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到了年底,朱厚照的生活逐漸變得安定下來,接連幾場大雪過後,他就徹底放寒假了,在年底和年初這段時間,他不再需要上課,可以安心留在擷芳殿完成他的“大事”,那就是好好修煉,以期得道飛升。
朱厚照對歪門邪道的東西一向癡迷,這次他所接觸的又是非常具有誘惑性的“修仙大道”,加上被司馬真人用混有五石散的“仙水”蒙蔽,對與修仙幾乎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每天早晨起來,就在那兒盤膝打坐,中間幾乎從不走出擷芳殿,一直等入夜後,他便在修煉中昏昏入睡,連續幾天都如此。
如此一來,熊孩子迅速消瘦下來,張苑察覺不太對勁,想把朱厚照修煉仙法的事情告訴張皇后,又怕被追究責任,只能隱忍不發,琢磨著找個什麽機會提醒朱厚照。
但此時朱厚照對司馬真人的信任已到無以複加的地步,讓張苑惴惴不安。
“……這才幾天,太子就覺得自己要得道飛升,以至於茶飯不思,以為喝點兒仙水就能維持每天的精神……再這麽下去,若太子有個什麽三長兩短,我未來的希望豈不全沒了?”
張苑最初對司馬真人還是很信任的,但隨著朱厚照對仙法的癡迷,張苑暗中盯了司馬真人幾天,這才發現司馬真人徹頭徹尾就是個騙子,所謂的仙法就是提前準備好東西弄虛作假,至於什麽仙水,也不知道是用什麽東西摻和在一起勾兌出來的。
等張苑弄明白一切後,忽然感覺自己很危險,因為現在司馬真人已得到皇帝和太子的信任,他去揭發不會有任何結果,而司馬真人還是他的靠山張延齡舉薦進宮裡來的,這讓張苑更加不安。
張苑思來想去,自己沒辦法拯救太子,這件事似乎只能跟張皇后說,但他膽子小,擔心會引發不可預料的後果,惶惶不可終日。
恰在此時,一件事的出現,讓皇室中人對司馬真人的信任衝淡了一些——
朱祐樘再次染病不起。
病來如山倒,朱佑樘一下子連床都不能下,但就是如此情形之下,宮裡的太醫被扔到了一邊了,朱祐樘、張皇后和蕭公公最信任之人卻是江湖神棍司馬真人,幾天都讓司馬真人在乾清宮驅邪。
司馬真人可以自由出入內宮,隨意使喚宮女和太監,但即便如此,朱祐樘的病情也絲毫不見好轉。
朱祐樘的身體本來就不好,之前是重金屬中毒,司馬真人給他吃下大力丸後,朱祐樘精神狀態是有所好轉,但虎狼之藥吃多了也要出問題,本來在朱佑樘身體好轉後,慢慢溫補養身,說不一定會見到奇效。
但可惜的是,司馬真人根本就不懂醫術,一味用大力丸進補,朱佑樘在短時間內被強行激發人體潛能,等這股氣一泄下去,身體便再次垮掉,而且這次來勢洶洶,朱祐樘數度出現瀕死狀況。
這幾日來,朱祐樘病臥在床,不能動也不能說話,多數時候都昏迷不醒,這下可急壞了張皇后。
張皇后病急亂投醫,只能盲目相信司馬真人,讓司馬真人在宮裡到處折騰,就差把皇宮挖了看看地下是否真的有邪魔存在。
張苑在旁看得清楚明白,想把司馬真人的底細拆穿,畢竟現在乾清宮那邊對太醫提出的種種診治方案置之不理,只是一味相信司馬真人,張苑怕這個神棍折騰出什麽大事來,導致皇帝就此一病不起。
但隨後張苑細細一想,如果皇帝病故,太子登基,那他飛黃騰達的日子就將到來,之前幫太子出宮和掩藏的事情上,他覺得自己做得非常出色,受重用的可能很大,這讓他對未來多了幾分憧憬,也就聽之任之。
……
……
臘月十七,皇帝病重的消息傳出宮外,這天內閣首輔劉健帶領大學士李東陽、謝遷,以及六部尚書、侍郎,在京勳貴二十余名官員進宮探病,結果在乾清宮門外等候兩個時辰也未得見聖顏。
劉健大為惱火,覺得是蕭敬故意找麻煩,等蕭敬出來招呼時,毫不客氣,上前便質問:“蕭公公,陛下情況到底如何?今日我等前來,一則探望陛下病情,二則有緊急軍務奏稟,難道陛下連接見我們的精神都沒有嗎?”
蕭敬非常委屈,在皇帝生病這件事上,他根本無能為力,作為宮中的老好人,他已將司禮監的權力外放,正因為如此,劉健如今說話才這麽有底氣。
蕭敬回道:“劉少傅,諸位大人,請稍安勿躁。陛下臥榻不起,並非老奴不肯傳報,實在是陛下有心無力啊!不過請放心,如今宮中有奇人司馬仙長為陛下診病,且已找到病根,正施法驅魔,陛下龍體不多時便會好轉,諸位先行回去等候便是!”
這說辭劉健和李東陽都無法接受。
子不語怪力亂神,儒家向來對鬼神之說敬而遠之,劉健當即板起臉來:“蕭公公請進去傳報陛下,便說我等已在外等候多時。若陛下無法賜見,皇后或者太子出面也是一樣的……”
蕭敬苦著臉道:“諸位大人今日必須要見到陛下嗎?就不能讓陛下在宮中好好休養?”
蕭敬對皇室無比忠心,沒想到眼前這些“忠臣”如此咄咄逼人,皇帝重病臥床不起都要被打攪,這讓蕭敬心中滿是失望。
劉健將臉側向一邊,不想去跟蕭敬多廢話。李東陽走出來勸解:“蕭公公不妨去傳報一下,請皇后在乾清宮後廡賜見吧!”
蕭敬看了看在場大臣,搖頭歎息,隨後趕緊去坤寧宮向張皇后通稟……在他看來,如果今日的事情得不到妥善解決,這些大臣絕不會善罷甘休。
張皇后聽到傳報氣憤難平,但也只能擺駕乾清宮後殿接見朝臣。此舉照理說不符規矩,但作為弘治皇帝唯一的妻子,張皇后在宮中乃至朝中均地位卓然,這次見大臣,中間用紗帳隔著,不跟大臣正面相對,蕭敬站在她身邊,代為傳話。
“……諸位臣僚乃我大明棟梁,皇上生病這些日子,一直兢兢業業,忠於朝事,皇上和本宮都感念甚深。但現在皇上的確被邪魔附體,司馬仙長已找到解決之法,只需數日便可將邪魔驅走。在這時日內,朝中大小事項皆由諸位決定,只要不涉及霍亂朝綱之事,盡可便宜行事!”
張皇后雖心中有氣,但說話非常委婉,因為她深諳內宮不得乾政的原則,同時注意保持與大臣的良好關系,避免激起反抗情緒。
劉健上前問道:“皇后娘娘,不知您可有讓太醫院為陛下診斷病情?”
張皇后略有些不滿:“都說了皇上是邪魔纏身,你問這做什麽?劉少傅,你雖是當朝首輔,但很多事也莫要僭越。本宮提醒你,皇上生病這段時間,一切以維護朝廷安穩為重,你要帶頭穩定人心!”
劉健看了紗帳後的蕭敬一眼,認定皇后這番話其實出自蕭敬授意。此時皇權空置,劉健對蕭敬充滿戒心,因為在決策上唯一能跟內閣叫板的就是司禮監幾位太監,其中居首的便是掌印太監蕭敬。
李東陽請示:“皇后娘娘,不知西南和西北戰事當如何決斷?西北韃靼人犯境,西南沈總督跟交趾兵馬交戰……陛下之前並未對這兩事做出詳細交待!”
張皇后道:“爾等自行決斷即可, 別事事都來麻煩陛下。本宮再提醒一次,陛下龍體欠安,需要靜養!什麽韃靼人犯邊,只要他們別殺到京城之下,交給邊關將士便可……西南的事情,不是有沈卿家嗎?是西北三邊總督頂不起來,還是沈卿家在前線遭遇敗績?”
事情恰恰相反,沈溪在西南又取得一場輝煌大捷,這會兒消息剛傳到京城,劉健和李東陽原本要征求皇帝意見,讓沈溪見好就收,趁機收兵,結果現在張皇后的意思是讓他們來做決定,那自然是讓沈溪即刻撤兵。
李東陽用請示的目光看了劉健一眼,見劉健未做出任何指示,這才慢慢退下。
隨著張皇后交托權力,現在朝廷的核心決策權徹底落入文官集團之手,根本不用考慮沈溪在西南取得何等戰績,哪怕立功再多,朝中意見也一樣……讓沈溪撤兵,而且越快越好,避免他再立下功勞。
蕭敬見眾大臣依然沒有離開的意思,從紗帳後走了出來,用央求的語氣道:“諸位大人可以退下了,今日陛下不會出來召見。等過幾日,陛下龍體或許會康健,那時諸位大人再來求見吧!來人,送諸位大人離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