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嬤嬤把簾子放下,端著安神湯過去, 輕聲哄道:“您先坐下喝碗湯, 柳鶯估計還得有一會才能回來呢。”
蕭氏看一眼, 皺眉,“我現在哪有心情喝?”說著又歎道:“也不知道柳鶯怎麽樣了。”
“她辦事一向利索, 不會有事的。”方嬤嬤見她這會不肯用,便擱在一旁,扶人到一旁的貴妃榻落座後便伸手輕輕替人按起緊繃的太陽穴, 嘴裡繼續溫聲勸道:“您也別著急,先不說那位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便是知道,那與您又有什麽關系?”
“若是來日他身份暴露,您自把自己當做他的姨母好生寬慰,若沒有,也不過當做一個容貌相似的年輕人。”
“至於丹陽郡主——”
方嬤嬤把話一停,笑道:“那更是不必擔心,死人哪裡會說話?何況那事早已有人認了罪,與您本也沒有什麽關系。”
蕭氏自然知曉她說得是對的,整件事情中,她只寫過一封信,那封信還早就不見蹤影,根本不會有人查到她的身上,而且近來她也著人去查過,知道霍青行從小就養在荊州,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便是來日他知道,與她也沒有什麽關系。
可她就是擔心……
那一宿一宿的噩夢,渾身是血的女人,掐在她脖子上的手,以及那帶著哭泣的質問都讓她覺得害怕。所以她才會在這樣的日子,讓自己的侍女拿著特地請來的鎮壓符去東郊,希望能讓蕭明月的亡魂就此安定下來,別再來夜夜纏著她了!
“倒是給您送紙條的這個人著實讓人忌憚。”方嬤嬤忽然說道。
蕭氏聞言也抿了唇,沉聲問,“可查到是誰送的?”她的聲音因幾日不曾歇息好顯得嘶啞不已,見她搖頭又沉默一瞬才說,“繼續去查,她無緣無故寫這麽一封信給我,必定還知曉些什麽。”
“絕對——”
她躺在榻上,那雙養尊處優不見一點粗糲的手指緊緊攥著紅木扶手,因為太過用力,手都變形了,指尖那端更是微微泛紅,眼中也是一片晦暗,“不能讓這樣的人活在世上!”
方嬤嬤也斂起心神,沉沉應了一聲“是”,見蕭氏重新閉上眼睛,她正想同人說“世子爺回來”的消息,就聽到門外傳來兩道聲音。
“恆哥怎麽回來了?”蕭氏聽清楚那道男聲,陰沉的臉立時變得慘白起來,整個人也變得慌張不已。
方嬤嬤也沒想到徐之恆會來得那麽快,又見蕭氏這副模樣忙壓著嗓音道一句,“您快進裡頭歇著,老奴去攔住世子爺。”見蕭氏慌裡慌張轉過屏風,她深深吸一口氣後站了起來。
丫鬟先前得了吩咐,自是不敢讓徐之恆進去,卻又不敢攔他,正踟躇之余便瞧見方嬤嬤出來了,她一下子就定了神,彎腰喊她,“嬤嬤。”
方嬤嬤揮手把人打發下去,又笑著過去迎徐之恆。
她是蕭氏的乳母,一路陪著蕭氏從雲南來到長安,別說徐之恆,便是徐長咎對她也有幾分尊敬,此刻她語氣如常同人笑道:“先前王妃還同我念叨世子,擔心您在大營吃不好,還想讓老奴明日著人給您和王爺送吃的呢。”
徐之恆看她一眼,嗓音淡淡,“母親呢?”
“王妃近來染了風寒,早一刻前已經睡下了。”方嬤嬤歎道,“世子不若明日再來?”
本以為以徐之恆的脾性必定會應允,哪想到青年只是淡淡瞥她一眼便越過她往前走,這一番變化讓方嬤嬤愣了一下,等反應過來,忙上前攔人,臉上倒還掛著一抹笑,正想再和人說道一番,卻聽眼前青年冷聲斥道:“滾開!”
那帶著戾氣和厭惡的兩字讓一向鎮定的方嬤嬤也變了臉。
她似不敢相信,仰起頭,臉色蒼白地看著徐之恆……記憶中那個溫聲喚她“嬤嬤”的青年此時卻目光冰冷地看著她,那眼中黑漆漆的,只有濃濃的厭惡。
她被看得倒退一步。
等回過神,青年已經率先掀起簾子走了進去,方嬤嬤阻攔不及,又怕外頭丫鬟婆子察覺動靜過來偷看,回頭傳出更多的風言風語,只能先出去把人都打發走。
蕭氏也聽到了外頭的動靜。
她心中隱隱覺得今夜徐之恆有些不對勁,卻也未曾多想,正轉出屏風想隔著簾子讓徐之恆回去就見他已打了簾子進去。
青年依舊還是回來時那身黑衣勁裝,帶著風霜和塵土,此時看到蕭氏,他並未如從前那般給人行禮請安,而是沉默地看著她,本就沉默寡言的人,此時兩條刀裁似的長眉微微低下,薄唇緊抿顯出冷厲肅殺的面孔。
這副面孔,外人沒少見,蕭氏卻是頭一回。
她也不知怎得竟被看得心中微駭,腳步不由往後退去,等扶住屏風,回過神才勉強一笑,“怎麽這會來了?”看到進來的方嬤嬤臉色蒼白,想到先前聽見的動靜又皺眉怪道,“嬤嬤自小照料你,你今日怎麽這般沒規矩!”
徐之恆沒有答話,依舊低眉看她。
看得蕭氏頭皮發麻,神情都有些繃不住了,這才出聲,“為什麽?”
蕭氏一愣,原本要斥責的話吞回喉嚨,訥訥問道:“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要這麽做?”
蕭氏這幾日因為沒歇息好的緣故,心情本就比平日要暴躁許多,又見自己原本孝順的兒子仿佛變了個人,說起話來也奇奇怪怪,不由有些惱了,“你在說什麽,我做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