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松月盯著雷松譏諷道:「人都進去了,你才來給本官回稟?」
「小宋大人要進去看望肉書生,小、小人也確實攔不住。」雷松回道。
潘松月冷冷盯著他:「倒是疏忽了,兩年前他在順天府做過推官,看來他還真有點本事,兩年前收復的手下,間隔兩年還依舊拿他當主子。」
「屬下沒有,請大人明辨。」雷松回道。
「你轉告小宋大人,本官明天就升堂審徐柳的案子,建議他不要再查了,浪費時間。」潘松月頓了頓又道,「而且,以他這個官位,他也沒資格審核此案。」
雷松沒什麼可說的,去給宋寧傳話。
此刻,宋寧在審訊室內。
肉書生沒有繼續被吊著,他縮著坐在牆角,面如死灰地望著地面發獃。
「餃子,在菜市對面的孫老六家買的。」宋寧將帶過來的一碟餃子遞給肉書生,「不過,是從你的肉攤上拿的豬肉,餡我調的,餃子也是我包的。」
肉書生驚訝地抬頭望著宋寧,又看看她手裡捧著的餃子。
「你有福氣了,吃到我親手包的餃子。」
肉書生瞬間哽咽:「大人、您……您這是何必呢?」
「你倒是不用有心理負擔。你說不說,撒謊還是實話都對我沒什麼影響,我要做的事該做的事,不會受到外界的影響!」宋寧笑盈盈地道。
肉書生看看宋寧,抱著碟子吃了一個,點了頭:「大人的手藝比孫老六好多了,他的餃子雖肉足,可乾巴巴的拉嗓子。」
肉書生將餃子吃完了。
「大人、我真的是兇手,所有人都是我殺的,真的。」肉書生垂著頭回道。
宋寧問他:「動機呢?我現在隻對這個事感興趣。」
「他們羞辱我,這就是我的動機。」肉書生說完,見宋寧的表情毫無鬆動,他頓了頓又道,「大人如此出色優秀,肯定不懂我這樣人的痛苦。」
他望著手裡的碟子,沉默了一會兒,悶悶地道:「那年我爹買來的豬瘋跑,我爹追著豬從一個坡上滾下去,摔斷了腰腿也斷了。」
「我娘正懷孕,不得不挺著肚子幹活掙錢買葯,她自己因為吃的粗糧沒有油水,所以特別瘦弱,待我生下來時也和她一樣,像一隻小耗子似的。」
「我整個孩童時期,都被人喊耗子。因為這個名字,我彷彿也變成了徹頭徹尾的禍害和笑話。」
肉書生嘆了口氣:「我笨,學東西比別人慢,我就每天讀,可還是比不過別人。」
「我爹娘以為我為了他們放棄讀書的,其實不是,我……真的儘力了,我這樣的人就算僥倖考中將來做官,也不會是好官。」
「因為我沒有能力,賣肉的我反而自信,而且我也喜歡肉書生這個外號,雖粗俗可比耗子好,不是嗎?」
「但是,這麼多年一直被羞辱,不代表我能習慣,我憤怒、怨天怨地、我甚至恨,恨我爹娘恨這世上所有人包括當年瘋跑的那頭豬,如果它不跑我爹不會摔跤,我娘有了油水我也不會像一隻耗子,不像耗子我就能自信,我就是頂天立地的男人。」
「大人。」肉書生看著宋寧,「您信嗎?我的妻兒離開我,我反而輕鬆了,因為跟著我,他們也一起被連累,成了個笑話。」
「大人肯定不懂吧?大人這麼清俊、聰明,您每一次出現在菜市,哪怕只是到門口,在人群中走動,也能立刻被大家發現。您像是會發光的明珠,那麼的自信耀眼,甚至……張狂。這張狂是年輕人獨有的該有的應有的張揚和狂妄,是初生牛犢的魅力。」
「這麼好的大人,不可能體會我們耗子的心情。」
肉書生說著嘆了口氣。
「我這麼優秀嗎?」宋寧哈地一笑。
肉書生愣怔,他以為宋寧會嘲笑或者同情他,沒想到她會這樣反問,不由笑了起來:「是的!」
「感謝你的誇獎,我統統收下並自鳴得意,繼續張狂。」宋寧對他道,「不過也正說明了,一個人優秀不優秀,其實不是自己定義的,而是外界給你的反饋,你小時候或許像耗子,可現在人人喊你肉書生,這是對你的敬重。所以你也不知道,你被抓後,菜市已經是沸反盈天,人人都在為你叫屈,並非常肯定你不是兇手。」
肉書生驚訝不已。
「你看,無論你對自己有什麼定義,都無法影響外界和大眾對你的定義和看法,不是嗎?」
肉書生垂下眼簾,遮住眼底的感動,好一會兒他道:「我讓他們失望了。」
「不會的。」宋寧已經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清白,清白自然還是屬於你。」
肉書生望著宋寧,目光有鬆動,宋寧再接再厲:「想想你的父母?」
他的眼睛一紅,又慌亂地閉上:「我對不起父母,我、我真的是兇手。」
「知道了,你好好休息。」宋寧沖著他笑了笑,開門出去,雷松在門口等她,將潘松月的話隨便說了一遍。
宋寧無所謂,一邊往外走一邊道:「讓人盯著肉書生,不能讓他尋死。」
雷松跟著宋寧,低聲問道:「大人覺得,肉書生是替人頂罪嗎?」
「官方回答是,一切待定,需要查證。」宋寧回道,「我們私人交情回答,是!」
雷松怔了怔,不是對宋寧回答說肉書生給人頂罪震驚,而是對宋寧說以他們私人的交情。
但是宋寧來順天府的時候,他和馮元幾個人也作妖為難他來著。
「天色不早了,我回大理寺。」
宋寧回憶著肉書生的話,她知道他的回答是真心實意的,但動機……肉書生的動機是被羞辱後的仇殺,那麼真正的兇手呢?
如果是唐三……唐三的動機,是不是也是羞辱呢?
王麻子每天的打罵,來賣肉的顧客的附和和取笑,她幾乎能想象得到受害人蘇呂氏站在肉攤前開著自以為風趣的玩笑時唐三的窘迫。
是唐三嗎?
證據是什麼?
實際上,就算是吳松月明天升堂,他也沒有直接的現場證據,他有的只是肉書生的口供、現場發現的四塊磚以及在西山風亭裡留下的那枚血腳印。
還有今天早上在肉書生的肉攤子上,拿走的一把割肉尖刀。
但換個方向,她也沒有證據去否定肉書生不是兇手,而誰誰誰是!
證據?
腳印濕潤去比對,只要不是特別明顯的大小差異,就很難區分。
那還有什麼?
何四死去的那個巷子呢?
宋寧到何四喝酒的酒樓下個,順著小道往他死去的巷子裡走,巷子裡只有幾隻野貓在曬著太陽打盹兒,她去了蘇明海的家,翻牆進的後院,蘇明海一邊走一邊解腰帶預備上茅房,正好發現宋寧跳進他家後院。
「大、大人?」蘇明海提著褲子面色古怪地看著宋寧。
宋寧沖著他揮了揮手:「接著茅房,我就進來看看。」
說著在蘇明海家的後院溜達了一圈,又翻牆出去了。
蘇明海等她走了才想起來,問一問肉書生被抓認罪的事。
宋寧又出城到了風亭回城去張屠戶家走了一遭,心不在焉地回到大理寺,大家都在公房裡等她,見她回來宋元時問道:「下午去府衙了?」
「嗯。」宋寧躺在軟榻上,「肉書生咬定自己是兇手,明兒潘松月會升堂。」
宋元時把茶遞給她,伏雨和闌風進來,宋寧問道:「秋紛紛和喬四換你們了?」
「是。」兩人坐下,伏雨對宋寧道,「下午他就是在肉攤子上待了一會兒,後來又回家去幹活,晚上做了晚上到菜市接王麻子回家。」
「肉書生的肉下午兩家分賣了。」
「別的什麼事都沒有。」
宋寧問道:「沒有去喂狗了?」
「沒有!」
宋寧點了點頭:「辛苦你了,回去歇著吧。」
伏雨欲言又止跟著闌風走了。
他們剛走,喬四跑回來了,宋寧驚訝地望著他:「怎麼了,不是盯著個唐三嗎?」
「大人,我們發現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我先回來回稟給您聽,等會兒再去。」
宋寧也很好奇,問道:「什麼?」
「王麻子回到家洗漱吃飯,吃飯的時候在桌子上本來說話的,但說了幾句打了個哈欠,一碗飯沒吃完她就睡著了。」
「睡著了?」宋寧覺得王麻子應該是這樣的人,瞌睡來了立刻睡著的那種人,「哪裡了不得?!」
喬四道:「了不得的地方在於,她被唐三趁地拖到房間裡去了。」
「你的意思是,唐三在飯菜裡給唐三下蒙汗藥?」
喬四使勁點頭。
「我和秋紛紛都覺得,他動作嫻熟不慌張不害怕,肯定是老手。他很可能是煩王麻子到家就罵罵咧咧,所以直接讓她睡覺,家裡就安靜了。」
「這確實了不得!」宋寧道。
「下藥,他要幹什麼?」
宋寧起身道:「去看看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