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青將手搭在自己眼皮上,稍稍適應了下光線,短暫的茫然過後,腦子裡立刻蹦出了昨晚發生的事,急忙側頭看去,見身邊已經空了。
驪芒一般都要比她起得早些。今早也不例外。
木青坐在身來,抓了衣服過來穿上了。她有些不願多想昨夜發生的事。現在唯一的感覺就是那裡很黏膩,很不舒服。
她站起身來,從棚屋的牆縫上抽出了一疊葉片。葉片摸起來質地不是很硬,韌度也不錯,她看見娜朵用來充當草紙,比她自己起先要用時臨時找來的樹葉要好得多,覺得不錯,便也采過來一些,洗淨了曬干放著備用。
木青拿了一張,輕輕擦拭了下,觸到的肌膚之處仍是微微有些腫脹刺痛。她一邊皺著眉,一邊小心地清理著。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她想起了這幾天正是自己的受孕期。
從前她有男友時,每次都是必定勒令他用套的,所以一直不大會去想這個問題。後來發現那男人劈腿分手後,對感情心灰意冷,空窗了一年多,就更未考慮過這種事情了。昨夜的第一次時,她只把自己當成是件祭壇上的犧牲;下半夜的那次,則是半夢半醒間的筋疲力盡,心中只恨他折騰個不停,巴不得快些完事,事後倒頭便睡,根本就沒有往這上面想去。此時突然想到了,心中再次飛快地算了下日子,後背一下已是沁出了些汗意。
木青幾乎是白著臉飛快地到了那道壕溝處,用力想將他昨夜留在自己體內的東西排出來。她自己也知道這樣的舉動即便是在剛發生之後立刻進行,也是不大有用,更何況是現在已經過了將近一夜?但是她忍不住還是要這樣做。
她神經質地覺得自己總得做些什麼才好,在沒有任何其它補救措施的這個地方。
木青一路走回去的時候,人有些怔忪,連由由叫自己也沒聽見,還是她上前拉住了木青的手,這才反應了過來,朝她勉強笑了下道:“我不餓。”
她以為由由在叫她去吃早飯,用自己剛學過來的土語應她。
她此刻完全沒有吃東西的**。
由由笑嘻嘻地搖了下頭,扯住她往自己家的棚屋裡去。木青跟著她彎腰入內了,這才看見娜朵正盤腿坐在地上,慢慢地用一塊打磨得十分光滑的卵石揉擦著手上的一塊東西。
是儷芒棚屋裡掛著的那張蛇皮。她此刻正用這石頭揉擦著裡層的表面。
娜朵見她過來了,臉上露出了笑,招手示意她到自己面前,這才將手上那張已經被她揉得十分柔軟的蛇皮往她腰際上比劃。
木青有些明白了。看這意思,應該是儷芒今早把這東西拿給了娜朵,托她給自己做條蛇皮腰圍的?
她急忙擺手後退了一步。
前些時日她一直沒洗過牛仔褲,怕它一夜之間干不了,自己第二天就沒褲子可穿了,加上天氣炎熱,心中倒確實想過也弄條和這裡的女人們一樣的腰圍當短裙穿,好和身上的褲子相換。但這張蛇皮,她雖然天天看見就掛在那裡,卻從沒有打過它的主意。小胖妞第一見到這東西時露出的眼神,她記得很是清楚。
娜朵強行拉回了她兜在她身上量了下。見她仍在推拒,笑眯眯地指了指一邊的由由,又伸出手在她小腹部輕輕摸了幾下,然後說了個詞,木青估計應當是孩子的意思。
很久以後,木青才知道,在這個族居地裡,蛇是繁衍的像征。當女人們希望自己有孩子,她們就會央求自己的男人去獵一張母蛇的蛇皮過來,做成圍裙裹在自己身上,相信這樣會讓她們也能具備蛇那樣的繁衍能力。而這種蛇的皮,便是她們夢寐以求的一種。平日裡很難見到,捕捉的方法就是在它們可能出沒的地方燃一堆火,母蛇感覺到火光,出於怕火的天性,就會游向火堆,用自己體表分泌出的一層黏液去壓滅火堆。只有這時才是捕捉的好機會,但能碰巧引出的機會並不多,所以每一張這樣的蛇皮都是彌足珍貴的。
木青此時自然不太知道這蛇皮裡包含的意思,只感覺應該算是種奢侈品類的東西。但她對娜朵的這種舉動隱約也猜到了一些意思。娜朵很明顯是在說她懷孕的事情。
相處了這麼多天,她猜想娜朵應該是儷芒的姐姐或者有其他非常接近血緣關系的親人,所以平時關系才這麼親近。但這並不代表她可以坦然接受娜朵這樣的好意。一想到那個男人昨夜剛對她做了那樣的事,今天一大早地就迫不及待地拎了蛇皮告訴了娜朵,然後讓她給自己弄個蛇皮圍裙,她就覺得面紅耳赤,並且有一種被侮辱了的感覺。她覺得這張蛇皮很像是皮肉交易後的酬金,或者說恩客的打賞。
木青不想在娜朵和由由面前現出自己的不快。她只是笑著從娜朵手裡拿過了蛇皮和骨針,做了個縫合的動作。娜朵見她要自己做,也沒再堅持,只是又摸了下她小腹,好像那裡現在已經有了個小生命。
木青回了棚屋,心中仍是帶了絲微微的惱怒。眼睛盯著那張蛇皮,越看越覺得有些刺目。
身後響起了陣門簾掀動的聲音。木青以為是由由跟了過來,轉頭看去,卻發現是首領的女兒小胖妞,她現在已經知道了她有一個發音很可愛的名字“呶呶”。
木青有些驚訝。
這裡的每一座棚屋都沒有門,但是平日裡,這裡的人除非主人在場,否則一般不會隨意進入別人的棚屋。呶呶平日裡不像這個族居地裡別的婦女那樣每天要擔負各種勞動。木青有時會碰到她在閑逛或者玩耍,但她顯然對自己不大有好感的樣子,便也只是遠遠避讓過而已。
呶呶站在那裡,眼睛緊緊盯著木青手上的那塊蛇皮。
木青從地上站了起來,朝她點頭微微笑了下。
呶呶沒有理會她,只是幾步上前,指著木青手上的那張蛇皮,嘴裡不停地嚷著什麼,眼睛裡滿是憤怒之色,又劈手奪過了蛇皮,用力撕扯起來。蛇皮很柔韌,她撕不開,便狠狠丟在了地上,用自己的腳板拼命地踩踏。
木青看著她,想起第一次見到她時她望著儷芒脖子上的這張蛇皮時的熱切眼神,微微有些動容,並沒有去阻止,何況她自己對這東西根本就沒好感。
呶呶停止了踩踏,突然轉身飛快地掀開門簾出去。木青以為她離開了,盯著地上那張蛇皮看了一會,嘆了口氣,正要彎腰撿起來掛回去,呶呶又一陣風地掠了進來,這次手上多了一把骨頭磨制出來的刀。她一下推開了木青,將刀對著那塊蛇皮狠命地劃了幾刀,一邊劃,一邊抬頭看著木青,嘴角帶了一絲嘲笑之意。
娜朵應該是發現了這邊的異常跟了過來,看到這一幕,臉上神情一下又驚又怒,大叫了一聲,飛快地上前去搶奪呶呶手上的骨刀,手上的指甲劃到了呶呶的手背。呶呶怒聲大喝。娜朵稍稍遲疑了下,呶呶已經再次用力在蛇皮上劃出了一道長長的割痕,從頭延續到尾。然後她丟掉了刀,有些得意地看了木青和娜朵一眼,昂頭揚長去了。
呶呶一走,娜朵就跪坐在地上,撿起了已經支離破碎成幾塊的蛇皮,嘴唇微微有些顫抖。
木青對那塊蛇皮實在是不喜歡,被呶呶割破,對她來說毫無影響。只是有些不忍見她這樣難過的樣子,便蹲到了她面前,想要安慰她幾句。等張開了嘴,發現自己什麼也說不出來,只能輕輕拍了下她有些粗糙的手。
娜朵抬頭看了她一眼,反握住她的手,嘴裡不停地說著話,看起來反倒像是在安慰她起來。
木青有些感動,朝她笑了下,說道:“我沒事。”
這是她新近學過來的一句話。
娜朵突然從地上撿起了蛇皮碎片和骨針,兜掛在了自己手上,朝木青飛快說了句話,然後轉身出了棚屋。
木青很快就把這事丟在了腦後。呶呶對她的敵意,確實讓她有些無奈。但現在最叫她頭疼的不是這個,而是今早她才剛剛意識到的那件麻煩事。一想到自己有可能會因為昨夜的事情懷孕,她的心一下就像灌了鉛,沉甸甸的,壓得幾乎透不出氣來。
門簾這次又被掀開了,木青抬頭,看見小小的由由正站在門簾的一側看著自己,大大的眼睛裡滿是擔憂和怯意。
聚居地林子外種植的那一大片作物前幾天開始結籽了,引了大片各種各樣的鳥過來啄食。婦女們都各自有事情忙碌,趕鳥的任務就落在了孩子的身上。娜朵不再讓木青跟著出去勞作,只讓她和由由一道去看守作物。由由現在過來,應該就是找她一道去的。
木青知道由由還在為剛才的事情擔心,站了起來摸了下她頭,牽了她手一道出去了。
林子外的作物地裡,稍小的孩子們都是光著身子,手上拿了樹枝,看見有鳥停留下來,就嬉笑著一窩蜂地過去哄趕。木青坐在邊上的一棵大樹蔭下,看見由由也夾雜在他們中間,她跑得沒別人快,但顯得也很開心,不住地笑。
木青覺得自己的心情也被這片肆無忌憚的笑聲感染得好了些。
孩子們追趕了一會,就顯得意興闌珊了,有鳥過來就朝那個方向丟石子,等到了午後,人就漸漸散去了,只剩下由由和另幾個小些的孩子還留著。
日漸飽滿的黍籽招來的鳥群比前幾天更多,總是不停此起彼伏地落下。但是每一顆結出的黍米籽對這裡的人來說都非常珍貴。木青和剩下的幾個孩子一道趕了半天,加上中午又只吃了幾只從附近找過來的野果,等太陽下山鳥群歸林之後,已經有些筋疲力盡了。和由由幾個在溪流裡洗去這一天的汗塵的時候,她想著明天是不是去做幾個自己小時候在農村田間裡看到過的稻草人。這裡的鳥應當沒見過這種東西,不知道能不能嚇唬住鳥群,這樣自己和由由幾個也可以省力一些。
男人們今天回來得有些早。木青回到聚居地的時候,天色才剛剛擦黑,但儷芒已經和由由的父親一道坐在火前吃著今天的晚餐了。木青端了自己的碗,和由由幾個弟妹一道遠遠地坐著。她猜想娜朵應該並沒有告訴驪芒今天發生的那件事情。兩個男人在說話,驪芒顯得心情不錯,不時爆發出一陣大笑,但他的目光卻不時隔了火堆投向她這裡。
白日裡暫時忘記掉了的那絲沉重感又爬上了她的心頭,尤其是在他此刻這樣的目光注視之下。這讓她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晚上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她費了一天的時間,終於說服自己相信昨夜應該會僥幸沒事的。她不會那麼倒霉的。所以今夜和接下來的幾夜,她絕對不能讓同樣的事情再次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