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霍青行一身青衣,負手而立在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聽著周遭或是感慨或是新奇的話,連眉都不曾挑一下,他就這樣站著,如雪松,如修竹……目光一眨不眨地望著裡頭。
直到聽到身邊的褐衣漢子似感慨般說了一句,“也不知道以後能不能瞧見金香樓的盛舉了。”
他是本地人,也有些歲數了。
在他還小的時候,金香樓雖然已不複早年盛舉,但到底還算得上是江陵府的招牌,他至今還記得被爹娘帶出來逛街,金香樓人滿為患的樣子,進進出出的人都說裡頭的菜好吃,他就嗦著他的糖葫蘆扒著門往裡頭看,想著以後等他有錢了一定要進去大吃一頓!哪想到等他長大了能賺錢了,這江陵府的招牌就落魄了……現在無論是本地人還是外來人,只知道那珍饈齋,滿味樓,哪裡還知道這金香樓?
霍青行聽著這漢子的話也輕輕抿起了唇。
能嗎?
他望著裡頭,灶台前還沒有人,他也沒有瞧見比賽者的身影,周遭喧囂未停,直到他聽到前端傳來詫異的聲音,“這金香樓的新東家竟是個女的?”
濃密的長睫輕輕動了下,他看著一道青綠色的身影從後廚方向走了出來。
少女穿著一身青綠窄袖衫,海棠百迭裙,頭髮用繡著祥雲樣式的綠綢綁成一根麻花辮垂在右肩上,她手上脖子上沒有多余的裝飾,只有耳垂上墜著一對金桂花樣式的耳墜。
清新脫俗。
聽見外頭的唏噓嘩然,她不曾露一絲異色,粉唇微翹,眉眼盈水,仍是從前那副從容模樣。
不知道為什麽,在瞧見阮妤的時候,霍青行先前殘留在心中的疑問竟好似有了解答,緊抿的薄唇微微松動了一些,他仍負手立於人群中,看著阮妤,輕輕說了一個字,“能。”
嗯?
褐衣漢子有些矮,聽到裡頭的嘩然剛想踮起腳看一看就聽到身邊的響聲,像是在回答他剛才的話,他循聲看去,瞧見身邊站著一個辨不清是少年還是青年的男子,穿著一身洗舊了的青衣,頭髮用木簪束著,能瞧出他的處境應該很窘迫,偏偏身上卻有著一股子仿佛與生俱來的貴氣,而更令他心驚的還是男子的相貌,冷白色的皮膚,漆黑睫毛下的鳳眼冷淡而銳利,似乎是瞧見了他的注視,青衣男子朝他看過來。
褐衣漢子看著露出全部面貌的俊美男子,心下一驚,竟有些不敢與他對視,忙回過頭,也不敢再去分辨剛才說那句話的人是誰了。
霍青行見他轉過頭也就收回目光繼續往裡頭看。
……
而此時的大廳。
阮父阮母都在椅子上坐著,他們離得遠看不清現在是什麽情況,只能皺著眉揚長脖子望著阮妤,而作為裁判的屠榮見兩人出來便上前查看他們準備的食材,在瞧見那籮筐裡被清洗乾淨的大閘蟹時,他皺了皺眉,抬起銳利的眼睛看向張平,沉聲,“這是你選的?”
他鷹眼勾鼻,本來就生得有些凶相,更何況在金香樓說一不二幾十年,底下的人都十分怕他。
即使是一向心高氣傲的張平也一樣。
被屠榮這樣看著,張平底氣都少了大半,哪裡還有先前在後廚那副心高氣傲的模樣?忙低聲辯道:“不是我……”見屠榮緊鎖的眉頭不僅未松,反而還攏得更加厲害了,他額頭也漸漸冒出一些細密的冷汗,垂在兩側的手也有些微微顫抖起來。
就在他快被屠榮的威壓抬不起頭的時候,耳邊卻響起了一聲清脆帶著笑音的女聲,“屠師傅,是我決定的。”
“你?”
屠榮一頓,他把視線轉到眼前這名笑盈盈的少女身上,一雙花白的眉皺得更深了,怕旁人聽見,他的聲音放低了一些,“你知不知道張平最擅長的就是蟹?現在還沒到比賽的時間,你還可以換。”
到底是他師父的孫女,他也不願太過為難她。
張平見身上那股威壓消失,心下剛剛松了一口氣,一聽這話就抿起了唇,有些不高興地想張口,但看見屠榮陰沉的臉又住嘴了。
算了。
現在開口反而讓屠榮不高興,而且他剛剛的確使了點詐。
誰能想到這個女人這麽蠢,他隨口說了一句用蟹,她就應了?不過他可沒有逼她,鄭松也提醒過她,是她自己非要跟他比,他有什麽辦法?
不過就算不用蟹,他也能贏,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家小姐,估計做飯都有婆子丫鬟伺候,自己把菜倒進鍋裡再盛起來就當是自己做的了。
估計待會連菜都不會切吧。
他在這邊暗自嗤笑著,旁邊的阮妤卻仍是溫和的模樣,笑著和屠榮說,“沒事,就用這個好了。”見屠榮還要張口,她又壓低聲音,似是撒嬌一般,笑著說了一句,“這麽多人看著呢,屠爺爺總不能讓我臨陣當逃兵吧。”
自從說比賽之後,她就一直用“屠師傅”稱呼他,這會壓低聲響的一句“屠爺爺”卻讓屠榮心裡驀地一軟。
原本威嚴的老人這會目光無奈地看著她,到底也沒再勸,既然都是輸,還是輸得體面些好……他回到座位,抬了抬手,作為發言人的鄭松忙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說了比賽規則後,又笑著說,“兩位參賽者需要在半個時辰內做完,完成後,會由我們的掌廚以及四位我們金香樓的老主顧一起品嘗打分,至於其余圍觀的人,回頭我們也會附贈一張小票,下回來用餐的時候只要提供這張小票都能享有優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