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便如阮妤所願坐在她對面,接過她遞來的碗筷,低頭吃了一筷子。
面條是阮妤親手擀的,加了雞蛋,很有嚼勁。
湯底用的是廚房燉了一日的老母雞湯,放薑去腥,撈掉上頭的浮油,把老母雞扔掉,隻留下一口上好的湯吊著味道。
蛋餃、肉圓這些東西倒都是現成的,廚房裡這樣的小菜有不少。
“怎麽樣?”
阮妤見他開始吃,便托著下巴看著他問。
霍青行一直都低著頭,他怕眼底的情緒會藏不住被她瞧見,此刻也不肯抬起,聞言才輕輕嗯了一聲,“好吃。”
這是他吃過最好吃的面。
阮妤也不知怎的,聽到這話,眉梢眼角立刻泛起一些笑,聲音也微微揚起,變得清亮起來,“那你多吃點。”她閑來無事,索性拿過霍青行原先看的那本書翻看起來,想到什麽,問他,“明年你就得科考了吧?”
先是鄉試,然後是會試,要是中了進士還得準備殿試。
雖然知道霍青行的真實水平,不過阮妤還是輕點書面問了一句,“有把握嗎?”
本以為霍青行這個性子就算有把握也不會直言,哪想到對面的少年郎在她問完後就抬起頭,看著她說,“有。”
“我會考進士,會當官,會入翰林。”他緊緊握著手中的筷子,目光定定看著她,一眨不眨,在阮妤微微驚訝的目光下,突然像是忍不住一般,喊她,“阮妤。”
“嗯?”阮妤看他。
霍青行有許多話想說,也有許多話想問。
可看著阮妤坦蕩清明的目光卻又什麽都說不出來,問不出來了,霍青行握著筷子抿著唇看著她,另一隻放在桌上的手捏緊又松開,最後,他垂下眼,問了一句“許多話”中沒有的一句,“你相信我嗎?”
少年聲線清冷,還有一抹阮妤未曾察覺的寂寥。
“當然。”阮妤笑道,“你肯定能登科折桂,打馬禦街赴瓊林。”
她語氣肯定,仿佛已經見到那一天的來臨,只是想起霍青行前世的遭遇又微微蹙了眉,前世到底發生了什麽致使霍青行沒有參加科考?細長的手指輕點書面,不管前世發生了什麽,這一世,她一定要讓霍青行清清白白進官場,再也不要那些汙名踐踏了他的真才實學。
他本就該打馬禦街,親赴瓊林。
沒想到她會這樣肯定,霍青行微微一怔,須臾,心中寂寥一掃而盡,眉眼也變得柔和了許多,他什麽也沒說,夾雜著那無盡的歡喜輕輕“嗯”了一聲。
他不貪心,這樣就夠了。
霍青行的胃口其實並不算大,加上夜裡吃得也不少,可阮妤親手做給他的這個生辰面,他還是吃得乾乾淨淨,就連一點湯都沒剩。
他在吃麵的時候,阮妤就在翻看他的書,這書顯然有些年歲了,可霍青行卻保存得很好,偶爾還有自己的批注,看著那上頭清雋的字跡,阮妤倒也看得津津有味,等聽到筷子和瓷碗的碰撞聲,她才抬頭,“吃完了?”
一看,居然全吃了。
她微微瞪眼,有些驚訝,“你全吃了?”
“……嗯。”霍青行耳根泛紅,他其實已經很撐了,只是不想浪費她的心意,見她要起身倒是先她一步站了起來,“你坐著,我去洗吧。”
阮妤也沒推辭,哦一聲,又坐了回去,繼續翻看起手裡的書。
可前面沒了人,她一個人在這空蕩蕩的樓裡坐著也怪是沒意思的,索性合了書往後廚走,掀起簾子就瞧見霍青行挽著兩節袖子低著頭洗碗,看著這樣的霍青行,她仿佛又看到了前世在凌安城的霍大人。
後廚燭火昏暗。
兩人的身影疊合又分開,分開又疊合。
無論是哪一世的霍青行都是一樣的俊逸挺拔,似一根不會彎曲的青竹,只是凌安城的霍大人因為歲月的沉澱眉眼更加溫和,而如今的霍青行總有一股從前未曾窺見過的青澀的執拗。
阮妤也沒進去,就握著簾子,倚在門上看著他。
時下雖然女人的地位不算低,但儒生傳道,千百年來的傳承讓大部分人都覺得男子就該遠庖廚建功業,就像爹爹,就算脾性再好,對家人再好,可讓他進廚房洗碗也是很難的事。
可霍青行好似從來就沒有覺得有些事就必須女人去做。
這樣的霍青行,無論誰嫁給他都會很幸福吧?阮妤不知道怎麽了,心裡竟閃過一抹悵然。
“怎麽了?”耳邊傳來熟悉的男聲,阮妤眼睫微顫,抬眼看去,便見霍青行正目光擔憂地看著她。她忙壓下心裡那一抹無端情緒,笑道:“沒事。”
霍青行又看了她一眼,的確瞧不出異樣,這才開口,“走吧,回家了。”
“嗯。”
阮妤頜首,要出去的時候,她偏頭看他,“霍青行。”
她喊他。
“嗯?”
霍青行垂眸看她。
阮妤彎著眼眸看著他笑,“我願你此生萬事皆如你心意。”說到萬事的時候,她又想起了那位首輔小姐……頭頂燭火輕晃,而她笑笑,掩了那些情緒和心悸,“走吧。”
她開口,率先走出後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