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前沈溪到武昌就是由武昌左衛衛指揮使崔涯代表軍隊出迎。
崔涯當日在接官亭壓根兒就沒跟沈溪對過話,因為大明文官治國,武將、軍戶多屬世襲,地位相對較低。
崔涯在郭少恆這樣的“副省長”面前,連個屁都不敢放,更別說是跟沈溪這樣的欽差兼封疆大吏對話。在崔涯看來,文官都應該自持身份,尤其是像沈溪這樣出身翰苑的頂級文臣,更應該眼高於頂才是。
結果等沈溪帶著人上門,崔涯才發現沈溪很好說話。
崔涯不善言辭,見到沈溪後迫不及待將別人教給他的話一股腦兒倒出來:“……大人在宣大鎮以及京城腳下的幾戰,為維護大明江山社稷安穩立下汗馬功勞,乃一等一的大功臣,卑職佩服得緊……”
沈溪笑道:“這已是過去的事情了,本官現在到了武昌府,就只是普通的地方督撫。崔將軍,可有空暇帶本官去湖廣都指揮使司?”
崔涯趕緊行禮:“大人請!”
不管崔涯有沒有時間,沈溪要他做什麽,就算正在婆娘的肚皮上,也得立即下來辦事,別說是他了,就連正二品的湖廣都指揮使也是這待遇,如今沈溪可是他們的頂頭上司。
湖廣都指揮使司衙所同在武昌府府城內,位於城池東北的樊港。
等到了地頭,沈溪才發現都司衙門似乎年久失修,顯得破敗不堪。因沈溪一身便裝而來,沒帶多少隨從,進都司衙門大門時遇到點兒麻煩。因這地方平時不待客,正門極少開啟,如果有事進出一律走後門。
但沈溪如今是以湖廣總督的身份親臨,自然不能從後門出入,只能留在正門,等候崔涯繞道後門傳報,大費周章,才光明正大由正門而入。
……
……
湖廣都司衙門正堂,都指揮使蘇敬楊迎候。
蘇敬楊一襲武官常服,面料因為洗得過多表面上已暗淡無光,袖子和下擺甚至打了兩個補丁。沈溪不知道蘇敬楊是故意在他面前裝窮,還是說地方上的條件原本就這麽艱苦。
相互見禮後,蘇敬楊請沈溪到正堂中央的太師椅就坐,然後從桌案上拿起一疊公文,送到沈溪跟前:
“沈大人,這是地方上近幾年過往軍務公函,請您一覽!”
沈溪看這些公文表面的灰塵,便知道這些東西存放了有些時間……連都司衙門自己都不在意的公文,他這個督撫要是真拿起來查看,倒好像他要挑刺一般。
沈溪自然不願意做這惡人,他湊過頭吹了吹表面的灰塵,並沒有就此接過,而是說道:“蘇指揮,你挑重要的事情說幾件便可,本官今日前來,只是例行公事,並無意深入探究!”
蘇敬楊有些著急:“沈大人,您或許不知,湖廣西南地區有叛軍作亂,行都司征調兵馬前去平叛,地方宣慰司請都司衙門派兵協同……但末將不敢倉促應對,如今沈大人您前來,自然以沈大人您的意思為準。”
湖廣、桂省這些地方行政機構,跟中原腹地的行政構架有所不同,尤其是涉及到少數民族地區。
朝廷在少數民族聚集地,設土司還有宣慰使司衙門,加上巡檢司、千戶所、衛指揮使司等構架,地方上管兵的機關可不少,而這些衙門直屬上級就是都指揮使司和行都指揮使司。
看似管轄權屬明確,都指揮使司和行都指揮使司都有調兵的權限,但其實地方上真的發生叛亂,兩司指揮使並無資格直接調兵,而是得一級一級上報,由朝廷做出最後的決定。
地方土司,有時候比起都指揮使司的調兵權限還要大,他們有不經朝廷允許,在少數民族地區穿州過省的資格。
因而地方發生少數民族叛亂,首先是土司衙門直接調兵,都指揮使司和行都指揮使司這兩個上級,倒好像是專門負責跟朝廷報備用的,並無實際調兵權限。
沈溪問道:“叛亂到了什麽程度?分別是哪些部族謀亂?”
蘇敬楊對此一問三不知,只能拿了解的情況來說:“……大人,湘西土司彭翰公已調地方兵馬萬余,於湘桂間平息叛亂。但因許久無地方平叛奏報,末將也不知具體情形如何了……”
地方上不但設有土宣慰使司、土宣撫使司、土按撫使司等衙門,甚至還有土知府、州、縣、洞等土官設置,跟平時鐵打營盤流水兵的流官制度不同,這些土官都有世襲資格,而且是跨朝世襲,即便朝中大臣、將領更迭,地方土官卻可以世襲不改。
大明並非沒有改土歸流的聲音,只是朝廷暫且沒有更改這種世襲土官制度的魄力。
沈溪剛履任地方,對於地方行政有很多不解之處,不會貿然改變什麽。進入明朝中葉後,地方少數民族叛亂之事非常普遍,如果連土官都不能拉攏,那地方上等於是又多了一個個獨立的小朝廷。
問不出關於叛亂的具體事項,沈溪也就緘口不言,此番他到湖廣和江贛,朝廷並沒給他硬性的要求,說是讓他徹底平定地方,但沈溪從來都不認為民族問題最好的解決辦法是述諸武力,他更希望通過一些安撫措施,讓各少數民族與漢人相安無事。
沈溪更沒準備領兵到湖廣南部和西部地區,民族矛盾年年有,他去了或許能解一時之急,但解決不了根本問題。
大概問了一下湖廣西部和南部的軍隊情況,沈溪準備打道回府,既然從蘇敬楊問不出什麽事情,他準備把都司衙門的案牘帶回去自己看,希望能從中發現點兒什麽。這次他到地方,只是累積資混日子,把自己的先進思想和理念帶到這時代,將湖廣和江贛當作試驗田。
兵馬調度,以及地方上的治安,自然有相關衙門負責,沈溪心態相對輕松。
沈溪將走之際,蘇敬楊讓人抬了一口箱子出來。
看箱子的重量,裡面的東西應該很沉,果然,打開來裡面密密麻麻都是用線串起來的銅錢,加起來有一兩百斤重。
沈溪皺眉道:“蘇將軍,這是何意?不知道的還以為大明銅錢貶值,買什麽東西需要用箱子來盛錢!”
蘇敬楊雖然手握一省軍權,可以在老百姓面前耀武揚威,但見到沈溪這樣的頂級文臣,他就只能低聲下氣了。
別人都在給沈溪送禮,他怕怠慢了上官,自然也得送。
蘇敬楊道:“一點小小的禮物,不成敬意!”
沈溪打量一下那口箱子,相比於藩司和地方士紳送來的禮物, 的確算是“小禮物”,看起來沉重,但銅錢在這時代屬於最笨重的錢幣,一大箱子銅錢的價值,差不多也就幾十到一百兩銀子。
沈溪道:“本官長期領兵,就算平時會拿一些犒賞和戰利品,但斷不至於收受下面將士送上來的孝敬。蘇將軍把這東西收回去,以後專心幫本官做事便可!”
蘇敬楊趕緊行禮:“沈大人所說極是,末將知曉了!”
沈溪從都司衙門正堂出來,門口簇擁著一群人,基本都是武將,看樣子是都司衙門的都指揮同知、都指揮僉事以及經、都事、斷事等官員,也有一些文職的吏員。
見到沈溪出來,這些人面帶好奇之色,尤其都司衙門裡的文職吏員,他們很好奇沈溪如何在不通過“翻譯”的情況下,跟蘇敬楊進行正常的交流。
以前地方父母官前來,一般都會帶著自己的師爺,又或者找都司衙門裡能聽得懂湖廣口音的吏員做翻譯。
而沈溪看上去神色輕松,跟蘇敬楊交流起來似乎根本不成任何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