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人影晃動,軍士們匆忙集合,腳步聲亂中有序,無人喧嘩,只有戰馬低低的嘶叫聲,和遠處前方部隊的隱隱殺伐之聲。
雖然他們早得到消息知道滇人會來突襲,卻沒想到來得這樣的快。現下這個時候大部分士兵都在用晚膳,還好天門的人一向訓練有素,回應迅速,正在井然有序地集合。
按照計畫,言非離領著自己的先鋒隊伍從正面出擊,西門越帶著主力部隊兩邊包抄,然後從后面對滇人實行突襲。正是所謂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他們特意將營寨扎在這個山谷裡,便是為此。
言非離不知道西門越他們能否順利帶著人馬,穿過漆黑崎嶇的山路,及時抵達預定的地點。這次前來夜襲的滇軍軍力至少有三萬人以上,而言非離卻只帶著八千兵馬,他們必須在正前方的平原迎戰,至少要支撐一個時辰左右,才能等到西門兩萬的大部隊解圍。
滇人性情勇猛,身材高碩,此時突襲更勢如猛虎出籠。黑暗的夜色中,整片山谷被哀叫、嘶鳴、刀劍相交的聲音包圍住。
秋葉原在言非離的帳中,急得直跳腳。
如果剛才沒有診錯,言非離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可是看情形好像他自己還不知道。
最糟糕的是,由於他產后曾在大雪中久跪不起,落下了難以根治的宿疾,這種宿疾本就不容易保住孩子,何況他最近操勞過度,胎息不穩,更是危險。可是自己還沒來得及警告他,突襲就來了,以他這樣的身體,如何能上戰場?
秋葉原正慌亂無措的當兒,突然有人沖進大帳。
「凌青!」秋葉原一驚,道:「你怎么在這裡?言將軍怎么了?」
凌青道:「外面情勢不好,將軍命我回來保護您。」
秋葉原立刻推他,道:「我這裡沒事,你快回去保護言將軍!」
「不行!將軍讓我回來,我怎么能違命呢。」
「我這裡沒事,有事的是言將軍!」秋葉原大急。他雖不知道這個凌青本事如何,但就算只是個小兵,能多個人在身邊幫幫他也是好的。
凌青一聽,奇怪地道:「將軍怎么了?他帶兵多年,不會有事的。」
秋葉原卻無法答他,只是急得團團轉轉。
凌青這人甚是聰明,見他著急的樣子,忽然靈光一閃,道:「是不是將軍得了什麼病?」
「比得病更嚴重啊!」秋葉原脫口而出。
「什麼!?」凌青大驚。
秋葉原暗惱自己嘴快,卻又無法解釋,只好拼命地向帳外推他,連聲道:「總之你快點回去保護言將軍,別讓他逞強傷了自己。」
手腕突然被反手抓住,凌青厲聲道:「他有什麼病?」
秋葉原一楞。此時凌青氣勢迫人,那裡還像個下人。秋葉原被他凌厲的眼神一瞪,不由自主地道:「不是病。是、是……」
凌青見他言語閃爍,吞吞吐吐,已不耐等他的答案,一把放開他,轉身沖了出去。
秋葉原呆呆立在帳裡,低頭看著手腕上漸漸浮現的烏青,心中閃過一個疑念:這個凌青,到底是什麼人?
營帳外,漆黑的夜色中,戰爭還在如火如荼地進行著。
言非離帶領著八千子弟將敵方擋在谷外,身上已經濺滿鮮血,不知是敵人的還是從自己身上的。
從十二歲那年初上戰場開始,他就明白,在這個地方沒有同情、沒有軟弱,只有不斷地砍殺,不斷地打倒對方才能活下去。
飛芒閃過,血肉橫飛。言非離毫不留情地對敵人揮舞著手中的利劍,腹中有些隱隱作痛,卻根本無暇顧及。
已經過了半個時辰,西門越的主力軍隊還沒有出現。言非離心情有些沉重,因為直到此刻,他仍不曉得西門門主能不能順利帶著大軍到達預定的位置,在他們擋不住前按照計畫進行夾攻。
雙手開始無力,每揮舞一次長劍,便覺得手臂有著些微的酸麻。言非離暗知不好,催動內力,卻引來腹部的陣陣疼痛。
周遭已經尸橫遍野、血流成河,但大部分都是敵人的尸體。天門的軍力雖然沒有敵方多,但是精練驍勇,都是以一敵十的好手。他們守著山谷前的有利地形,將敵人抵擋在軍營前的平原上。
言非離臉色漸漸變得蒼白,大滴大滴的冷汗從額上落下,雙腿幾乎夾不住馬鞍,但仍緊咬著牙關,帶著士兵沖在最前面。
忽然敵方一個將領模樣的人,縱馬提著長槍向他沖了過來。言非離心頭一震,舉劍迎上前去。
「當—」
兩劍相交,言非離氣力不濟,竟被對方架開,不由得心下一驚!
這種蠻族,本不會什麼武功,只是徒有蠻力而已,言非離內力渾濃,按說應不是他的對手。可言非離此刻身體狀況不佳,竟然擋駕不住,那人趨身上前,與他斗在一起。言非離知道對方定是滇族的主力將領,奮力也要將他拿下,可是下腹的疼痛越
來越見強烈,逐漸讓他無法忽視。
那人一柄長槍,孔武有力,赫赫生風,突然一記回馬槍,言非離本已力竭體虛,躲避不及,竟被一槍掃中,韁繩一松,落下馬來。
那人見有機可乘,舉槍刺了過來。誰知言非離卻不是那么好料理的主兒,翻身而起,手中利劍直劈而下,劍到氣到,白光一閃,竟把長槍攔腰砍斷。那人大驚,言非離一擰一帶,立刻將他也從馬背上扯了下來。
二人從馬上打到馬下,刀劍相迎,一時仍是難分勝負。
言非離漸感體力不支,下體沉重,舉步維艱,突然腳下一個踉蹌,好似就要栽倒。那人大喜,連忙舉刀向前,卻不料是誘敵的虛招,言非離猛一回身,提起一口真氣,長劍掃去,登時將他砍倒在地。
言非離立刻想上前將他拿下,可是小腹猛然一陣抽搐,暴起劇烈鈍痛,讓他雙腿一軟,不由得跪倒在地。
用劍撐住自己,言非離捂住腹部,慢慢低下頭去。
漆黑的夜色中,他看不見自己的下體,但是那股液體沿著雙腿間緩緩流下的感覺仍然震驚了他。濃郁的血的味道,使他可以清晰地分辨出那是從自己的身下傳來的,熟悉而又陌生的墜痛,陣陣翻攪著,讓他隱約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不……
這不可能……
言非離臉色煞白,緊緊捂住小腹,周遭的一切好像忽然都變得單薄起來,只有腹內不斷往下撕扯般的墜痛刺激著他的神經。
面前的敵人掙扎著站了起來,回身看見他跪在那裡,楞了瞬間,眼中立刻閃露出凶芒,面目猙獰,抓起剛才擊落的大刀,再次劈了過來。
感覺疾風襲來,言非離抬起頭,回過神志,勉強提起一口氣向旁避過,想要站起身來,雙腿卻好像灌了鉛一般地沉重,無法挪動分毫。瞬間,鋒利的刀鋒便來到眼前,言非離再次吃力地舉劍擋住。
「當」的一聲,那人氣力直貫肺腑。言非離腹痛難當,根本架不住這股力量,登時被打倒在地。
「唔……」言非離不想示弱,可喉嚨裡還是溢出破碎的一聲呻吟。
難道自己真要喪生在這戰場上了嗎?
這個念頭一瞬間閃過他的腦海。
那人見他突然變得不堪一擊,不禁獰笑起來,白光一閃,舉刀刺來。
言非離握劍的手已經酸軟無力,眼見這一劍來勢凌厲,自己根本無法抵擋,往事種種,突然如浮光掠影,瞬間從腦海中閃過。
言非離閉上眼,卻沒有等到預料中的冰冷刀鋒,只聽耳旁響起一個焦急的聲音:「將軍!」
言非離睜開雙目,正是凌青。
敵人已被解決。凌青見言非離臉色蒼白,身上濺滿鮮血,一時不知他是否受傷,焦急地問道:「言將軍,你怎么樣了?」
言非離大口喘著氣,在凌青的幫助下站起身來,下體一陣絞痛,感覺鮮血還在不斷流下。
「我、我沒事,還撐得住。」他冷汗淋漓,咬著牙關道。
「言將軍,你是不是受傷了?我扶你回營。」黑暗中雖然看不真切,但是凌青感覺得出他全身顫抖,好似在忍耐著巨大痛苦。
「不行!」大滴的冷汗從他額上落下,「戰事還沒有結束,我不能離開這裡!」
「可是您這個樣子……」凌青焦急。
「難道你想要我做逃兵!?」言非離厲喝一聲,卻因 那間的腹痛咬破了下唇。他握緊手中的劍,靠在凌青身上,深吸一口氣,臉色蒼白,但神情堅定地命令道:「扶住我!」
眼前尸橫遍野,激戰正酣,兵器相擊的聲音,鏗鏘作響。
這裡是戰場,是他和眾兄弟奮戰的地方,在援軍還沒有來到前,自己是這裡最高的首領,怎能丟下他們棄甲而逃?戰場上,誰先逃了,誰就輸了。而這場仗,他們不能輸!
言非離低聲道:「凌青,扶我……上馬!」
凌青大吃一驚:「將軍,這、這……」
「快點!」言非離不耐地大喝。
凌青當然知道其中利害,戰場之上,有時士氣就是一切。現下主將落馬,大家肯定心中不安,而西門門主的大軍還未趕來,必須想辦法振作戰士們的信心和勇氣。
可是這些事雖然明白,但看見言非離隱忍的樣子,就是鐵打的心腸,也忍不住心顫。
凌青咬切牙,緊緊架住言非離,翻身而起,躍上馬背,自己落在他的身后,左手穩穩攬住他的腰腹,右手毫不留情地揮起手中凌厲的劍氣,周圍頓起一片殺伐之光。
所有的敵人還未靠近他們三步以內的地方,就已經鮮血橫流,人仰馬翻了。旁人看來,好似兩人共乘一騎,並肩作戰一般。
言非離痛得沒有時間和精力去驚異凌青的武功了,汗水模糊了他的臉,讓他幾乎看不清眼前的東西,若沒有凌青在后面扶著,甚至根本抓不住手中的馬韁。
他拼命用最後的意志抵抗著腹內的絞痛,感覺下腹有一股力量在不斷向下墜著,腥稠的液體已經滲出了戰甲,順著馬背緩緩流下,一種好像有什麼東西破裂了一般的痛感,讓言非離不敢去想,也不能去想。
終于,西門越大軍夾攻的信號從遠處亮起,嘹亮的號角聲宣告著主力大軍的到來,滇人已是瓮中之鱉。
言非離眼睛一亮,發出最後的命令:「凌青,命令所有人后退,快!」
鼓聲雷動,號角齊鳴,
隨著西門越的號令,一排一排的弩箭,排山倒海般從滇人后翼兩側襲來,一時間,在射程範圍內的敵騎無一幸免地人仰馬翻,血肉飛濺,情況教人慘不忍睹。滇人的大軍就像被狂風掃過的落葉般紛紛中箭,眼睜睜瞧著死神的來臨。
尸橫遍野、血流成河,如同人間煉獄般的情景,是言非離松下最後一口氣,昏迷前看到的最後景象。
痛!好痛!
和生離兒時的痛不一樣。言非離知道。不一樣,有什麼地方不一樣。雖然是在昏迷之中,可是,言非離仍然下意識地緊緊捂住自己的腹部。
「啊……」突然一陣強烈的痛楚激醒了他的神志,無神地睜開眼,模糊中看見秋葉原緊張焦急的臉。
「好痛……」那種熟悉的、要將自己撕裂的疼痛,還有那正在往下墜出的感覺,讓言非離慌亂無措。
因為疼痛,言非離根本判斷不出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迷惑地望向秋葉原,他張著嘴,好像在說什麼,可是自己一個字也聽不見,但那略帶惋惜和同情的神情已告訴他一切。
不……
用手捂住正在不停絞痛著的腹部,言非離幾乎已經蜷縮成了一團,血越流越多,彷彿要將身體裡所有的血液流盡似的。秋葉原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用了最好的藥,施了最有效的針,但情況依然沒有任何好轉。
「啊—」言非離突然發出一聲尖銳的痛呼,感覺有個東西終于破裂了一般,隨著血液緩緩流出了體外。他模糊地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心痛混合著身體上的痛楚,再度讓他陷入深深的昏迷中。
遠在總舵的北堂傲,突然有些莫名地焦躁不安,丟下手中的棋盤,轉身出了門。林嫣嫣不明所以地看著他扔下棋子,只說一句「不下了」就走了。
林嫣嫣有些不安。他們成親已近一個月,正是新婚燕爾,可是北堂傲雖然對她溫柔有加,相敬如賓,但總覺得心不在焉,似乎少了些什麼。女人特有的敏銳告訴她,北堂傲一定有什麼事情瞞著她。
想起兩個月前言將軍來辭行,他走后北堂就一直心不在焉,棋也下得沒有章法。問他是什麼事讓他不悅?北堂傲沈默半晌,卻只喃喃地說了句:「離開也好!」
林嫣嫣不明白他的意思,也不敢問他,只是自那以後,北堂傲好像變得比往日更加冷淡。她心下雖然失落,但想到他本身就是這樣一個人,也便漸漸寬慰了。
北堂傲也不知何故,只覺這一晚心緒莫名地紊亂,焦躁難安。出了沉梅院,凝神靜氣了片刻,仍是心煩不已,便去馬棚牽出了墨雪,翻身上馬,一陣狂奔出了浮游居。
月色的照耀下,北堂傲沿著山路越奔越遠,逐漸來到四天門地界最偏的靈廬山腳下。遠遠望見遠處零落著幾戶人家。
農家的晚上安歇的早,此時早已看不見燭火之光,只余一片寂靜與安寧。
北堂傲下了馬,在墨雪臀上一拍,讓它奔進旁邊的樹林自去尋歡,然後提起真氣,衣袂翻飛,瞬間來到村落裡。
月色下他白衣飄飄,眉目如畫,冷若寒梅,當真似趁著月色下凡的仙祗一般。
熟悉地找到一戶人家,門閂應聲而落,北堂傲緩步踱進。
那是一戶極普通的農家,一對啞巴夫妻和一個年邁的婆婆,還有一個不滿半歲的嬰兒。北堂傲來到那對夫婦的臥房,凌空拂過他們的睡穴,走到嬰兒搖籃前,就著室內昏暗的月光,看著嬰兒熟睡的胖乎乎小臉。
靜靜看了半晌,他忽然伸出手來,熟練地抱起孩子,打開門來到院子裡。
月光下,孩子可愛圓潤的小臉一覽無遺。北堂傲忍不住捏了捏他胖嘟嘟的臉頰,見他毫無回應,嘴邊還淌著口水,不由得笑笑,在他臉上親了親。
小家伙醒了過來,睜開黑亮黑亮的大眼睛,直溜溜地望他半晌,忽然咧嘴笑了。
「咯咯咯……」屬于嬰兒特有的、清脆稚嫩的笑聲讓北堂傲有些失神,無意識地拍了拍他,突然發現他的笑容,很像那個人。
北堂傲回到留香居的時候,天色已近大亮。浮游居裡已陸陸續續有些下仆起身忙碌起來,他心不在焉,在園子裡轉了幾圈,
不知不覺竟來到言非離的竹園,待了片刻,還是跨了進去。
默默地推開門,一陣空蕩蕩的寒意襲來,讓他心頭也空落落的。
望著滿屋清冷,北堂傲突然憶起大年三十晚上那震撼的一幕,當時言非離臉色慘白,痛苦掙扎產子的模樣彷彿又浮現下眼前。
北堂傲無法想像,一個男人生子會經歷什麼樣的痛苦,在他的理念裡,那是女人的事。女人生孩子天經地義,即使辛苦一些,也是上天賦與她們的責任和義務,是男人不應該承受的。可是現下,男人該做與不該做的、能做與不能做的,言非離都做了……
從不懷疑自己的北堂傲,第一次開始認真審視自己的想法和作為,審視自己對言非離究竟懷抱著什麼樣的情感和念頭。
以前,他只是自己的屬下,是自己最得力的將軍。后來發生鬼林事件,他為了救他中了媚藥,而他又為了他以身解藥……
事情可勉強算是兩平了。可是那個孩子的到來打亂了一切,破壞了他辛辛苦苦維持的平衡,使他和言非離的關係發生了徹底的改變,雖然他極力想使兩人的關係回歸到最初的原點,可還是失敗了。
即使帶走了孩子,將一切掩飾太平,他和言非離之間還是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但最令人震驚的是,酒醉之下,自己竟然又再次對他做出那種事。
那夜銷魂的滋味毒入骨髓般如影隨形,讓他逐漸食不知味,夜不思寢,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地想嘗試那種暢快淋漓的滿足感。
他是中了毒,上了癮。
雖然與生俱來的高傲讓他不願意承認,可是他還是迷戀上了言非離,所以當言非離說要離開時,他不禁松了口氣。
這樣也好,大家分開兩地,彼此都冷靜一下,時間和距離,會漸漸沖淡這份困惑,最後也許會發現,原來一切都是自己的錯覺,畢竟男人與女人的結合才是天經地義,言非離即便再具有怎樣特殊的體質,他都絕對是個男人。男人與男人,總是違背倫常,總是不可以的。
可是,事情再次脫出北堂傲的掌控,事與愿違,因為他驚愕地發現,即使是新婚嬌妻也無法讓他忘記言非離。
北堂傲不喜歡這種感覺。從十二歲以最年幼的身分接掌北門門主之位開始,所有事情就皆在他的掌握之中,他喜歡那種一切自己說了算的感覺,喜歡所有事情都按照他的計畫進行。
可是現下,他第一次對某樣事物無法控制了,那就是他自己。不僅對言非離,還有那個孩子。
命人把孩子送走,斷絕了與言非離的關係,北堂傲初時只是偶爾去看看,可是后來那個孩子卻越長越好,越來越可愛,每當看見那個和自己相像的小人,北堂傲心中就涌出一股為人父的驕傲,漸漸愛上了那個孩子,他的骨肉。
可是孩子的身上有他的影子,也有他的影子。尤其是那雙如斑鹿一般漆黑明亮的眼睛,完全和那個人的一模一樣,讓自己不想到他都不行。
北堂傲心緒複雜。他對那人竟然抱著驚世駭俗的念頭愛著自己並不反感,甚至曾經冒出過奇怪的想法:如果他是一個女人,自己一定會娶他。
可是言非離不可能是女人,即使他生了孩子,也擺脫不了他是男人的事實。所以自己不可能娶他,也不可能和他在一起。
北堂傲搖了搖頭,努力甩開一切雜念,收斂心神,回了沉梅院。在那裡,他還是四天門的門主,林嫣嫣的丈夫。
可是過了兩天,一封飛鴿暗報卻讓北堂傲大驚失色,匆匆交代一聲,便只身趕往西南戰場。痛!好痛!
言非離全身虛虛浮浮的,身體好像不是自己的了,無數的幻象在夢裡不斷向他撲來。一忽是老乞丐帶著他和劉七顛沛流離行乞為生,一忽是戰場上師父潘岳抓著他逃生,一忽又是自己帶著兄弟們輾轉沙場力求活命……
最後所有的幻象漸漸凝聚到那個銀色的月光下,白衣少年冷艷高傲的臉。他對自己啟齒一笑,傲然地問自己愿不願跟他一起走。那雙秋水清眸,湛湛生輝,映得月華也要失色。
恍惚地伸出手去,少年的模樣卻越來越模糊,越來越遙遠,仿徨無措間,耳邊突然響起了嬰兒的啼哭聲。言非離皺著眉頭,側耳傾聽,卻找不到哭聲的來源,焦急之時,卻恍然憶起:啊!那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孩子在哭!
言非離模糊地知道發生了什麼,心痛如絞的伸出手去,卻什麼也抓不到。
「言將軍?言將軍?」秋葉原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言非離沉重地睜開眼皮,只黯淡地看了一眼,又緩緩合上。
「怎么會這樣!?」當北堂傲趕到戰場時,見到的就是言非離的這副模樣。震驚、心痛和其他不知名的感覺霎時充滿胸臆。
秋葉原道:「北堂門主,言將軍當初產后落下病根,氣虛血弱,身子沒有痊愈,本就不適宜再……可是他不僅產后三個多月再次受孕,還在戰場上勞累奔波以致流產,又失血過多。現下他高燒不退,昏迷不醒,如果再這樣下
去,只怕、只怕……」
「只怕什麼?」
秋葉原臉色沉痛,緩緩道:「只怕凶多吉少。」
北堂傲看著言非離蒼白消瘦的臉頰,心中劇痛。
秋葉原退了下去。
凌青跪在床前,低聲道:「秋大夫說言將軍一直未能清醒,只怕也是知道自己小產,心裡受了刺激之故。屬下見將軍實在情況不妙,才以暗令緊急向門主傳書。屬下未能完成門主交代的事,向門主領罪。」
北堂傲面無表情,反手狠狠給了他兩掌,冷聲道:「辦事不力,罪其一!護主不周,罪其二!」
辦事不力,是指北堂傲交給他的任務乃是看好言非離,他沒有做到。護主不利,是指北堂把他指派到言非離身邊,言非離就是他名義上的主子,他卻沒有盡到保護主子的責任。
凌青受了兩掌,悶哼一聲,嘴角淌下血跡,卻仍俯首在地一動不動。
「屬下失職,請門主責罰。」
「本座當然要罰你!如果不是你做事疏忽,言將軍現下怎么會躺在這裡,本座又怎么會放下軍務跑到這裡。」北堂傲面如寒霜,過了一會兒,幽幽看向床上昏迷中的人,道:「不過此事也不能全怪你。你這筆帳,本座先記下了。如果言將軍有什麼不測,你便難逃罪責!下去吧。」
「是。」
凌青忍著胸口的劇痛,慢慢退了下去。臨回頭前,看見門主雙眉微蹙,望著床上的人。想起那個人昏迷之中喚著的,凌青胸口又是一陣劇痛。解鈴還須系鈴人,但愿、但愿門主能喚醒他,只要他能平安無事,自己做什麼都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