《我是大贏家》請到原上的這一期收視率突破了百分之三點七,網絡平台上這一期節目的觀看次數也飆升到了一個相當驚人的數字,足可以證明原上目前的號召力有多高。
賀偉點開那條被輪到將近百萬的視頻微博,畫面裡,《我是大贏家》的主持人笑著問:「新專輯目前看來成績不錯,海外銷量也非常好,實際國外的歌壇要比國內歌壇的露好走得多,想過要出去發展麻?」
原上微微一笑,氣質尊榮畢現,就連綜藝廉價的佈景和打光都無法拉低他精緻的顏值,隱約可以聽見攝影棚裡觀眾按捺不住的尖叫。
他剛張口,好像就被現場的尖叫打擾了,也不生氣,忍俊不禁地咳嗽了一聲,抬手做了個下壓的動作:「都乖啦,先聽我說完。」
這句話的語氣和用詞彷彿在撒嬌,卻另有一種叫人無法反抗強大威嚴,喧鬧聲幾乎在瞬間消失,他才接著說了下去:「海外市場確實發展得比較良性,產業鏈也經營得比國內成熟一些,這裡面有很多讓人無奈的因素,但我相信是可以通過音樂人們共同的努力改善的。作為華語音樂人,我有我天然的理想和責任,也會永遠為此努力,所以我的工作重心會一直放在這裡。」
這段發言引得現場掌聲雷動,賀偉卻聽出了其中野心勃勃的弦外之音,心中頓時驚訝起來。原上這明顯是不滿足做個原創歌手,並有意朝出品方向發展的意思,這樣的心態多出現在圈中那些經歷過閱歷沉澱德高望重寄意民族興衰的老前輩身上,他一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能有此追求真是很讓人驚訝的事情。賀偉正色看了下去,隨即便發現原上身上的那種穩重成熟的心態真的和他的年齡相當不搭。這個年紀的年輕人,初嘗事業有成的甜頭,再怎麼低調,總會被突如其來的讚美衝擊出一些浮躁。這是每個人成功路上都會經歷的迷茫期,可在原上身上,這個定論卻好像失去權威認證過的必然性。
之後的所有環節,原上表現得程度都堪稱教科書級別的恰到好處,不搶鏡、不急躁、不浮誇,謙遜有禮,互動溫馨,笑料放得幽默且高級,對周圍明顯陪跑的同場嘉賓,互動時也非常細心地出手相助,他就像一個深諳人性規則的「老好人」,所有舉動都讓身邊的人以及觀眾看起來輕鬆美好。節目遊戲上他憑藉智商和體能優勢拔得魁首,便在滿場粉絲的尖叫歡呼中,仗著自己個子高回頭一手一個把主持人和嘉賓吳曉越全半摟在了懷裡。滿屏極能感染人的笑臉讓因為趕戲這些天非常辛苦的賀偉都感到了一陣兒的舒適,忍不住點下轉發:「恭喜原上新專大麥,劇組很快要進入外景拍攝啦,期待入組相見~」
他在電影圈裡亦算是相當有號召力的實力派,底下的粉絲立刻迅速蓋起高樓——
——【啊啊啊啊我男神和我牆頭互動了互動了互動了!感受到了人生的圓滿!】
【期待期待[愛心]羨慕劇組裡的工作人員[愛心]】
【視頻看完了才發現臉上全程微笑,明明綜藝流程和之前沒什麼不同為什麼會突然感覺好溫馨……】
【原上好暖!好高!大長腿!啊啊啊他摟住吳曉越和主持人那裡的男友力簡直爆棚!我無法阻擋自己沸騰的少女心了!腫!麼!辦!】
【他讓粉絲不要說話哪裡的笑!啊啊啊啊我死了我死了我死了!!!】
【圓月教入不入?然鵝原上和美豔女主持人站在一起也好搭,好難抉擇啊我還是站原我吧,男神請允許我爬牆三秒[再見]】
賀偉刷新一下,看著底下迅速增加的各種爬牆評論,男神的玻璃心頓時被敲得粉碎。他不禁暗自沉思自己做錯了什麼,竟然能召集如此畫風迥異的一群粉絲,再一想不久之後就有原上進組的外景戲,酷酷地冷笑了一聲。
到時候po合照,使勁po,看我不氣死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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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渝水淼的傳訊電話時,原上才意識到很快就要新年了,渝水淼告訴他《江湖》本地棚裡的戲拍得差不多,接下去要輾轉到外景,通知他早些做好進組的準備。
威風團在腳邊,原上有些失落:「除夕還在組裡,那你豈不是不能陪我過年了?」
「哎喲臥槽,除夕夜n場夜戲,全組直接要通宵到大年初一,你做啥美夢呢,別想了。」渝水淼道,「你這段時間估計也累得夠嗆,自己抓緊時間使勁兒休息吧,蘭州那兒比咱這還冷,據說前些天最低溫零下三十度,你的好日子不多了。」
原上掛斷電話翻了個白眼,深感自己是腦抽才期待和這種人過年,渝水淼嘴損起來比冷著臉的秦霍還他媽可怕,是他一生都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良師益友。他丟開手機,整個人呈大字形癱軟在窗邊暖融融的地毯裡,屋外仍在下雪,威風挪了個位置,把狗頭擱他肚子上,暖融融的,卻叫原上忍不住嘆了口氣。
屋子裡空蕩蕩的,劉阿姨和尤阿姨在外省都有家人,前些天相繼請假回家和兒女團圓去了,只剩下他和威風一人一狗相依為命。前些天為了專輯的事情忙得腳不沾地他還不覺得有什麼,乍一空下來,他心中卻總覺得說不出的空虛。原上是個愛熱鬧的人,尤其在新年這種日子,想到自己要跟著電視孤零零地倒計時,就忍不住一陣失落。
「唉。」他使勁兒抱著威風稱了稱,又對著它的鼻子親了一口,「兒砸,爸現在可只有你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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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霍下樓來,一見周展囂就忍不住皺起眉頭。
老屋裡的傭人們正被自家姨媽指使得團團轉,搬著大批年貨進進出出熱鬧非凡。貼門聯兒的,掛鞭炮的,掛紅燈籠的,各種吵鬧聲也沒壓下周展囂撒嬌的話:「媽~~~~」
這一波三折的呼喚噁心得秦霍整個人都抖了一下,定睛看去,便見周展囂正笑著搖晃姨媽的肩膀。那笑容裡三分討好七分諂媚,配合上他嘴裡奉承的長篇大論,整個人的氣質都顯得畏縮了氣氛。秦霍板著臉審視半天,不期然想到原上那令人溫暖而春風拂面的氣質,心中嗟嘆,更可惜了兩分,自家這個表弟但凡有原上三分的志氣,也不至於落得叫自己到現在還不敢撒開手放權的地步。從發現到一些蛛絲馬跡後,他便讓木助理去仔細調查了四海影視的具體經營狀況,得到的回答不甚樂觀,在蒸蒸日上的表象下,子公司內部管理層確實出現了很多問題。周展囂這個集團老總顯然做得不怎麼合格,既然如此,秦霍哪怕為了諸多藝人和員工的前途負責,也不能再叫他這樣無限制地胡鬧下去了。集□□去的管理頭腦清醒手段精明,進公司沒多久就基本將業務抓在了手裡,周展囂總經理的頭銜雖然沒丟,但權利被架空,也算是名存實亡,最近行事明顯有顧慮了許多,甚至連明星都不太泡了。
秦霍從不講情面那一套,也不吃他那點隱晦的表忠心,周展囂的母親卻對兒子沒什麼轍,雖然使勁兒板著臉,被搖晃間還是忍不住溢出笑來,出口的話語也明顯寵溺了幾分:「你啊!就是讓我和你哥不省心!」
她話雖如此說,看見秦霍時仍舊叫住了外甥,替兒子求情。秦霍一直看不慣她對表弟無底限的寵溺,當然不可能答應,只冷硬回答:「集團裡的人員調動我心裡有數,您讓他好好作出成績給我看,比說什麼都強。」
周母心疼道:「可你也知道你弟弟,他什麼時候受過這種委屈啊?他也說自己知道錯了,以後肯定不會惹你生氣。小霍啊,姨媽這輩子就你弟這麼一個兒子,不求他多麼上進,也就盼他這輩子能開心自在點兒。大過年的,你也大方一點,不要和他計較了。」
秦霍聽得簡直氣不打一處來,要不是面前坐著的是父母去世後自己唯一的長輩,他能直接抽周展囂一頓讓她也跟著長長記性。姨媽頂著那張蒼老的臉露出懇切的表情,既是請求,也是在拿自己親人的身份進行脅迫。她希望自己的兒子能自在開心,卻全不顧這樣的脅迫會不會讓秦霍感到不高興。忙碌了一整年,滿以為新年能得到片刻安寧的秦霍突然意識到對面的這對母子才是真正意義上的一家人,他站在這座從小長大的老宅中,一陣由衷的孤獨,不欲再談,披了件外套就朝外走去。
周母見他發怒離開,心中頓時一個咯噔,從沙發上滑下來追趕:「你去哪兒?今天可是除夕!」
秦霍頭也不回:「有點事要處理,你們自己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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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的大街幾乎像被洗刷過那樣幹淨,這座人口眾多的城市在這樣特殊的日子裡也沉寂了下來,街面上幾乎看不到什麼行人,伴隨漫天風揚的雪花,有一種叫人遍體生寒的清冷。助理除夕在放假,公司裡也沒什麼要做的事情,秦霍在街上轉了兩圈,越發的心情郁燥,索性調轉車頭,朝距離最近的公寓開去。
原上那樣熱鬧的個性,新年想必也在呼朋引伴吧?不知道威風有沒有被留在家裡。
他踏出電梯,便聽見門內傳來威風歡快的犬吠聲,心中一喜,立刻打開,迎面便對上一張詫異的面孔。
原上牽著狗繩正在穿鞋,見到他出現睜圓了一雙本就很大的眼,看起來傻兮兮的:「……秦董,您怎麼……?」
他是個聰明人,驚訝也只是一時,話未說完,立刻就閉上了嘴。看秦霍這板著臉渾身僵冷的模樣,猜都能猜出對方肯定遇上什麼不愉快了,大年夜的,他也不是沒親戚,孤零零回到這個地方,還能是為什麼?
原上心中頓時湧上股同病相憐的心情,有意化解他的尷尬,索性直起腰發出邀請:「我剛好發愁沒人一起吃年夜飯呢,現在要帶威風去買菜,沒什麼主意,一起去?」
威風哈哈喘著氣使勁兒搖尾巴,秦霍對上它那雙溫柔的圓眼睛,又抬頭看見原上這個主人如出一轍的溫暖笑容,心中的冷硬就像被吹了陣春風,頓時便冰消雪融。
他頓了頓,小聲答道:「……好。」
高檔住宅區附近的超市常年二十四小時營業,哪怕這樣特殊的日子,貨架上的鮮肉菜蔬也都脆嫩新鮮,威風被留在寵物區,原上推了輛購物車,和秦霍並肩慢走。
他拿著手機翻動菜譜看上頭的配料,聰明的腦瓜子頭一回不夠用起來——
——「……黃豆豬手裡的黃豆是哪個?這個還是那個?」
兩堆豆子上頭的招牌都叫黃豆,一邊翠綠新鮮,一邊圓潤乾燥。
「姜十片……十片是多少?這也太意識流了吧?」
山一樣高的姜,大得縱橫分叉半個胳膊那麼長,小的也就拇指大小。
「魚選哪個魚?我怎麼看著感覺都差不多?金槍魚行不行?」
水產櫃一群鮮活的魚游來游去,原上端詳了半天,伸手去夠冰鮮台上切割好的金槍魚塊。
「……」秦霍簡直無語,啪的一聲打開他去夠魚的手,自己指示水產櫃的櫃員,撈了條羅非魚上來。又拿了幾塊差不多大小的姜丟進車裡,隨手裝了一袋新鮮的黃豆。他冷眼看著原上接著一邊囉嗦要買把蔥,一邊手指頭在韭菜裡挑挑揀揀,天知道幾十分鐘之前,還以為自己的年夜飯有了找落!紅燒金槍魚,那特麼能吃?他一個酷炫的總裁,養尊處優又忙碌工作,夠高端了吧?都多少有點這方面的常識,原上在資料裡明明是窮苦人家出身的孩子啊!究竟是什麼樣的窮苦人家才能培養出如此奇葩!?
原上挑了一大把韭菜興沖沖裝起來,秦霍忍不住了,啟齒艱難地提醒:「……這個不是小蔥。」
「啊?那難道是大蔥?」原上端詳了一下手上這把綠鬚毛的體型,怎麼看怎麼覺得不太可能,秦霍嘆了口氣,終於放棄了旁觀的打算,擠開原上,將推車捏在了自己的手裡。
挑肉,五花肉,裡脊肉,魚要刮乾淨鱗,買新鮮雞蛋和西紅柿,冷櫃裡的八寶飯也順便來一盒吧,蒸一蒸打開就能吃了,還有蒜,不知道哪種好,隨便挑兩顆就行。
臘肉?來兩條。
鹹魚?稱半斤。
紅燒好像要用到白糖和香料?不知道家裡有沒有,買一點吧。
冬筍隨便燉點肉估計味道也不錯,就是不知道嫩不嫩……管他呢!
秦霍已然放棄了在這種時候維持自己的形象,一路走一路不斷朝車裡丟東西,旁邊原上充滿敬意的目光看得他心情複雜,結賬時拎著大包小包帶一狗一人跋涉雪地回家,秦霍看著只用三條腿快活得在雪裡蹦蹦跳跳的威風,那顆不斷飄忽的心,好像都被手上購物袋的重量壓得沉靜下來。
進屋,換鞋,脫衣,將東西搬運進廚房裡。
原上一邊叫外賣,一邊笨手笨腳幫忙,打碎了舀鹽的勺子,又差點弄翻油瓶。秦霍看著他手忙腳亂,威風還在旁邊鼓勁兒般吠個不停,只覺得自己被一種和剛才在超市時同出一脈的無可奈何砸了滿臉,在原上試圖洗那把仍舊被固執當做是蔥的韭菜之前,他拎起他的衣領,將人丟了出去。
原上抓著把韭菜被丟出廚房,站定後:「???」
秦霍解開襯衫的領扣,脫掉兩件套馬甲,緩慢而整齊地折起袖口,然後架鍋、加水、點火、上蓋,雖然不甚熟稔,但終歸順序正確地將八寶飯蒸了上去。
那雙以往只用來批閱文件和瞪人的雙眼帶著些許優越感斜斜地瞟向門外,廚房口,原上牽著他的威風正肅然起敬地觀摩著他的行動。
「…………………………」
秦霍心中劃過了一串遠無邊際的省略號,也不知道自己這會兒該想什麼,不過之前盤桓在胸口的那份憋悶確實已經無影無蹤了。被兩雙漂亮的眼睛這樣全神貫注又嗷嗷待哺地注視著,秦霍突然明白了常聽人說起卻從未感受過的關於男人挑起家庭重擔時的感受,他長長地嘆了口氣,已然放棄了掙扎,終於說出了那句原上盼望已久的話——
——「去客廳呆著,別給我添亂了。」
一人一狗歡天喜地地走了,外頭隨即響起熱鬧的電視聲,好像是什麼電視台舉辦的除夕晚會,主持人甜美的聲音抑揚頓挫地恭祝著全國人民家庭幸福溫馨。秦霍回到廚房,找到鍋鏟,被油煙的氣息蓋了一臉,又看著玻璃鍋蓋上不斷凝結滑落的水蒸氣,在時不時響起的威風的犬吠聲中,終於忍不住輕輕勾起了嘴角。
不知道為什麼。
反正就是非常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