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遷看到朱厚照,趕忙上前奏稟,“這裡自有老臣擔當,您隻管放心回宮,西直門絕對不會出差池!”
朱厚照見到謝遷和李東陽就心煩,板起臉說:“本宮憑什麽相信你們?你們不停給本宮找麻煩,本宮就要堅守第一線,來一個韃子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你們要是阻攔,我就把你們當作擾亂軍心的細作,直接丟下城頭!”
面對一個撒潑耍橫的太子,連李東陽和謝遷這樣位極人臣的內閣大學士也沒什麽好辦法。
正說話間,前方韃靼人的攻城仍在繼續,謝遷從瞭望口一眼掃見城垛外韃子鋪天蓋地的進攻陣容,錯愕不已……之前幾次韃靼人攻城,都未曾有過如此大陣仗!
謝遷連忙側頭問道:“西直門駐兵多少?”
李東陽瞠目結舌,原本他對於各城門駐守兵馬數量一清二楚,但因昨夜韃靼人連番攻城,各處兵馬調動太過頻繁,京營和五軍都督府所轄兵馬悉數被打亂,連李東陽這樣的決策者,都不知道西直門和周邊城門駐守的兵馬數量。
謝遷神色緊張:“大事不妙,狄夷昨夜攻城,多半是想擾亂視聽,今日攻打西直門才是其真正目的,我看應該立時從各城門調兵,全面加強西直門的防守!”
李東陽喝止:“於喬,不得魯莽,一切先等調查清楚再說!”
謝遷指著城外黑壓壓逼來的韃子軍陣,道:“情況如此明顯,豈容再有遲疑,馬上調兵,速度要快!”
李東陽隨著謝遷所指方向看了一下,也不由嚇了一大跳,正要說些場面話緩和下氣氛,城頭下已然響起韃子衝鋒時發出的呐喊。
“烏啦啦!”
隨著這驚天動地的呐喊聲,韃子的呂公車已經靠上城頭,同時幾百部飛梯也貼到了城牆上,源源不斷的韃子開始向城頭攀援。
這下子李東陽和謝遷已經顧不上勸太子下城頭了,他們現在更擔心西直門的安危。
謝遷把陪同身邊的西直門守將抓了過來,大聲喝問:“城頭守城器械和兵器可足夠?”
守將完全不知該如何回答,支支吾吾道:“兵器……大致還算充足,但守城器械……差不多消耗完畢,之前韃子殺上城頭,撞車、桐油、檑木、滾石、抵篙等多有折損!”
謝遷怒道:“有折損為何不馬上申報?也罷,速速調遣兵馬,若到了緊急關頭,老夫就算親自提兵器一戰,也絕不容許西直門有寸土之失!”
“轟——”
說話間,城頭下竟然響起火炮聲,韃靼人用繳獲自大明邊軍的佛郎機炮,朝城頭髮射!
炮彈帶著尖銳的呼嘯聲,掠過城牆,靠近城牆內側的幾排房子,瞬間在劇烈爆炸後變成瓦礫堆,大地震顫,發出隆隆的回響。
“轟轟——”
幾發炮彈正巧砸中城樓,青磚搭造的城樓炸塌一角,煙塵衝天而起,把置身城樓內的李東陽和謝遷嚇得不輕。
韃靼人以佛郎機炮作為開路先鋒,大量韃子通過攻城雲梯和簡易飛梯源源不斷向城頭攀援,騎兵則在遠處騎射掩護,而幾部衝車則在上百韃子士兵推動下,緩緩來到城門處,對西直門城門猛烈撞擊。
城頭上下飛沙走石,就好像兩股洪流,但接觸點並不在城頭,而在城牆下面。
韃靼人充當炮灰的永遠都是部族兵馬,而非達延部主力,飛矢在城頭上下勁射,一桶桶的桐油潑下,很快呂公車和許多飛梯就燃起大火,但探出頭潑桐油的大明士兵,轉眼就被飛舞的箭矢射中,跌落城頭,置身於火海中。
韃子從其余完好的呂公車頂部衝了出來,明軍呐喊一聲,舉起長槍排列成軍陣迎了上去,雙方很快便廝殺在一起。
其余地方,明軍三五成群,手持抵篙,其實就是個大叉子,將飛梯連同攀附在上面的韃子一起掀翻,但由於韃子貼在城牆上的飛梯太多,還是有不少韃子衝上了城頭,然後又有明軍迎了上去,短兵相接。
韃靼人從接戰開始,便佔據上風。
由於城樓高處有遭遇韃子炮火打擊的危險,此時李東陽和謝遷陪伴朱厚照下到了二樓,下面隸屬於府軍前衛的數百禦林軍,已經全部手持長槍和火銃,準備與殺進樓來的韃子作戰。
朱厚照從瞭望口看到下面殺得天昏地暗,不由一陣眼熱,非常想親自帶兵衝殺,但被李東陽和謝遷死死地攔住了。此刻兩位閣老也換上甲胄,倒不是說他們準備親自上陣殺敵,而是防備流矢。
“李大學士、謝先生,你們這是禍國殃民……快放開本宮,本太子要親自領兵殺敵,誰不聽從,我就把他大卸八塊!”朱厚照嚷嚷道。
但無論他怎麽撒潑,身邊的太監和宮廷侍衛都不敢買帳,朱厚照出事涉及到他們身家性命,在他們看來,城頭被攻破的可能性不大,還是維護太子安危要緊。
朱厚照正在嘶吼,突然有流矢通過瞭望進城樓,一名侍衛中箭倒地。
朱厚照激動地說:“韃子攻勢如潮,你們再不讓本宮出去,西直門一旦失守,京城門戶洞開,你們能承擔起這個責任嗎?”
謝遷讓士兵用盾牌死死地在前面擋住,自己小心翼翼地到來到面向城外的瞭望口,小心觀察,只見韃子蜂擁而來,城牆上的防備已十分危急,不時可見有逃兵往城牆內側溜走。
李東陽朝陪伴身邊的兵部官員問道:“西直門遭遇狄夷主力圍攻,增援兵馬幾時到來?”
根本沒人能回答這個問題,李東陽正要繼續找人詢問,突然城樓一陣劇烈顫抖,原來韃子的佛郎機炮再次射中城樓,這次三樓直接洞開了個大窟窿,不少士兵受傷倒地。
朱厚照趁著一陣混亂,終於從侍衛中掙脫,怒喝:“這個時候再不拚命就沒機會拚了!來人啊,跟本宮衝出去!”
朱厚照抓起一柄長矛就往外衝,謝遷和李東陽一時沒明白是怎麽回事,正要拔足去追,又有火炮聲傳來,他們本能地找地方躲藏,那邊朱厚照卻好似不知“死”字怎麽寫,風風火火便下了城樓,出大門往前面殺去。
數百禦林軍怎麽敢讓太子犯險?只能跟著殺了出去。
“瘋了瘋了!堂堂太子竟如此魯莽,莫非我大明將要為如此豎子治國?”李東陽怒從心頭起,已不管在什麽地方,直接罵朱厚照為豎子。
謝遷連忙勸解:“賓之,不得亂說,快些將太子追回來……你們還看什麽?快追!”
城頭上流矢處處,更有甚者是炮彈亂飛,士兵們勉強在盾牌和沙袋等掩體後面,瑟瑟發抖,但見朱厚照端著長矛殺了出來。
“殺!”
朱厚照城樓內說話時,周邊人基本能夠聽到,但到了城頭,兵荒馬亂他說什麽都沒人聽清。
“太子小心!”
馬上有人過來保護朱厚照,但朱厚照根本不懂懼怕,徑直朝著一名正背對著他,跟明軍士兵搏殺的韃靼人殺了去。
或許是熊孩子出來的地方令人意想不到,那韃子根本就沒想過自己身後會有個不怕死的家夥衝出來,長矛直接刺進那士兵的後背。
“嗯?”
當韃靼兵中了長矛轉過身時,望著朱厚照的目光中還帶著不解,這是哪個窟窿裡冒出來的毛頭小子,居然連甲胄都不穿,就這麽殺了自己?
倒在地上時,這個韃子兵可說是死不瞑目,但馬上就有士兵將他的腦袋斬了下來,因為這是大明最實在的軍功。
朱厚照第一次殺人,整個人有些恍惚,之前喊得凶,可真刀真槍殺到人身上,他才知道什麽是氣血翻湧,什麽是想作嘔。
“太子殿下小心!”
一向膽小怕事的張苑跟隨著衝出來,擋在朱厚照身前,他自己都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但見又有韃靼兵要衝來,他也沒準備後退。
朱厚照整個人猶自處於發懵的狀態,被張苑拉著到後面,此時禦林軍才衝了上來,擋住擠壓過來的韃子兵。
“我……我殺人了?我殺人了?”
朱厚照有些不知所措,只是抓著張苑的手臂在問。
張苑苦笑:“太子殿下……您殺的是韃子,您為大明將士樹立了榜樣!”
“我真的殺人了!”朱厚照看著自己的手,連長矛都不想要了,之前的勇氣也沒了,這會兒只是一味叫喊。
謝遷和李東陽頂著流矢和流彈從城樓出來,見太子魂不守舍,以為太子受傷,上前相問才知道這熊孩子剛親手斃掉一個韃子兵,一時沒回過神來。
李東陽道:“太子殺敵?這怎麽可能?”
張苑急道:“閣老,您可不能隨便亂說,太子真的親手宰了個韃子!”
李東陽依然不相信太子能在戰場上殺人,聽起來都覺得荒誕不經,他正要讓太子回城樓躲避,但見援兵從西直門內殺了上來。
謝遷提醒:“估計是張老公爺率兵來援!”
李東陽回頭看了一眼,根本看不清張懋是否在援軍當中。
援軍上城頭之後,迅速加入到了戰鬥的行列。
李東陽再看城頭,此時韃靼人已有兩三千兵馬殺上來了,而且不單是在西直門這一段城牆,從西直門往北西南兩個方向大約三四裡,都有大批韃靼人通過簡易飛梯殺上城牆,因為這些地方未有下城頭的馬道和台階,正在源源不斷往西直門殺過來。
“完了!”
李東陽心在直墜,感覺一股無比巨大的壓力逼來,幾乎喘不過氣。
如今情況已經非常危急,連李東陽自己都已經無法下城頭了,因為城頭這裡早就被大明官兵和韃子佔據,此時還有大批明軍士兵在往城頭上衝,早已經沒有下城頭的路。
謝遷抓住一名援軍將領,喝問:“張老公爺可在?”
“誰?”
將領並不認識謝遷,周圍環境嘈雜,他也聽不清謝遷在說什麽,忽然間有流矢過來,那將領慌忙閃避,謝遷感覺死神在自己身邊飛過,那箭矢最後釘在身後城樓的磚牆上。
朱厚照終於緩過神來,從地上拾起一把刀,怒道:“殺死韃子,誰敢犯我華夏之地,讓他有來無回!殺!”
但見太子又要往韃靼人殺去,謝遷只能出面阻攔,嘴上不斷抱怨:“你這孩子,為何總這般魯莽,就不能跟你老師沈溪學得穩健一些?”
李東陽卻未有阻攔太子的意圖,他此時更想早些下城頭,倒不是他貪生怕死,而是為了將西直門的緊急狀況通知朝廷,盡快做出安排。
但此時已無退路,越來越多的韃靼兵馬殺上城頭,明軍卻由於上城的馬道和台階容量有限,無法及時增援, 西直門隨時都會失守。
明軍眼見周邊的韃子越來越多,士氣大跌,即便有援軍到來,但因為本身交戰區域狹窄,只是在城頭一隅,使得韃靼人逐漸擴大自己的優勢。
“難道天要亡我大明不成?”
李東陽悲呼嗟歎,正要仰天問蒼天,卻聽到“嗚嗚”的號角聲,這號角聲跟韃靼平時所用號角材質明顯不同,這是源自大明軍隊的號角。
在謝遷和李東陽所處方位,根本看不到城外的情況,謝遷狼狽到了李東陽面前,二人四目相對,也都不知這號角聲的來歷。
謝遷道:“莫非,其余城門已經出兵,繞後與北寇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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