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日不來, 我也得喊人去找你。”屋中, 阮老夫人握著阮妤的手,語氣溫和。
阮妤坐在她身旁仍揪著眉,心中的擔憂一半是為了祖母, 一半是為了霍青行, 聞言, 她抿唇輕聲,“陛下有何表示?”
“他早年曾給過我一道空白聖旨, 允諾我在我有生之年無論想要什麽皆可向他討要,今日,我把聖旨拿進宮了。”
聖旨?
阮妤一怔, 這是她不知道的事,或許,整個阮家都無人知曉此事。
有這樣一道聖旨,可謂是拿了一塊禦賜金牌,可前世這道聖旨卻一直不曾出現過,祖母生前不曾用過,死後她也沒見這道聖旨交托給誰。
倒是——
阮妤忽然想起祖母要入土那日,言嬤嬤曾拿著一個黑木盒子放進那棺木之中。
她自幼養在祖母膝下,祖母有什麽,她最是清楚,大到田契房契,小到首飾古玩,唯有那個黑木盒子是她不知道,甚至根本沒有見過。
問起言嬤嬤,她也隻說是舊物。
她那會整個人都沉浸在祖母突然離世所帶來的痛苦和悲傷中,聽到這個回答,自然也就不再多問,任那盒子隨著祖母長埋土下,如今想想,那黑木盒子裡放的只怕就是這道聖旨。
想到這。
阮妤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不管是因為突然的離世還是因為別的緣故,想必上一世的祖母都沒有要動用這道聖旨的意思,聖旨在,求與不求,皇恩都在,陛下看在祖母的面子上,怎麽著都會照拂阮家一二,可一旦動用了這道旨意,祖母在陛下那裡的丁點情分只怕也就消失了。
自古挾恩圖報都沒有好結果,尤其這回涉及的還是陛下的私事。
阮妤心下一緊,握著祖母的手也驟然收緊了一些,就連看著她的目光也變得越發擔憂起來,壓著嗓音問,“他可會為難您?”
阮老夫人見她這般不僅不愁,反而還掃盡這連日來的陰霾,笑了起來,她握著阮妤的手輕輕拍了拍,寬慰道:“我沒事,到底我對他也曾有過幾分養育之恩,為著這個,他也不至於為難我。”
當年她是長安城中名聲最盛的雲蘿郡主,與先帝一同長大,那時的太后娘娘又因母親的緣故格外照拂她,一個月總要喊她進宮陪伴個四五日。
而彼時的李紹卻只是一個不受人待見的四皇子。
她在宮裡撞見過幾次李紹被宮娥太監欺負,看不慣便幫了幾回,那時候的李紹像條可憐巴巴的小狗,誰對他好一點就喜歡跟著誰,也不說話,就喜歡跟在你後面,起初膽子小,你要是停步回頭看,他就立刻跑開,躲到一旁偷偷看你。
後來膽子大了,就會離你近一些,若是看你不生氣還會攥住一小節你的衣袖,還知道感恩圖報,但凡有了什麽好東西就會留給她。
可那些東西對他來說是好東西,對她而言卻不值一提。
名滿長安的雲蘿郡主,什麽好東西沒見過?可小孩子的一片赤誠之心,總是容易打動人的,她那會看他仰著頭,眼睛亮晶晶地望著她,心就軟了,後來她跟太后求了恩典,偶爾會帶李紹出宮,讓他跟長咎丹陽他們一道玩,有時候也會帶長咎和丹陽進宮。
可以說——
這三個孩子是她從小看著長大的,只是沒想到會變成如今這樣。
有時候她也會想,如果小時候不幫李紹,或是不讓他跟丹陽來往,是不是也就不會釀造如今的結果了。
阮老夫人心下發苦,喉嚨啞澀,臉上的笑跟著收斂了一些,她垂下眼瞼,看著搭在膝蓋上的那雙手,即使養尊處優也開始顯出一股子蒼老。
她想起今日在宮裡。
她跪在纏枝蓮紋地毯上,李紹原本要扶她的手在她那番話後僵在半空,他垂眸看她,目光晦暗,薄唇緊抿,最後落入她耳中的是沉沉的一句,“姑姑也來逼我。”
他沒再扶她,卻也沒收下聖旨。
只是轉身回到那高高的龍椅上,手扶著椅背,背身而立,“老夫人不必如此,我幼時承你照拂才活到如今,你若有所求,我自會應允。”
即使已過去好幾個時辰,可想到那時李紹那會的聲音,阮老夫人的心尖還是忍不住一顫。她搭下眼簾不再想李紹,隻淡淡說道:“陛下已允諾我不會認回那個孩子,也不會讓旁人知曉他的身份。”
她雖然越發不滿李紹。
但他鮮少承諾,既已承諾,在她有生之年,想必李紹還不至於反悔,怕就怕她活不了幾年,也護不住他們幾年。
等她死後,李紹可還會記得今日的承諾?
這一點,誰也不清楚,所以阮老夫人在短暫地沉默後,看著阮妤說道:“等殿試成績下來,你和那孩子不如離開長安。”
有她和長咎幫著,離開長安,謀個外職,或是不再踏入朝堂,做些生意什麽都是好的。
阮妤沉吟一瞬卻搖了搖頭,“便是離開長安,又有何用?”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果宮裡那位真反悔了,就算她跟霍青行逃到天涯海角,他照樣有法子讓他們回來……而且他們倆都不是只有彼此,他們還有親人,還有朋友。
不能因為他們的緣故就連累爹娘兄長他們也跟著他們躲躲藏藏。
霍青行也不會同意這樣的事,那個人一向是寧可自己吃苦,也不肯讓他們受一點委屈。余光瞥見祖母臉上的擔憂,她反倒安慰起她,“您別擔心,水來土掩,兵來將擋,咱們現在想這些也沒用。而且……”她一頓,要說今日過來的第二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