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起的漣漪之下,一尾魚兒躍起,想要去觸碰到輕輕點著水面的雪白。
但是卻沒有能夠碰到。
那仿佛美玉的白皙赤足微微抬起。
穿著青衫的女子坐在南海旁邊的岩石之上,赤著雙足,一點一點點著水面,那一雙淺藕色的繡鞋被她手指輕輕勾著,另一隻手撐著下巴,眸子溫暖地看著湧動著的海水,仿佛走神了一般。
在她的身後,一名穿著頗為華貴服飾的女子卻是已經苦笑連連。
“冕下,您……”
“您這一次偷偷出來,若是讓尊者知道了的話。”
“我們這些屬下可是擔當不起的啊。”
這位女子遲疑了好一會兒,終究還是把這些話說出來了,她臉上的苦澀幾乎已經要化作實質地流淌出來,先前燭九陰和人間武侯心照不宣,借助濁世的鬥戰,讓青衫龍女獻受傷,而後強行將她帶回九幽。
一則是為了養傷,二則是要斷絕某些不可思不可想的因果。
但是可惜,燭照九幽之龍自己卻是忘記了。
這位和祂根本而生出的青衫龍女獻,從不是那種會聽從於旁人安排的,性子軟弱的大家閨秀,敢愛敢恨,從不願接受所謂的,被安排之後的好意,那九幽之國的大幽祝無可奈何之下,卻也絕不敢讓這位獨自離去,隻得親自跟隨在後。
好在這位青衫龍女雖然性格清冷,但是卻並非是那種暴戾獨行之輩。
雖然說是不聽她的勸告,不願意回到九幽,卻也沒有驅趕她,沒有不讓她跟著,只是讓九幽之國的大幽祝便也隻好老老實實,跟在身後,不言不發,卻也不敢離去。只是她無論如何也想不清楚的卻是,這位青衫龍女不曾前往那極寒的昆侖,沒有行走於廣袤的大荒。
也或者說,她走過了那高聳而神聖的昆侖之巔,也走過了囊括萬界不知如何廣大的大荒,最終卻哪裡都沒有駐足,哪裡都沒有停下,最終卻是來到了這大荒邊緣之處,來到了這南海。
九幽的大幽祝不解,疑惑。
但是卻很明智地沒有多說什麽。
這不是她該過問的。
她只要確定,這位不曾徹底遠去消失便是了。
龍女仍舊只是穿著往日一般的衣衫,青色,是乾淨清冷的青色,就和幾千年前,那個道人從人族嫘祖部族裡面,一眼便看中了的顏色一般無二,像是遙遠在過去的長空,一直到現在都沒有變化過一樣。
背後是輪回的地方,那是曾經道人一劍斬出的空間。
前方的海域,再往前面看,便是人族當年的部族,是軒轅丘,而後便是鍾山赤水,很是遙遠啊,遙遠地幾乎都要忘記那裡的風景了,如果不是當年的災禍,那個地方是不是可以一直延續到這個時代?
仍舊有著密布於街道上的溫暖的陽光,有著記憶裡面道路兩旁密密麻麻的樹木,就像是在那道路上陽光下,被奔跑著的孩子們踩碎了的落葉,發出那種細密而乾裂的清脆響聲,兩側有著各個部族的人們在笑著。
或許當初他創造的那些點心也可以繼續傳承下來,吸引一代又一代的孩子們,或許也可以在轉角的時候,看到白發微笑著的道人,看到那道人注視著跑過街道的孩子們,臉上噙著暖意,然後伸出手招呼她過來吃一碗熱乎乎的粥。
青衫龍女獻重又走了一遍自那人死去之後自己走過的道路。
她沒有帶著什麽執著了。
只是從容地走過了一次曾經度過的歲月,不帶著那些求不得的痛苦,而現在坐在這裡,看著那遙遠方向的人族,只是怔怔失神,而後忽而輕聲開口,道:“神是不死不滅的嗎?”
背後不遠處站著的九幽之國大幽祝怔住,看著那女子的背影,回答道:
“神靈偉大,一念天地歲月。”
“或者說相較於這永遠存在著的天空和大地來說,難以說是不死不滅,但是對於生活在天地之中,壽數不過百歲的人來說,從少年到暮年,而神的面容不變,那已經是不死不滅的偉大了,而您的境界和實力,比之於尋常的神靈,就仿佛神靈比之於朝生暮死的草木。”
“自然是雍容從容,不死不滅。”
“這是,尊神的雍容。”
“是嗎?”
青衫女子笑起來,她道:“但是,是會老的。”
“一直尋找著過去,求而不得,便是會難免地變得心神衰朽,一直沉溺於過往和回憶,不只是人,哪怕是神,都會在那過去和現在的裂隙裡面垂垂老去,我也只是,想要在最後的時候,再看看這一路而已。”
還想一步一步走過軒轅丘已經被埋葬在歲月裡面的主乾道上走過去,
身後那位姿容容貌同樣是難得美麗的九幽大幽祝自然是不知道這位青衫龍女口中這些話語中是帶著多重分量的記憶,而青衫龍女也只是輕輕笑了一聲,沒有更多的在意。
她忽而道:“陪著我走一走吧。”
“有時候一個人走來看風景,總是有些寂寞了。”
“而且,也是有客人的。”
青衫龍女赤著白皙如玉的雙足,重新地穿好了鞋子,她的黑發垂落在背後,但是卻也微微地挽起,眸子安然寧靜,她是清冷的,至少在整個世界除他之外的所有人面前,都是清冷的。
不會有潛藏著熾烈的玩笑和似乎只是隨口一言的調侃。
即便是面對著那位近乎於兄長的燭照九幽之龍仍舊冷淡清冷。
只是被特殊對待的那位,卻從不知道這些。
元始天尊在南海斬破了濁世的計劃,斬殺了濁世的雷神和真實,而後又以黃巾之火燃燒了這裡積累下來的汙濁之氣,現在整個神代南海的范圍之內都變得祥和寧靜許多,各個地方都多出了些新的建築。
樸素簡單的道觀,外面掛著黃色的頭巾,風吹起來的時候,像是大地之上舉起了火焰,這裡是道觀也是醫館,裡面的黃巾修士們會為那些患病的人們醫治,往往也不需要什麽報酬,只需要給道館裡面掛著的那位祖師畫像三炷香。
然後再有一餐飽飯,如此而已。
香氣嫋嫋升起,前面的道觀門微微打開,看得到傷病的老者半躺在床上,而一位袖口系著黃巾的少女輕聲細語地診治,那是精衛,而身後還有一位黃巾軍力士守護著她。
整個南海海域的氛圍和氣息都似乎和往日不一樣了。
你雖然不在這裡,但是這裡確確實實改變了這裡。
這裡的人們也因為你而擁有了新的人生。
道觀外面有著傷病治愈之後走出來的人們,臉上帶著新生的喜悅,陽光溫暖,青衫龍女並沒有去打擾正在給患病者問診的少女,只是走過海岸的旁邊,她的氣質清冷而高遠,哪怕是那些從不曾見過她的人們都會下意識地收斂了自己的神色,把脊背挺得筆直,目送著她遠去。
她走了一路,最後在輪回之前停了下來。
這裡原本是南海鎮守之神,執掌者毀滅和火焰道果的祝融居所,後來破敗了,祝融也離去了,而現在,那個曾經有一位溫柔女子每日裡做了同一個夢,一個和丈夫以及孩子美好生活的夢的院子,雜草叢生,卻多出一座墓碑。
【愛妻風翎丹陽之墓】
【夫祝融立】
墓碑之前,有著黑色長發,間雜些許赤金之意的火神雙手合十,仿佛尋常祈禱著的人,拜在這墓碑之前,周圍隱隱然還有著極為熾烈而霸道的氣息,此刻卻已經散去了最初的那種熾熱,轉而化作了溫暖平和的氣息。
九幽大幽祝心臟幾乎要跳出來!
“火,火神!”
這位火神似乎很早之前就已經離開了這裡,帶著那位被困在對於過去美好回憶之中的女子,帶著那來自於人間界的孩子,不知道去往了何處,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回來。
竟然在此刻無聲無息地回歸了。
青衫龍女獻沒有開口。
火神祝融祭奠著自己的妻子,最終睜開眼睛,雙手松開,那一雙黑色的眸子裡面只剩下了安寧,站起身來,轉而看向背後的青衫龍女,微微頷首,嗓音溫醇平和下來,道:“許久不見了,龍女。”
獻頷首,注視著那一座嶄新的石碑。
“她,去世了嗎?”
祝融的雙眸平和,點了點頭,嗓音寧靜道:
“是,她本來就只是凡人之身。”
“縱然是有我的幫忙,真靈所在,壽數也已經抵達了極限。”
“但是我已經沒有了遺憾。”
氣質已經徹底變化之後的火神垂眸,輕聲道:“過去的時間,就算是再如何地漫長,也只是沉溺於過去的回憶,在這由我們的回憶構築的院子裡面活過了一年又一年,活過了幾千年,美好卻又虛幻,但是這一次不同了。”
“我帶著她一起走過了大荒,我們走到了四海的極限,看到了波濤洶湧仿佛要淹沒萬物的浪潮,聽著浪潮湧動的聲音,看著熾熱的大日落下,映照了千萬裡漣漪化作了赤金。”
“我帶著他走過了大荒的諸國,見證了一座一座的城市。”
“也看到了每一個地方綻放的花朵,美麗鮮活,而且真實,那是過去的回憶裡面,並不曾經有過的,我珍惜著和她相處的每一分,每一秒,這每一秒的現實,都要比起過去的那些記憶更為的重要,更為地有分量。”
“最終我回到了我曾經和她相遇的地方。”
祝融垂眸,嗓音溫暖安靜著,回憶著在破敗的城池廢墟之前,夕陽落下,那女子在自己的懷裡微笑著詢問他,你叫什麽名字呢?
就像是幾千年前一樣。
我們要如何告別,才能夠對得起這幾千年的顛沛流離和糾纏不休。
就像最初相遇那樣。
祝融抬眸,洗去了浮華燥氣的火神看著眼前清冷的青衫龍女。
“我窺見到了龍虎山的災厄,所以趕回來,但是似乎還是遲了一步,現在阿玄和祀羽已經趕赴到了人間界,去龍虎山重建。”
青衫龍女神色清冷,只是簡單回應:“嗯。”
祝融笑了笑:“但是他們在離開之前,曾經給我留下了這個東西。”
他伸出手,從寬大的暗紅袖袍裡面取出了兩個請柬,而後溫和平靜地看著眼前的龍女獻,道:“三十日後,塗山之約,而你,獻,我們是在六千年前的時候就認識了。”
“那時候的你還是個孩子模樣。 ”
“我還記得當時的你,記得當時的他。”
“無論如何,我從我的回憶裡面走出來了。”
“你呢?”
“三十日後,要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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