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您現在絕對是個敏銳的趙捕頭了。」宋寧道。
趙熠忽然停下來,沖著宋寧伸出手。
「怎麼了?」宋寧奇怪地看著他。
趙熠耳尖一紅,垂著眼簾目光閃爍不定:「你牽著我。」
「啊?」宋寧脫口反問,「為什麼?」
「我怕!」
「你怕?」
「嗯。」這一聲從鼻尖發出來的,悶悶的很是羞澀。
宋寧撿起一根長棍,遞給趙熠。
「幹什麼?」趙熠沉著臉看著她。
宋寧回道:「給你拄著啊,你別怕我在你身後護著。」
混帳女人。趙熠磨了磨牙,不搭理她三兩步跳了下去,身輕如燕。
宋寧:「……」
他們王爺現在越發深不可測了。
趙熠沒搭理她,氣呼呼地走在前面。
宋寧咂了咂嘴,小跑著追著趙熠跟上:「王爺,別惱別惱,咱們有話好好說。」
趙熠停下來,瞪著她。
宋寧也看著他,覺得他這樣像一隻河豚,尤其的可愛,她沒忍住非常不合時宜地笑了起來,又忙捂住了嘴。
趙熠冷颼颼地盯著她。
「我錯了,錯了。」宋寧作揖,笑嘻嘻地哄著他,「王爺,您這樣嘟著嘴,像個漂亮的小姑娘。」
趙熠的臉更黑了,指著她道:「你就是不想好了。」
「微臣想好,求王爺您原諒吶。」
趙熠怒道:「嬉皮笑臉。」
「走了,走了。」宋寧做出請的手勢,「一邊走一邊說。」
趙熠氣又消了。
兩人走遠,山腰上毛孟氏目送他們,好一會兒回到屋裡,端著木盆和毛炳軍道:「我去洗衣服,洗好了我直接回家做飯了,一會兒再來給您送午飯。」
「誒,行。」毛炳軍道,「你路上小心些啊。」
毛孟氏笑著應是:「炳叔,不如我去稱一斤肉,給您包餃子吃。」
「今天是天大的喜事呢。」
毛炳軍捨不得他們夫妻兩個人太辛苦了:「我有個饅頭吃就行,我這樣的人,什麼時候死也就一閉眼的事情。」
「給你們太添麻煩了。」
毛孟氏搖著頭道:「我剛嫁來的時候,我們夫妻兩個人日子那麼難過,要不是您和嬸子幫襯,現在我不定已經病死了。」
「這是救命恩,我和宏郎說過了,要給您養老送終,伺候您終老。」
毛炳軍鼻子發酸,垂著頭抹著眼淚。
「我去了。」毛孟氏端著盆子下山,他們洗衣服都在河裡洗,她下山後正好看到宋寧和趙熠兩個人牽著馬從果子莊那邊上官道,她張口想喊,想了想又忍住了,自言自語道,「也沒什麼得用的話,不耽誤大人的時間了,不耽誤了。」
「快點洗好衣服,回家做飯去。」
「一會兒孩子們都餓了。」
她碎碎念著去做事,正要蹲下來洗衣服,忽然看到宋寧他們又回來,她站起來驚訝地看著他們:「大人您二位怎麼回來了?」
「能不能帶我們去毛潤清家看看?」
毛孟氏點頭:「行、行。」
她將盆子泡上水,引著宋寧他們往村子裡去,宋寧問道:「你今天多少歲,嫁來幾年了?」
「我今年三十四,十九歲就嫁來了。」毛孟氏笑著道,「大人是不是覺得我很老?」
宋寧搖頭:「並沒有,你和年輕。」
「哪能啊,我出去的時候,人家都以為我四十了呢。我見過城裡那些過的好的夫人,四十幾歲還像二十多的小姑娘一樣。」
毛孟氏沒得到宋寧的回應,有些拘謹地看著她,臉騰一下紅了:「大人、我、我話太多了,對不起。」
「不會啊。我在想怎麼回答你。其實我覺得女人每個年齡都有每個年齡的美麗。」宋寧笑著道,「女人呢,就是這世上最美的存在。」
毛孟氏驚訝地看著她。
似乎不能理解她的話,就連趙熠也驚訝了一下。
「她們美麗、能幹、溫柔、善良、堅韌……你說,她們是不是這世上最美的存在?」
「大、大人說的真好聽。」毛孟氏紅著臉,點了點頭,「我第一次聽人這麼說,真、真好聽。」
她捉著衣襟,拘束又羞澀地看著宋寧。
宋寧對著她笑了。
毛孟氏眼睛一紅,又飛快的擦了,道:「大人、到、到了,您看,就是那個瓦房。」
「嬸子這幾年過的不錯,三個女兒和女婿對她都很孝順,房子也新修了呢。」毛孟氏道。
宋寧頷首,和毛孟氏道謝。
「那、那我去洗衣服了。」毛孟氏走了兩步,又忽然想到什麼,「大人、我家就是那間,黑瓦的房子,門口有小孩在跑的。」
「您要是不嫌棄,中午可以去我家吃飯。」
宋寧頷首:「吃飯大概是不用,但我這邊說完話,去你家看看你孩子。」
毛孟氏很高興,點頭道:「好,那我先去洗好衣服回家等您。」
她說著,小跑著去河邊。
宋寧走在前面,趙熠忽然道:「你說的沒錯。」
「什麼沒錯?」宋寧不解,看著他。
趙熠看著她,打量著她的眉眼細處,柔聲道:「你說女子是最美的存在,我同意你的說法。」
比如你。
宋寧哈哈笑了,拍了拍趙熠的肩膀:「王爺,您開竅了啊。」
趙熠黑臉。
「走了走了。」
兩人到毛潤清家門口。
堂屋的門是開著,一位四十幾歲身形消瘦的婦人,正依在門邊坐著納鞋底,她的面前擺著筐子,筐子裡是布料剪子等一些工具用品。
「勞駕,您是毛劉氏?」宋寧上前,笑著問道。
「是,我是毛劉氏。」毛劉氏站起來,驚訝地看著宋寧,「您、您二位是?」
宋寧介紹了自己,出乎她意料的是,趙熠也緊隨其後,介紹自己:「我是趙捕頭。」
她回頭笑看著他,眼中有驚喜。
他每一天、每一個案子,甚至每一次和當事人聊天的順序和思維都在進步。
他真的在做趙捕頭,並不是他一開始說的,為了追求她,而來示範白天是捕頭晚上是王爺的事。
他已經能坐在毛炳軍家黑黢黢的竹凳上。
他已經能走在這樣泥濘的小路上,弄的自己一身臟汙,連她都覺得難受,而他卻一次沒提。
現在他也能用平和的語氣,去和尋常的婦人,介紹自己。
宋寧給他投去了一個鼓勵的眼神。
趙熠沒理她。
宋寧訕訕然,又和毛劉氏道:「我們沒別的意思,就是和你聊一聊當年的案件,不耽誤你多少時間,也不會多添別的麻煩。」
「宋大人您客氣了,你有事吩咐就行了。」說著將自己雜七雜八的東西放一邊,在桌邊擺好了椅子,給他們泡茶。
三個人坐下來,宋寧開門見山地問道:「我聽說毛潤清生前,經常打你和孩子嗎?」
「大人怎麼知道的?」毛劉氏一驚,隨即又重重點了點頭,「打!他爹和我兒子,都是被他打死的。」
宋寧凝眉,趙熠問道:「村中裡長不管?」
「管不住。」毛劉氏低聲道,「也不是一次打死的。我公爹被打了骨頭,就……就這裡。」
她說著,指著自己的肋骨:「大夫說扎著什麼地方了,只能慢慢養著。」
「成天咳、咳了一個多月就開始咳血了,然後人就沒了。」
說著一頓,又道:「我兒……我兒是兩歲的時候,他、他有回說帶他出去玩,在路上孩子鬧著說走不動,他抱起孩子,咚一下丟河裡去了。」
「我去撈的孩子,撈了一天才撈上來。」
毛劉氏說的很平靜,但手卻在抖。這麼多年了,她每次提起兒子的死,都痛不欲生。
「對不起,讓你想起不愉快的事。」
毛劉氏搖頭,用衣角擦了擦眼淚:「早點死了也是他的福氣,換個人家投胎也好的很,不然受罪那麼多年,長大了一無所有,一輩子過的太累了。」
「大人為什麼問這件事?」
宋寧道:「有個案子,和你家的案子有點相似,我來問一問。」
「那大人您接著問。」
「當時在山裡找到他屍體的時候,你去了嗎?」
毛劉氏點頭,回憶當時的情況:「還是山那頭的獵戶發現的,說聞著一股子臭氣。」
「到我們村裡來喊人的。」
「我去的時候,裡長和村裡人已經去了不少了,他們認出來是我孩子她爹,才來喊我的。我到的時候他就躺在地上,臉浮腫惡臭,差點就認不出來了。」
「躺在草叢裡嗎?」
毛劉氏道:「當時不是八月中旬了嗎,滿山裡已經有許多的枯草和枯葉,他身上就堆了不少。」
「那獵戶還是把這些東西拂開,才看出來是他的。」
宋寧問道:「你的意思是,樹葉將他整個人埋起來,像個墳?」
「對。」毛劉氏道,「像個墳。當時裡長還說,是殺人兇手想把他埋起來,藏著不讓人發現。」
宋寧點了點頭。
趙熠問道:「你們和毛炳軍有仇嗎?」
「他和誰都有仇,見誰過的比他好,他都不服氣。」毛劉氏道,「說句不得當的話,如果殺人不犯法,他早不知道被人殺多少回了。」
趙熠揚眉:「你沒想殺他?」
「趙捕頭,我哪敢啊。」毛劉氏道,「他發狠的時候,連他親爹他都能往死裡打,我、我打不過他。」
想到毛潤清活著的那幾年,她沒日沒夜的驚恐不安,猶似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