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將近,匆匆回鄉過年的人也異常多。北方官道上,時時出現一些趕路的馬匹或車輛,暫時興隆了這家客棧的生意。不過這日已是二十九,明天便是大年三十,熱鬧了一陣的官道終於又沈寂了下來。
店小二正在打掃廳堂,按照往年的經驗,到了今日傍晚,應該不會有什麼客人了。正想著,已聽見遠處的馬蹄聲傳來。早已練得爐火純青的耳朵動了動,連忙放下手裡的笤帚迎了出去。
果見前方漸漸馳來的兩匹駿馬,如願地停在客棧門口。
店小二還從沒見過這麼俊的馬。
為首這匹高大健碩,通體全黑,如墨一般,四隻蹄子卻是雪白如銀。在馬首前額處,還有著一道白色的道痕。
憑著多年牽馬的經驗,店小二再白痴也知道這是匹難得的千里寶馬。再憑著多年牽這種寶馬的經驗,店小二又確定能騎它們的主人也是不可小覷的人物。
想到此處,店小二連忙揚起他最職業、最討好、最『真誠』的笑容,說道:
「客官是要住宿還是……」
熟練流利的話嘎然而止,店小二生平第一次差點砸掉了自己最佳模範店小二的招牌。只因從馬上跨下的那個人,實在讓他震撼。
那人一身白色錦袍,外面罩著華貴罕有的白裘。面容大半被掩在柔軟華麗的裘毛中,只露出一雙修長明的雙眸。
店小二做店小二這麼多年,什麼樣的人沒見過。此時讓他愣住的不是眼前這個人冷的容貌,而是他凜冽的氣質。明明是雙秋水明眸,卻在向他瞥來之際,射出冰一般的寒氣,讓他出口的話霎時凍住一半。
乖乖地隆地冬!這絕對不是個好惹的主兒!
店小二愣了瞬間,心下立刻做出判斷。
「小二,我們要住宿。」
一個溫和低沈的聲音響起,頓時將剛才的寒氣化的無影無蹤。
店小二連忙回過頭去,見是騎那匹棗紅色駿馬的客人。這位客人大概四十來歲年紀,披著一襲黑色大裘,面目英俊,溫文而笑,讓人一見便生好感。兩鬢的淡淡霜白和眼角的皺紋,也讓他憑添一股令人信任的感覺。
「是,是,客官裡面請。」店小二立刻拿出專業素質,再次堆上剛才被凍結了的笑容。
將兩匹馬牽到後院,交給專人打理,小二又回到前堂招呼客人。剛才不知鑽到哪裡去數錢的掌櫃,也突然冒了出來,正在慇勤地招呼。
兩位客人都已脫下了皮裘,那位冷的客人更是隨手將之扔在一旁的凳子上,長長的白色袍擺垂到了地面。
店小二偷偷窺了一眼,這才看清了他的面貌。果然是個清冷麗的美人,不過好似上了點年紀,但卻看不大出來。因為他皮膚光潔柔亮,臉上沒有一絲皺紋,但是眼底卻氤氳著一股經過時間錘煉的滄桑,讓人感覺他的年紀已經不輕了。
「不用報菜了,把你們這裡最上等的好菜上幾個來,快一點!」那人冷冷地打斷掌櫃的,吩咐道。
「是。是。」掌櫃的咧開嘴,點頭哈腰地應道,知道在這年底時候遇到了貴客。不說這白衣人往那一坐,一舉手,一抬足,就知是個人上人;就是那青衣錦袍的中年男子,氣度溫文,舉止沈穩,也知是個常居高處的人。
「謙之,點那麼多菜,我們二人也吃不了。」青衣男人皺了皺眉,對白衣人道。
「點多點兒怕什麼,這種小地方想來也做不出什麼好菜。我怕你吃得不舒心,待會兒菜上來,你便只吃喜歡的。」
「我有什麼不喜歡的。我們明日便到了,這一路趕來,你還怕我挺不住?」
白衣人笑道:「那好,你便當是我挺不住好了。這一路餐三露宿,我早膩得很了,為什麼我們要為了那兩個小兔崽子這麼勞累自己?」
青衣人似乎有些啼笑皆非:「謙之,你別忘了那兩個小兔崽子可是你兒子。」
白衣人冷哼一聲,說道:「我要早知道他們倆今日會鬧出這些事來,我倒寧願沒生過這兩個小子!」
青衣人輕輕拍拍他的手,道:「莫氣!我們回去問清楚就知道了。」
白衣人好像突然省起什麼,「非離,你知道,我沒別的意思。」
「嗯!我知道。」
二人四目相視,微微一笑,說不出來的親密與默契在兩人間縈繞,直讓店小二看傻了眼。
菜很快就上來了。掌櫃的難得年底之際遇到貴客,當然要好好賺一筆,於是生怕他們反悔似的,客棧最好最貴的菜都已最快的速度上來了。七八個菜擺滿了一桌子。
那個白衣人動了幾箸,挑了幾道還入口的嘗了嘗,便不再吃了,反倒一直給青衣人加菜,在他耳邊淺聲低語。那人偶爾回一兩句,兩人說說笑笑,氣氛融洽。
待用完膳,白衣人又恢復冷漠,對掌櫃的道:「我們要回房休息。」
「是,是。」掌櫃的這回不用吩咐,連忙喚過來店小二道:「兩間上房,快快帶客人去休息。」
「等等。」白衣人喚住他們,冷聲道:「我什麼時候說過要兩間上房了?」
「嗯?這個……」掌櫃的和小二都有點懵。看他們舉止打扮,衣著高貴,分明是有身份的人,難道不要上房還要住下房不成?
「一間上房即可!」那人接著淡淡吩咐。
掌櫃的和店小二聞言,更是疑惑。上房雖然寬敞舒適,床榻也稍大一些,但兩個大男人擠在一起,還是會不太舒服吧!既然有錢住上房,何必那麼小氣只要一間?
不過看見他冷冷撇過來的眼神,掌櫃的和店小二都沒敢再說什麼,連忙帶人上樓去了。
這年頭,真是什麼事都有!
店小二搖頭晃腦地下樓來,去給兩位客人沏茶打水。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兩個人顯然是白衣人的身份更高,地位應在青衣人之上。可是剛才見他們用膳時,便明顯是白衣人在討好青衣人。這會兒入了房,那青衣人只不過輕咳了兩聲,白衣人就立刻緊張地讓他上床休息,還命令自己趕緊去沏茶來。
只不過咳嗽兩聲,用得著這麼緊張嗎?這兩人,說是主僕?好像不像。說是朋友?又覺得差點什麼。難道是兄弟?更是差得遠了。真讓人猜不透他們的關係。
店小二這個好奇啊。尤其是他打好水回到客房,正看見那白衣人攬著青衣人坐在床頭,神態間說不出的親暱,更是對他們的關係好奇得不得了了。
不過他還是很有專業素質的。做好自己該做的事後,便知趣下去了。
臨走前,聽見白衣人正柔聲地對青衣人低語,聽不清在說什麼,但在掩上門扉時,店小二卻清清楚楚地看見青衣人英挺溫和的面容上,染著一層與他的年齡不大匹配的淡淡紅暈,和一層應該是稱之為……幸福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