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榮不喜歡他這小心翼翼的樣子,擰著眉,斥道:“看我做什麽?你會做就做。”見他還是一臉呆傻的樣子,又沉聲,“會不會做!”
他聲音洪亮,嚇得鄭松立刻站直了身子,結巴道:“會,會做。”
屠榮喝道:“大點聲!”
鄭松到底還年輕,此時也被激出了血性,咬牙吼道:“會!”
阮妤笑看著他們師徒,大約覺得挺有意思,站在一旁沒插話。
倒是鄭松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他剛剛居然吼了自己的師父了,忙要說話,卻見屠榮已經轉頭往外走,伴隨著沉重踏實的腳步聲,是屠榮一貫的冷聲,“把臉擦乾淨,多大的人了還哭,丟人。”
阮妤笑著拍了拍鄭松的肩膀,也跟了過去。
他們走後。
鄭松呆站了好一會,而後抹了一把臉,忙去做菜了。
不遠處,張平的徒弟看著阮妤離開的方向,小聲說,“東家真好啊。”他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不藏私的東家呢。
張平抿著唇沒說話,目光卻也放在阮妤離開的身影上,好一會,他才收回目光,輕輕嗯了一聲。
第24章
從後廚出來, 先前被隔絕的喧鬧一下子衝入兩人的眼中,除了昨日,屠榮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後廚, 乍然瞧見這幅畫面不由有些失神。
雖說今天后廚忙碌,但不是真的瞧見是掀不起什麽感覺的。
而此時——
他看著圍坐著的人,有獨自一人來吃飯的,有結伴同行的,也有一家三口,甚至還有不少眼熟的老主顧……久違的嬉鬧喧嘩砸入他的耳中, 讓一往無前的人也在此刻駐足下來。
有多久沒有看到這樣的景象了?屠榮已經記不清了。
他隻記得很多時候,後廚都是冷冷清清的樣子, 他教完徒弟偶爾出來走一圈,也只能瞧見零零散散幾個人,來得最多的還是金香樓一些有身份的老主顧,他們說吃來吃去還是金香樓的菜合胃口。
可合胃口有麽麽用?
老人只有那一些,新人根本不知道金香樓從前的繁華。
他有時候瞧見有人路過金香樓的時候,看一眼外頭的招牌嗤笑著說“這家店真是好大的威風,取這樣的名字, 人倒是沒幾個,現在這些名不副實的店真是越來越多了”,他那個時候聽得火冒三丈,當場就想上前理論, 最終卻只能頹敗地停下腳步, 回頭看著身後那塊從小看到大的招牌, 周遭的喧鬧襯得金香樓越發寂寥,這間從前江陵府最繁華的酒樓就像一個遲暮的將軍孤獨地握著他手中的劍,牽著他的老馬坐落在一望無際的黃沙中。
無人知曉他的輝煌, 也無人願意聽他的事跡。
他就像是被歲月的黃沙一點點掩埋起來,直到消失於這世間。
屠榮本以為直到他死都看不見從前那番景象了,可是……可是!他居然又看見了,即使比不過從前,但也比先前好多了,一向嚴肅刻板慣了的老人此刻竟有些抑製不住,他的手和身體都因為心中的激動在顫抖。
阮妤好似瞧見了他的感慨。
她沒有說話,只是陪著他站著,陪著他看著,而後才輕輕喊他:“屠爺爺。”
屠榮回過神,他的眼睛還泛著一些水光,低頭看了一眼身邊的少女,見她眉眼含笑,溫聲說,“上去吧。”他點點頭,啞著嗓音應了一聲好。
……
上了樓。
阮妤親自給屠榮倒了一盞茶,而後和人說,“我今天是有件事想跟屠爺爺商量下。”
屠榮看著她,“你說。”
阮妤就把自己的打算和人說了一遭,看著老人越擰越緊的眉,她並沒有繼續往下說,而是問他,“若是沒有昨天那場比賽,屠爺爺會讓我在菜單上加蟹煲嗎?”
屠榮想也沒想就直接道:“不會。”
別說不會加入菜單提供給客人,恐怕就是讓他試吃,他都不肯……他會擰著眉訓斥她,覺得她是在玩鬧,然後告訴阮父讓他重新挑選新的東家。
阮妤似乎早就想到了,笑了下,又朝窗外看去,“屠爺爺覺得今天的酒樓如何?”
屠榮順著她的目光往下看,即使已經過了飯點,樓下人還很多,他們點評著從昨日起就心心念念的蟹煲以及今日新出的酸湯魚,整座酒樓都彌漫著酸湯和蟹香,他抿了抿唇,“熱鬧。”
“那屠爺爺有多久沒看到這樣的熱鬧了?”阮妤笑著回頭。
看著老人瞪過來銳利的雙目,她卻不怕,仍笑盈盈地看著他,最後還是屠榮先敗下陣,握著茶盞抿唇,“很久。”
“是啊,很久了。”阮妤斂起臉上的笑,聲音也變得嚴肅起來,“我看了帳本,自從張師傅來到金香樓後,金香樓的確起來過一陣子,但很快又銷聲匿跡。”
屠榮握著茶盞的手驟然收緊,蒼老的手背上青筋直跳。
他看著阮妤張口想辯,卻發現根本無從辯解,最後也只能閉上眼睛,如落敗的將軍低下頭顱,喃喃,“或許……屬於金香樓的時代真的已經過去了。”就如王朝更迭,永遠會有新的事物取代舊的事物,而金香樓也注定成為過去。
“沒有。”
就在老人感慨的時候,耳中卻清晰地砸入兩個字。
屠榮睜眼,“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