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平白不平白,能拿鞭子上去抽?他姜順才當自己是誰?就全是興旺的不是,你不能說?不能罵?就算氣狠了,踹幾腳也成,哪有上鞭子抽的?他當他誰了?」張大姐氣的滿臉通紅,李小么呼了口氣,拍了拍張大姐,揚聲吩咐道:「去把姜順才和張興旺都叫過來!悄悄兒的,別驚動了人。」紫籐答應一聲,急忙出去親自安排叫人去了。
李小么轉頭看著氣得喘氣不均的張大姐笑道:「大姐別生氣,這事必定有個前因後果,把兩個人都叫過來,當面說清楚,你放心,我一定給分個是非曲直出來。」張大姐氣息稍稍平緩下來。
李小么起身幫她換了杯茶遞過去,看著她喝了茶才笑道:「大姐也是經過事的人,你看看你,怎麼這麼沉不住氣來?就算是姜順才全無道理,失心瘋抽了張興旺,也不過問個明白,好好處置姜順才,能算什麼大事?怎麼能急成這樣,氣成這樣?自己也差點失了分寸,從前大姐可不是這樣。」
張大姐怔了怔,不好意思中透出尷尬來:「我這脾氣……鐵木性子比我急,又粗,從前我得看著他……如今日子好過了,又有你拿主意,你看看我,倒活回去了。」李小么抿嘴笑道:「大姐自己有家,還得一隻眼看著鐵木那頭,可不能活回去,靠誰都不如靠自己,你看,我也要嫁人了,往後也靠不得了!」
張大姐轉頭見屋裡沒人,自己跳下榻,從暖窠裡提出茶壺添了茶,又給李小么續了杯,一口喝了杯中茶笑道:「知道!事一多,我這脾氣就急,往後一早一晚我也念幾句佛修修性子,怪不得那些什麼夫人太太的都念佛,修脾氣!」
李小么笑著搖了搖頭,揚聲叫青橙進來重又新沏了茶,和張大姐說了一會兒話,紫籐在外面稟報,張興旺夫妻和姜順才已經在院門口候著了,李小么穿了斗篷,和張大姐一起出到外院花廳,在榻上坐了。
李小么轉頭看著紫籐吩咐道:「你出去替我問問這抽鞭子到底是怎麼回事,先讓張興旺說,張興旺說完了再問姜順才,我們就隔著簾子在屋裡聽著。」紫籐曲膝答應了出去,吩咐小丫頭引三人進來。
張大姐看著李小么笑道:「還隔啥簾子,又都不是外人。」
「大姐聽著就是,這麼問才好問的明白。」李小么笑道,張大姐倒不在意這個,喝著茶,凝神聽著外面的動靜。
張興旺頭髮亂著,還是那件被鞭子抽爛的綿襖,滿身的淒慘狼狽,哭喪著臉奔在最前,媳婦張錢氏用帕子捂著臉,一路哭著緊跟在後,姜順才沉著臉,落後五六步,跟在兩人後面進來。
張錢氏跟在張興旺後面上了臺階,見紫籐衣飾講究,穩穩的站在門口,忙放下帕子就要跪倒磕頭哭訴,張興旺一把拉住她低聲道:「不是五爺,一個丫頭!」張錢氏急忙直起身子,沖紫籐抬了抬下巴,張興旺也不理會紫籐,就要伸手掀簾子進去,旁邊侍立的婆子閃身攔住,紫籐笑道:「姑娘陪張大/奶奶在裡面喝茶,讓我出來問問,這鞭子不鞭子的,到底怎麼回事。」
「這事得和五爺說,請五爺作主!」張興旺不滿的看著紫籐,卻不敢很大聲,張錢氏從後面探頭叫道:「你一個奴才問啥問?我們尋我們五爺!」
紫籐笑容不變,話卻不客氣:「能送到姑娘手裡,勞姑娘親自過問的,都是軍國大事,這開平府內外門下僕從間些許小事,我可不敢一趟兩趟的驚動姑娘,你若不肯說,也罷了,姑娘前些時候已經將這樣的事委給了姜大爺處置,你先尋了姜大爺吧。」
張興旺臉色難看而難堪,張錢氏跳起來就要叫,張興旺一把拉住她壓著聲音道:「你閉上嘴!五爺那脾氣……我跟你說過!」張錢氏到喉嚨口的吼叫硬生生嚥回去,狠瞪著張興旺恨道:「那你說,咋辦?跟一個奴才說?她算個屁!」
張興旺下意識的掃了紫籐一眼,紫籐眼裡閃過絲鄙夷,臉上的神情依舊,張興旺遲疑了片刻,回手指著姜順才說道:「他當街拿鞭子打我,哪,」張興旺又回手指向自己背後:「看看,把我往死裡打,我命大,好不容易逃出條命來,求五爺作主!」
「他打你有什麼前因沒了?」紫籐聲音平和的接著問道,張錢氏跳上去就要說話,張興旺一把拉住她,看著紫籐惱怒的說道:「啥前因?他看我買鋪子,看我有錢,看我過的好,難過!就這因!」
「對!就這因!姓姜的你個王八東西!你就是眼紅!王八犢子!」張錢氏回身指著姜順才破口大罵,紫籐眉頭皺起,聲音不高卻嚴厲的呵斥道:「這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張錢氏轉頭看著紫籐,張了張嘴卻沒敢頂回去,轉過頭『哼』了一聲,不知嘀咕了一句什麼,紫籐也不理會她,看著張興旺說道:「你還有什麼要說的沒有?若沒有了,我就開始問姜順才了。」
張興旺下意識想扭頭看姜順才,扭到一半又彆扭的轉回來,稍稍遲疑了一下說道:「他聽了外人的調唆,胳膊肘往外拐,不幫自家人就算了,還幫著外人欺負自家人,吃裡扒外!哪有這個理兒?求五爺作主,攆了這個胳膊肘往外拐的禍害!」
紫籐又等了片刻,再問道:「還有什麼要說的沒有?」張興旺不情不願的搖了下頭,紫籐轉向姜順才問道:「你說說吧,怎麼回事?」
「馬市街有家南北貨鋪子掛出來想轉手,要價一百五十兩銀子,張興旺的小舅子錢大旺非要以十五兩低價強買,叫著說他姐夫是梁王妃娘家哥……」
「你放屁!」張錢氏跳起來叫道:「王八犢子!他那鋪子就值十五兩!十五兩都是多給他的!你個吃裡扒外的大王八!」
「閉嘴!若再這樣亂說亂叫,就著人打出去!」紫籐厲聲制止張錢氏,張興旺忙一把拉住媳婦勸道:「讓他說!看他能編出啥黃子來!咱們等五爺做主!」張錢氏閃了眼一臉怒氣的紫籐,不敢再跳罵,扭著頭嘀咕不停。
姜順才斜了張興旺一眼,接著說道:「鋪子東家死活不肯,今天早上,張興旺和他媳婦堵了人家鋪子,說自己是柳樹胡同梁王妃娘家哥哥,要是東家不把這鋪子賣給他小舅子,就讓官府把東家抓進去一頓棍子打死,錢大旺帶了七八個閑漢,見人家不肯點頭,就帶人打人砸鋪子,張興旺媳婦當街狂叫,誰敢攔著,就是跟梁王妃作對,要抄人家滿門,因五爺交待了差使,留意門下諸人行止,若有不當,須出手懲處,張興旺如此敗壞五爺名聲,不打街狠抽鞭子不足以彌補,這才打了。」
「放狗屁!」張錢氏跳腳叫罵,紫籐深吸了口氣,看著張興旺冷聲道:「姑娘的脾氣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媳婦這樣,真惹惱了姑娘,可沒後悔藥吃。」
張興旺一巴掌打到媳婦臉上恨道:「叫你閉嘴沒聽著!這是什麼地方?這是五爺的院子!」張錢氏挨了一巴掌,一聲沒敢吭閉上了嘴,紫籐看著張興旺問道:「姜順才的話,你有什麼要說的沒有?」
「他胡說!那鋪子也就值十兩銀子!咱們是皇親國戚,給他十五兩夠厚道!那東家訛詐!照理說就該拉他見官!他吃裡扒外,五爺不會用他這樣的東西!」張興旺回身點著姜順才恨恨道,紫籐轉頭看著姜順才問道:「你呢?」姜順才搖了搖頭,紫籐『嗯』了一聲,看著三人吩咐道:「等著,我去請姑娘示下。」說著,掀起簾子進了屋。
張錢氏好奇的伸長脖子,左右轉著頭往裡探看著低聲問道:「五爺在裡頭呢?咱進去磕個頭吧?」
「等會兒。」張興旺瞄著簾子兩邊面無表情、垂手侍立的婆子,甩了下張錢氏道:「五爺規矩大,得等裡頭叫。」張錢氏轉身打量著四周,嘖嘖贊嘆不已:「你看看,這才是有錢人家,你看你看,那梁頭上還刻著花……這簾子真好看,像是緞子做的,這麼好的緞子做簾子……當家的,等咱們發達了,也用這個做簾子……」
紫籐進了屋,曲了曲膝正要稟報,李小么抬手止住她低聲道:「都聽到了。」紫籐笑應了,垂手站在榻前等著聽吩咐,張大姐臉色又漲得通紅,看著李小么恨恨道:「沒王法的王八東西!他還敢罵人家王八東西!打得好!照我說,打死算數!一個王八犢子又配了個王八犢子!小五,你處置,隨你處置!」
李小么嘆了口氣,看著張大姐低聲道:「那大姐就別怪我手狠,咱們原是本份的莊戶人家,如今富貴了,翻了臉就敢這麼作威作福,欺壓別人,這是要招來殺身滅族之禍,這一例若不下狠手,往後有樣學樣,就要敗壞到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