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轉過垂花門,迎面,吳承善瘦高的身子上套著件干凈的竹布長衫,花白的頭髮綰的緊緊的,背著手,臉色晦暗沉鬱的走過來,東平親自提著提盒跟在後面,青橙放緩腳步,瞄著趙氏和錢氏,兩人膽怯的垂著頭擠在一棵廊柱旁,眼角瞄著吳承善的腳步過來,趙氏拉了拉錢氏,兩人撲通跪在地上,抽泣著低聲哀告道:「吳大人,求求您,救救我們家老爺,求求您!」說著,趴在地上磕頭不已。
吳承善停住腳步,瞇著眼睛看著兩人,往旁邊閃了半步,聲音冷硬的訓斥道:「起來!喪土侮國,死有餘辜!」說完拂袖而去,青橙瞥著吳承善,努努嘴示意婆子扶起兩人,上前兩步,低聲勸道:「走吧,兩位還要跟他回太平府呢,這一路上可要小心侍候著,這位爺可是個眼裡容不得沙子的,要是有什麼事嘿,你們這命可難保!」兩人聽的面如土色,靠在一處幾乎站立不穩,吳大人崖岸高峻,確實眼裡容不得沙子!
吳承善背著手,直直的站在門口,看著史國柱踢騰著,腳尖繃直一陣抽搐,長嘆了口氣,回身端起東平托盤裡的酒杯,高舉著長揖而起,將酒緩緩灑在門口,轉身徑直往外出去,衙門口,趙氏和錢氏已經上了車,吳承善看也不看旁邊林立的眾人,逕直走到車前,跳到車伕位置坐下,從小廝手裡接過韁繩,正要抖動,李小么突然揚聲問道:「吳先生,您就不怕明月照溝渠麼?」吳承善手臂僵直的呆了片刻,眼睛微微瞇了瞇,直視著前方,抖動韁繩衝了出去。
路兩邊站滿了楚州百姓,有雙手合什流淚念叨的,有跪倒磕頭不已的,有啞著聲音喊著『大人』的,更有許多人跟在車後,一路小跑著直送出了西城門,蘇子誠和李小么上到城墻,遠望著越來越遠,越來越小的匹馬小車,看著直送出十來里遠的楚州百姓,李小么長長嘆了著氣,從淡月手裡接過盛滿酒的杯子,慢慢灑到了城墻下。
傍晚,趙宏志頭髮綰的一絲不亂,一身洗得邊角發毛的干凈官服,抱著滿滿一懷卷宗,小跑著進了後衙,青橙正端了碟蜜餞過來,驚訝的上下打量著他,忙進去通傳了,趙宏志跨進廂房,先將卷宗放到旁邊几上,拍了拍長衫,往上長揖見著禮,李小么高挑著眉梢打量著趙宏志,趙宏志摸了摸衣袖,嘿嘿笑著解釋道:「五爺愛干凈,怕噁心著五爺,昨晚上洗的,油多,都快洗爛了,等發了俸祿就做新的。」李小么撫著額頭笑了好大一會兒,才指著卷宗問道:「人都挑好了?這是什麼?」
「挑好了,就等五爺過目,這是楚州這兩年的稅賦人丁總帳,理好了,拿來給五爺過目,五爺,這人選裡頭,有個叫李邦水的,履歷上不好看,其實人......」趙宏志看著李小么小心而急切的解釋著,李小么抬手止住他的話笑問道:「照履歷上看,做不得知縣之位是不是?如今是非常時期,行非常之事,王爺既把這楚州交給你打理,就是信得過你,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這人你看好了就行,若有什麼不妥,我只尋你問罪,至於能不能用,你拿主意就行,這一任只三年,下一任,朝廷自有章程。」
趙宏志長舒了一口氣,深揖到底,只覺得心底熱得發燙,直起身子,又揖了下去,李小么示意青橙取了本帳冊過來,翻了翻笑道:「這麼多帳本子我哪裡看得完?你理好了,只給我幾個數目字:楚州現今戶數,人口數,較去年增加人口數,有水田多少畝,旱地多少畝,桑田多少畝,富戶多少,各有多少田畝,商戶多少......」李小么一口氣說著要看的數目字,趙宏志凝神聽著,曲著手指一個個記著,聽李小么說完,吸了口氣笑道:「五爺要的這些數目字,下官明天一早就送過來。」李小么笑應了,看著趙宏志告辭出去,轉頭吩咐青橙將新到的官吏履歷全部取來。
吳承善縱馬一路往太平府方向狂奔,一路遇到的北平黑衣軍見車上掛著的通紅的令牌,連詢問一聲都沒有,趙氏和錢氏在車廂直顛了個七葷八素,一人一邊車窗,嘔吐不已。吳承善趕著車直奔到天色全黑,才靠到路邊一處破落的祠堂旁停下,僵直著腿腳下來,摸索著尋到燈籠,打著火點上燈籠,彷彿沒看到軟癱在車裡的趙氏和錢氏,顧自搜索著車廂,車裡一應都是齊全的,兩隻裝水的皮袋,一大包精細點心,一包鹹菜鹹牛肉,還有一個青布小包,裡面包了五十兩散碎銀子和兩弔錢,吳承善打開皮袋猛喝了一陣水,靠著車輪坐在地上,掰著塊鹹牛肉努力嚼著。趙氏和錢氏緊緊靠在一起,恐懼的看著他。
天剛泛起魚肚白,吳承善就趕著馬車重又上了路,這已經是吳地境內,走了沒幾個時辰,就遇到巡邏的吳軍小隊,押著三人一徑趕往豪州制置使秦將軍行轅。一個裨將出來,客客氣氣的讓著吳承善往大堂去,幾個粗使婆子引著趙氏和錢氏進了二門,車和馬被眾親兵牽到大門裡細細查看。
吳承善乾坐著喝淡了兩三杯茶,秦將軍才背著手,身後跟著兩個錦衣偏將從後面轉進來,吳承善忙站起來長揖見禮,秦將軍目光陰沉的盯著吳承善,半晌才幹笑著說道:「吳大人別來無恙?這一趟是要給北平梁王做說客的?想讓老夫做什麼?吳大人只管說!」吳承善猛的抬頭,愕然看著秦將軍叫道:「將軍這是什麼話?」
「什麼話?!你真當能玩弄諸人於股掌?未免太小瞧這天下人了!」秦將軍指著吳承善,厲聲說道,吳承善呆站著,怔怔的看著秦將軍,看著他大馬金刀的坐下,嚥了口口水,艱難的解釋道:「將軍,楚州失守,史國柱將軍被縊死,我以死相抗,梁王才放我歸來,請將軍明鑒!」
「說的真好!言詞懇切,其志可嘉,其情可憫!原來以死抗爭,梁王那個殺神就能放人?好言詞!好借口!好蠢貨!」秦將軍輕輕拍著手譏諷道,吳承善悲傷的看著秦將軍,半晌,舉起深重的手臂往後堂指著說道:「將軍若不信,可以問問史將軍的兩個妾侍,兩人都懷了身孕,我這才......」話沒說完,秦將軍嘴角幾乎撇得了下巴處,冷笑不停,站在旁邊的兩個錦衣偏將一邊笑一邊搖頭,秦將軍彷彿懶得和吳承善多說,抬起手揮了揮,錦衣偏將轉身招了下手,後面簾子掀起,趙氏和錢氏相互攙扶著、畏畏縮縮的進來,不敢看吳承善,也不敢看秦將軍,目光盯著地面一路挪進來跪在了地上。
「史將軍是怎麼死的?」秦將軍大喇喇的問道,
「回將軍,是、都是他害死的!」趙氏顫抖著,突然抬手指著吳承善尖叫道,吳承善驚怒之下,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半步,秦將軍斜睨著他冷諷道:「怕了?現在知道怕了?」
「你!你們!無恥之尤!無恥!」吳承善氣得臉色鐵青,手指抖動不停的點著趙氏和錢氏,趙氏和錢氏倒豁出去了,往前挪了兩步,撲著一邊磕頭不已,一邊哭訴道:「是他!他和那些北平人殺了我們爺!我們求他,哭著求他......求將軍給我們爺報仇啊!他看中了我們姐妹,逼著我們兩個......求將軍作主!」說著哭倒在地,吳承善目瞪口呆的看著痛哭流涕的兩人,喃喃的罵個不停:「小人!惡婦!無恥惡婦!無恥......」
「沒冤枉你吧?」秦將軍意氣洋洋的質問道,吳承善梗著脖子,緩緩轉過身,昂然看著堂外的青天白雲憤然道:「果然!果然!小人!無恥小人!明月照了溝渠!」秦將軍眼眶緊縮了幾下,錯著牙緩緩揮了揮手,咬牙吩咐道:「拖出去,剁了!」
站在門口的兩個親衛上前就要去拖吳承善,吳承善往後退了半步,面如死灰的盯著兩個親衛,突然往前撲去,親衛嚇了一跳,抬腳狠狠踢在吳承善跨間,吳承善彷彿不知道痛一般,直撲過去,撲向親衛腰間的佩刀,秦將軍嚇的上身僵直,兩個錦衣偏將忙拔刀護在秦將軍面前,吳承善撲倒在地,眼睛緊盯著親衛腰間的佩刀,聲音瘖啞的叫道:「給我刀!我要讓你們這幫有眼無珠的狗東西看看我這一顆心!這心!」
秦將軍猛的站起來,從牙縫裡擠著說道:「給他!我倒要看看,他這心,黑透了沒有!」親衛解下佩刀扔到吳承善面前,吳承善手指不停的曲伸著抓起佩刀,一手撐著刀,一手扶著地站起來,搖搖晃晃的轉了半個圈,對著秦將軍慘然笑著,舉起佩刀,狠狠的往胸膛刺入。
作者有話說:
這兩天,外面陰天,裡面陰天,人有點發霉的意思了。網上訂了十一棵月季,開盤賭,閑能種活幾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