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朝見只有沈溪一人,除此外便是朱厚照身邊貼身太監小擰子。
朱厚照一邊打哈欠,一邊問道:“沈先生,閹黨那些人可都落實了?下一步朝廷應該恢復正常了吧?”
沈溪道:“徹查閹黨由內閣牽頭,都察院和六科協同,陛下若要問及,不如召見謝閣老以及都察院、六科禦史。”
“哦。”
朱厚照點頭,“如此說來得拖上一段時間……也罷,只要朝廷能步入正軌就好,沈尚書,你這次來除了稟報兵部事項外,可有旁的事情?”
沈溪看了小擰子一眼。
小擰子低下頭,神色間有些回避。
沈溪離開京城這段時間,小擰子送了不少消息出宮,就算此番在倒劉瑾上他沒做什麽貢獻,但依然覺得自己該居首功。
為了一個司禮監掌印太監之位,宮內這些內侍明爭暗鬥,相互不服氣。
沈溪道:“微臣有一件事想跟陛下啟奏。”
“說。”
朱厚照心情不錯,目光中帶著期許。
沈溪進言:“如今劉瑾伏誅,其留下的位置應該有人接替才是。”
朱厚照稍微思索,皺眉道:“沈先生說的是司禮監掌印的差事?”
“正是。”
沈溪沒有回避,既然現在張永、張苑甚至小擰子都希望他來進言,那他就僭越一次,把難題公開。
朱厚照歎息:“朕倒覺得,司禮監掌印之位不忙設。以前朕找不到人幫忙打理朝政,才讓劉瑾代勞,但現在沈先生回朝,不管是處置奸黨,還是打理朝政,都可由沈先生代勞,如此一來,司禮監掌印是何人也就無關緊要了。”
這話出口,小擰子聽到後身體微微一震,看向沈溪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敬畏。
沈溪不知道朱厚照說這話是為收攏人心,還是真這麽想的,總之沈溪覺得自己很危險……如果朱厚照真抱有這種心態,那他在朝中要不了多久就會成為公敵,旁人會把他當作第二個劉瑾看待。
沈溪道:“微臣乃兵部尚書,對於其他衙門的事情不甚了解,若涉及兵事,微臣勉強可以應付,但若是其他事項,微臣能力方面恐怕會有所不足,需要從頭學起。”
朱厚照笑道:“沈先生不必如此著急便回絕,其實朕的想法,是由你執領吏部,再入內閣,朕相信沈先生的能力,對沈先生的忠心更無懷疑,如此一來就算朕對朝事不管不問,沈先生也能遊刃有余進行處置!”
沈溪不由搖頭苦笑,熊孩子所言,可以說是大明所有文官夢寐以求的東西。
背負吏部尚書、內閣首輔之職,皇帝不管事,甚至連作為鉗製的司禮監掌印都不設,等於說就此大權獨攬,比之前朝威脅君權的丞相還要威風,朝中事情那是想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
大明歷史上出了不少權臣,可誰也達不到如此境界,嚴嵩、張居正以及劉瑾、魏忠賢等人只能控制大概局面,而無法跟秦漢時期的丞相一般對朝事做到完全掌控。
沈溪道:“陛下,微臣的差事乃兵部尚書,豈敢僭越?微臣如今首先要面對的,是來年出塞對韃靼一戰!”
朱厚照雖然感到有些失望,但還是點頭:“也罷,沈先生先看顧軍機大事,若來年平定草原,朕再讓沈先生執掌內閣和吏部,那時應該沒什麽問題了吧?”
沈溪心想:“聽這小子的意思,非要讓我出來幫忙打理朝政,你這分明是把我當成劉瑾的接班人啊!我雖然幫你把劉瑾扳倒,可不代表我非得站到台前來,為你的荒唐胡鬧遮風擋雨!”
心裡雖這麽想,但沈溪卻不能直說。
朱厚照道:“沈先生,你之前說司禮監掌印之位空缺,應該找人填補,那你覺得何人合適?”
說到這裡,小擰子明顯緊張起來,呼吸變得急促,看向沈溪的眼睛滿是熱切……輪到給宮裡的太監“論功請賞”,擁有發言權的人仍舊是沈溪。
之前對於六部尚書任免,沈溪只是隨便說了幾句,李鐩、楊一清、何鑒等人便被火線提拔,而現在涉及司禮監掌印之位,在小擰子看來,沈溪這邊舉薦誰,那誰便十之**會登上高位。
沈溪道:“此事得由陛下定奪,內宮事務,微臣沒有資格發表評論。”
本著幾方不得罪的原則,沈溪沒有指定具體人選,同時這也是為避免朱厚照懷疑,沈溪一直都不認為朱厚照會對自己完全信任。
沈溪暗忖:“這小子也就嘴上說得好聽,正所謂吃一塹長一智,經歷了劉瑾背叛之事,這小子必然對誰都抱有戒備心理,但他現在學會了收買人心,更兼善於隱藏心事,所以不能把他的話當真。”
朱厚照皺眉:“沈先生,你知道朕向來沒太多主張,其實朕身邊這些太監中,論能力還是劉瑾最強,這也是朕之前為何重用他的根本原因……唉,除了那狗東西,旁人一時難以替代啊!”
言語間朱厚照還有些遺憾,對自己少了一條忠狗惋惜不已。沈溪試探地問道:“以陛下看來,誰最適合這職位?”
“如果有屬意人選的話,朕不早決定了?朕覺得戴義太老了,能力也不行,以前劉瑾讓他往東他不敢往西,而高鳳、李榮這些人……跟朕的關系又有些疏遠,小擰子平時做事倒深得朕意,但他太過年輕,難以服眾,唯有張永和張苑,或許可以試一試……”
朱厚照在司禮監掌印太監人選上,采用的是排除法。
沈溪大概聽了一下,覺得這小子思維倒也縝密,先把不可能的人選給排除掉,最後留下了兩個競爭者。
張永和張苑,二人無論是能力、履歷,還是跟朱厚照的關系,均為其余太監所不及。
僅就關系來說,張苑跟朱厚照更親密些,但張永卻有大量軍功榜身,而且在朝中的聲望也是張永更高一些。
朱厚照看著沈溪問道:“沈先生認為,二人中誰更合適?”
沈溪道:“以微臣想來,張永和張苑應該都能勝任,但要從中確定一個人選的話,就得看誰更符合陛下意願了。”
朱厚照不再說什麽,開始認真思索起這個問題來。
良久後,朱厚照才一擺手:“朕不傷腦筋了,實在太累,管他們誰來任司禮監掌印呢,不就是幫朕批閱奏疏嗎?內閣至少有三位閣臣,為何司禮監就不能額外增加處理朝事的人選?”
沈溪解釋道:“內閣其實也有首輔和次輔之分……再者,司禮監內有秉筆太監多人,均可代陛下行使朱批大權,而掌印則隻設一人,也是為遇到事情能有定奪。”
朱厚照若有所思:“如果奏疏能由沈先生來批閱就好了,如此朕就不需要那些奴才做事……”
沈溪趕忙勸阻:“陛下千萬不可有如此想法,若文臣可自行處置朝事,權責已等同歷史上的丞相,而太祖廢黜丞相之位,便是為避免臣子權力過大,威脅到皇權。就算微臣無叛逆之心,陛下也完全信任,也不能開制度先河,否則太祖所做努力將付諸東流。”
朱厚照沒好氣地道:“沈先生可真會為朕著想,你三番四次推脫,說你有野心也沒人信……唉,或許你說得對,朕不能隨便打破祖宗定下的規矩,否則規矩一亂,天下也會隨之大亂……朕不多想了,就從張苑和張永中選一個吧。”
“另外,吏部尚書和新增入閣人選,也要盡快定下來,沈先生不想操勞的話,可以跟謝閣老商量一下,朕有些餓了,先去用膳,有事回頭再說!”
跟往常一樣,朱厚照沒說幾句就想開溜,在他心目中,吃喝玩樂永遠排在前面。
有了查抄劉府所得巨額贓款,朱厚照覺得壓在自己身上的大山已經挪開,就算再大手大腳,這麽大筆錢支撐個十年八年沒有任何問題,所以對逸樂之事越發在意。
“陛下,司禮監掌印人選乃是從張苑和張永中選擇,那吏部尚書和新增入閣人選……”
眼看朱厚照要走,沈溪趕緊問了一句,想從朱厚照這裡得到一個大致的方案,以便按照要求辦事。
朱厚照不以為意地道:“最好是像沈先生這樣能力卓著的,至於是否德高望重並不重要,先帝時就在朝的那些老家夥不要想了,朕希望看到朝廷的新氣象,剩下的……沈先生自己斟酌吧!”
“微臣遵旨!”沈溪恭敬領命。
朱厚照沒再說什麽,起身往簾子後去了。
小擰子跟在朱厚照身後匆匆離去,臉上全都是沮喪和失望,畢竟司禮監掌印人選沒他的份。
但沈溪不覺得這是壞事,雖然小擰子有幾分聰明才智,但像這樣沒多少閱歷的年輕人根本不適合執掌大權。小擰子上位的話,為求鎮住局面,必然會大刀闊斧進行改革,甚至連人事也會有大變動。
這將是朝廷的不穩定因素。
讓小擰子當個不管事的天子近臣,乃是善事一樁。
……
……
朱厚照單獨召見沈溪,意味著朝廷事務皇帝沒有過問謝遷跟其他朝臣,這仍舊是劉瑾擅權時的行事風格。
沈溪暗忖:“熊孩子當皇帝一心求簡,老喜歡把事情交給一個人做,如此一來效率是有了,但也變相讓權力集中,要是這個人有野心的話,完全可以做到像劉瑾那般權傾朝野,隻手遮天。”
沈溪從乾清宮出來,往大明門而去,沒等他出宮門便被迎面而來的謝遷給截住,除了謝遷外,尚有神色不太自然的張永。
對於二人走到一塊兒,沈溪並不覺得有多驚訝,顯然張永不但利用自己幫忙遊說試圖拿下司禮監掌印之位,還跑去求謝遷幫忙。
“沈大人。”
張永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既然被沈溪撞破,還是迅速便調整心態,上前行禮問候。
張永顯得很謙卑,故意擺出一種低姿態……等我當上司禮監掌印,絕對不跟你們作對。
沈溪問道:“謝閣老和張公公這是去何處?”
謝遷黑著臉道:“剛去刑部衙門辦了一點事,你這是作何?陛下召見你了?”
“是!”
沈溪直言不諱。
謝遷有些惱火,現在入宮限制增多,他這個內閣首輔想到文淵閣當差都困難重重,更別說是去幹清宮求見朱厚照了,與之對應的卻是沈溪可以自由出入宮門並見到皇帝。
謝遷問道:“陛下跟你說了什麽?”
沈溪看了張永一眼,似乎在說,有外人在旁不便交流。
張永非常識相,笑著拱手:“謝大人和沈大人要說正事,咱家不便叨擾,告辭了!”說完轉身便離開。
等張永走後,謝遷瞥向沈溪:“陛下沒問你司禮監掌印人選吧?”
“問了,也答了。”
沈溪回答得很乾脆。
謝遷明顯緊張起來,急切地問道:“那你如何跟陛下說的?”
沈溪看著謝遷,回道:“在下並未跟陛下直接提出人選,是陛下自個兒琢磨後,最後定了個選擇范圍,從張苑和張永中擇一任命,至於戴義、高鳳和馬永成等人,並不在陛下考慮范圍之內……”
謝遷皺眉:“陛下果真如此說的?”
沈溪笑了笑道:“這種事情,我有必要欺瞞謝閣老?”
謝遷白了沈溪一眼,似乎有些懊惱,畢竟朱厚照隻賜見沈溪,平時連招呼都不跟他這個內閣首輔打,這讓謝遷意識到,自己雖名義上是文臣之首,卻連沈溪這個兵部尚書都不如。謝遷又問:“陛下還跟你說了什麽?”
沈溪道:“這次我進言多為兵部事務,並未僭越談國事,陛下也未在我面前定下其他事情,謝閣老大可放心……至於吏部尚書、內閣增補大學士人選等,陛下尚未有定論。”
謝遷歎了口氣:“你是否覺得,老夫是有意為難你?”
沈溪微微搖頭:“謝閣老如此安排,必定是為大局考慮,我只能盡量配合,但有些事並非我能決定,陛下做事有自己的考量,一旦定下來就不容更改,希望到時候謝閣老不要把責任歸罪到我身上。”
謝遷瞪著沈溪,怪其說話不當。
謝遷道:“閹黨之事基本已有定論,你暫時管著兵部便可,陛下問你什麽,盡可能拖延或敷衍,這對你來說是好事,世人對你的評價也會高許多。若你非要每件事都摻和,遲早有人會把你跟劉瑾作比較,那可不是老夫希望看到的結果!”
話中明顯帶有威脅之意。
“受教。”
沈溪微微拱手。
謝遷道:“老夫要去文淵閣,你這是準備往何處?”
沈溪語氣有些冷淡:“自打回京,我還沒機會回府,之前家人遭劉瑾威脅, 人心惶惶,難道此時不該回去看看?”
“你要回家?”
謝遷皺眉,覺得有些不妥,勸阻道,“本來你回去無妨,但以老夫看來,這個時候最好還是先不要忙著見家人,不然陷進溫柔鄉就出不來了,畢竟朝廷還有很多事亟待處置,老夫也有要事跟你商議……”
沈溪發現,謝遷待人處事愈發不講道理,自己回京後,連妻子以及剛出生不久的兩個女兒都沒見到,本想在面聖後回家好好跟家人團聚,謝遷居然橫加阻撓。
沈溪道:“謝閣老如此做,怕是不合適吧?人生在世,豈能罔顧親情?”
謝遷黑著臉說:“以前怎麽沒覺得你有如此顧家?你先回兵部,等老夫去內閣把事情處置得差不多了,自會去找你,等事情辦完你去何處,老夫不加干涉。”
說完,謝遷不再停留,加緊步伐往文淵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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