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並非是張苑主動求見,而是受傳召而至,因此張苑神色緊張,心跳加速,生怕朱厚照出言為難。
“……你把司禮監的事情都處理好了?沒什麽遺漏的嗎?”
朱厚照語氣中帶著試探,懷疑張苑有謊報的意思。
張苑惴惴不安,小心翼翼作答:“回陛下,奴婢把積壓的奏疏都已批閱完畢,六部和地方衙門開始遵照執行,目前未聽說出岔子。”
“嗯。”
朱厚照微微點頭,算是認同張苑的說法,隨即又問,“朕提出的基本國策,要在明年將草原徹底平定,估摸來年開春後就會出兵,糧草和兵器可已籌備妥當?”
張苑一聽頓時頭大如鬥,戰戰兢兢道:“陛下,這是戶部、兵部和工部的事情,不在奴婢職責范圍之內。”
朱厚照怒道:“難道兵部沒上疏,把具體數字報上來?”
張苑仔細一回想,似乎記起果真看過類似的奏疏,當時留意沈溪是以兵部尚書名義所上,只是因為這幾天他要批閱的奏疏實在太多,顧不得那麽多,對於其中細節知之不詳。
“陛下……是奏報了……”
張苑不敢隱瞞,畢竟朱厚照已當面詢問,必然知道個中內幕,謊報的話要負一定責任。
朱厚照道:“那你說這件事跟你無關?當時兵部報的是多少數字,內閣如何票擬,你最後又是如何批複的?一次給朕說清楚!”
張苑冷汗“唰”地一下就流了出來,對他而言,就好像是一次人生大考,像他這樣的門外漢處置國事原本就一竅不通,就連朝中為官幾十年的老臣,乍然入閣尚且需要有人引導栽培,依然很長時間才能適應。
張苑以前雖曾掛秉筆太監的名頭,但因劉瑾擅權,根本沒給他進司禮監問事的機會,如今沒人教他,只能是摸著石頭過河,把事情草草處置完畢都算不錯了,涉及細節,完全不知該如何應對。
“嗯……”
張苑凝目思索,全力回憶那份奏疏,但怎麽想都記不起其中內容,連自己怎麽朱批的都忘記了。
“砰!”
朱厚照猛然一拍桌子,喝道:“這就是你所謂的處理好了?你是把朕當白癡?還是你自己是白癡?”
張苑“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磕頭不迭:“陛下,奴婢確實批閱過,當時是按照內閣票擬所回,因為時間太緊,而內閣積壓太多的奏疏都需要奴婢處置,奴婢一時間不記得內容,可否容奴婢回去查詢一番?”
朱厚照瞬間不說話了,場面異常安靜,氣氛有些冷,張苑一邊出汗一邊打寒顫。
朱厚照道:“或許朕讓你來擔當重任,有些為難你了,以你的能力,在朕身邊當個不管事的近侍還行,讓你處置國事……哼哼。”
張苑聽出朱厚照言語中對自己的失望,趕緊伏地叩請:“陛下,奴婢就算鞠躬盡瘁也絕對不會辜負您的信任,只是……請給奴婢一點時間……”
朱厚照一擺手:“左右一個月,現在已有半個月了吧?剩下半個月時間,你最好把所有事情辦妥。”
“是,是!”
張苑突然感覺到自己有了保住差事的希望,連聲應允。
朱厚照莫名其妙發怒:“還跪在這兒做什麽?朕問你的事情,趕緊去查明白,難道要朕親自去司禮監找奏疏底本?如果你到最後依然糊裡糊塗,這差事你也不用當了,朕罰你去守皇陵!”
“奴婢這就去!”
張苑趕緊從地上爬起來,匆忙出了豹房,一溜煙往皇宮去了。
等張苑走後,朱厚照仍舊在生氣,小擰子從簾子後走了出來。
小擰子見朱厚照很生氣,說話小心翼翼:“陛下,幾位娘娘都已梳洗打扮完畢,等著跟您一起看南戲,派小的前來稟告……”
朱厚照點頭:“行,朕知道了……張苑那狗奴才,真是氣煞朕也!”
小擰子暗自竊喜,如果張苑這個臨時的司禮監掌印不合格,朱厚照肯定會另行選人,以朱厚照喜歡提拔年輕人的風格,他未嘗沒機會當上司禮監掌印。
小擰子勸說道:“陛下,您消消氣,張公公剛執掌司禮監,必定很多事尚未弄清楚,不妨給他一點時間。”
“給他什麽時間?”
朱厚照怒道,“難道司禮監是給他慢慢學習成長的地方嗎?他現在要幫朕管理朝政,但看看他這模樣,一問三不知!也罷,這件事朕不想再提,你不用到內宅去伺候,你回一趟皇宮,去司禮監盯著,有什麽情況第一時間回來通知……朕要問的事情,不管多晚都要知曉……”
……
……
小擰子可不打算幫張苑。
不過朱厚照的吩咐他只能無條件遵從,當即匆忙進宮,到了司禮監,沒等入內,便見裡面有燈光和晃動的人影映在窗戶紙上。
“真夠忙活的……”
小擰子心裡無比得意。
等他推門入內,便聽張苑在那兒嚷嚷:“快找,就在那些批複過的奏疏裡面,一定要把兵部那份奏疏找出來,找不到通通砍頭!”
小擰子道:“張公公可在?”
張苑聞言轉過身,見是小擰子,心裡來氣,雖然小擰子是朱厚照跟前的紅人,以前他不敢得罪,但現在仗著自己司禮監掌印的身份,見到小擰子沒了之前的恭謹,怒目而視:“擰公公,好大的膽子,司禮監重地你也敢擅闖?信不信咱家……”
小擰子冷笑不已:“張公公莫非還要對咱家濫用私刑不成?咱家可是奉了皇命而來!”
張苑身體突然一哆嗦,突然意識到,自己只是個紙糊的老虎,就連小擰子說話也比他有底氣。
張苑黑著臉,盡量壓低聲音:“陛下讓你來作何?”
“陛下說了,他老人家要問的事情,今日不管多晚都要奏報上去,派咱家來盯著張公公,若是你辦事不力……哼,張公公可知下場?”小擰子趾高氣揚道。
張苑心裡發怵,不過他很快想到一個能幫自己的人。
“這件事本為兵部所奏,不管陛下是如何知曉的,只要我去問大侄子,不就什麽問題都解決了?”
張苑頓時恢復了信心,扁扁嘴道:“擰公公先在這裡等候,咱家辦事去了,相信要不了多久便可處置完畢,到時候跟您一道去面聖!”
“行,你去吧!”
小擰子壓根兒不想理會張苑怎麽辦事,一擺手,往屋子中央的太師椅上一坐,翹起二郎腿來,顯得無比得意。
張苑心道:“你小子等著,我出宮去見我那大侄子,把事情處置完,就去見陛下……陛下問我你在哪兒,我就說你小子開小差,回到宮中就不見人影,也不知做什麽去了!”
想到這裡,張苑快步走進隔壁的司禮監掌印房,然後由後門出去,直奔午門。
……
……
入夜後,京城內一片寧靜。
張苑坐在馬車裡,想著見到沈溪後該怎麽說話。
“……我這大侄子,脾氣可不是一般的倔,上次見我態度有些不好,言語間發生齷蹉,這小子好像懷恨在心……這次上門不等於說我對他服軟了,不向他賠禮道歉的話,他能幫我?”
“賠禮道歉倒還好說,就怕這小子越發蹬鼻子上臉,完全不把我這個叔叔放在眼裡可如何是好?”
張苑非常擔心,等到了沈府門前,讓人上前去敲門。
很快朱起出來,見是張苑,非常好奇:“閣下……是宮裡來的?”
“怎麽,不認識咱家?”
張苑非常惱火,厲喝道,“咱家乃司禮監掌印張苑,特地來府上拜會你們沈尚書……讓咱家進去!”
朱起一頭霧水,他知道官場一點事情,但至於司禮監掌印是幹嘛的就不太清楚了,不過這位是宮裡的大人物他倒是明白。
“公公稍候,容小的進去通稟!”
就在張苑準備發脾氣時,大門“咣”一聲重新關上,張苑愣在那兒,沒明白過來怎麽回事:“我堂堂司禮監掌印,連個尚書府門子都敢對我不敬?”
過了很久,朱起才出來,點頭哈腰道:“這位公公請見諒,老爺今日並不在府內,所以……”
“你什麽意思?不在府內?他能去哪兒?不會是躲著不見咱家吧?咱家可是奉皇命而來!”
張苑只能搬出正德皇帝當自己的護身符。
朱起苦笑道:“就算您是陛下派來的,老爺真不在府上,要不……您去兵部衙門看看?又或者是軍事學堂,反正您請回……”
這次朱起說完,不再跟張苑廢話,直接又把門關上了。
“你這殺千刀的,居然敢對咱家不敬,信不信咱家殺了你?”張苑在門口大吼大叫。
跟隨而來的侍從有些看不過眼,為首者拱手道:“公公,沈大人府上門子定不敢隨便捏造事實,既然他如此說了,那沈大人定不在府上,您還是趕緊到沈大人常去的地方找尋。”
“氣死咱家了,氣死咱家了!”
張苑幾乎是被侍從拉著離開沈府大門。
等張苑上了馬車,附近巷口探出個腦袋來,確定事情緣由後,那人趕緊騎上拴在附近院子裡的馬匹,第一時間把消息傳遞出去,由專人通知沈溪。
……
……
沈溪當日沒在府上,也沒有在惠娘處,而是留宿雲柳的小院。
沈溪在睡夢中得知張苑到府上拜訪的事情。
“老爺,張公公口中說皇命在身,卻不是從豹房出來直接到的沈府,而是先進宮再從宮裡出來……陛下一直留在豹房不出,張公公所言應不實,但他應該是有要緊事才會深夜上門拜訪……”
由於手下調查得很全面,雲柳連張苑自何處而來都一清二楚。
沈溪整理了一下思緒,道:“他突然來找我,定是差事出了問題,陛下委派給他的差事完不成,只能求助於我。”
“那老爺是否見他?”雲柳請示。
沈溪問道:“這會兒他人去了何處?”
雲柳道:“說是往兵部衙門去了,若他在兵部找不到人,應該會前往軍事學堂,又或者直接回宮……老爺若現在去截他,應該能截住。”
“不必了!”
沈溪一擺手,“身為司禮監掌印,連陛下安排的一點小事都完不成,誰也幫不了他……他一邊想攥緊手中權力,竭力排斥我,一邊卻又想在我這裡尋得幫助,真以為自己比得上當初權勢滔天的劉瑾?”
雲柳請示:“那今晚應如何防備?怕是張公公會繼續在京師各處找尋老爺您。”
“盯住他行蹤便可,若所料不差,他會前往豹房面聖……讓豹房內應把消息帶出來,報知他面聖的結果便可!”
沈溪吩咐後,雲柳馬上下安排人做事,而沈溪被喚醒後,一時間了無睡意,乾脆起身來到書房辦公。
……
……
張苑接連走了沈府、兵部兩處,都沒找到沈溪,非常懊惱。
“公公,既然這裡也未找到沈大人,估摸沈大人是在軍事學堂那邊,要不要現在趕過去?”侍從首領請示張苑。
張苑一擺手:“咱家算是看出來了,沈之厚是在躲咱家……躲得了初一,他躲得過十五嗎?也是咱家錯信了人,先前他非但不在陛下面前舉薦,當咱家遇到困難時,居然選擇避而不見。”
侍從首領道:“公公,咱們現在不知沈大人究竟在何處,怎知道他是故意避而不見?公公若不想繼續找尋的話,不妨由我等去找尋。”
張苑惱火地道:“算了,先回宮,看那些廢物是否把奏疏找到。”
就在張苑準備自大明門回宮時,突然記起什麽,回頭看著侍從首領:“你說,現在內閣首輔謝於喬人在何處?”
侍從首領好奇地問道:“公公為何要問謝大人?”
“這不是明擺著的事情嗎?姓沈的不肯幫忙,只能去找謝於喬!當初票擬便是謝於喬書寫,咱家去見他,順帶可以問問他對這件事的看法,再去面聖不就行了?”
張苑腦中靈光閃動。
沈溪不好對付,謝遷則未必……畢竟自打他執掌司禮監以來,獲益最大的是內閣,不管於公於私,謝遷都不會袖手旁觀。
侍從首領道:“公公, 沈大人都見不到,謝閣老能行嗎?”
“哼!你知道個屁,姓沈的心高氣傲,當初咱家沒給他好臉色看,定懷恨在心,而謝於喬就不同了,內閣首輔負責的工作正好跟咱家對接,咱家能見他已經算是給面子了……說起來,咱家當上司禮監掌印後還沒去拜會,正好這次去見見,順帶問問他的意見!”
侍從首腦這才恍然,道:“公公,據小人所知,謝於喬在長安街有一處小院,平時若是輪值宮中,他從皇宮出來就住在小院裡。若是小院中尋不到,恐怕就要到謝府去找人了……”
張苑點頭:“咱家也去過他的小院,但忘記具體位置了,你們帶路吧!”
“公公請!”
幾名侍從都是張苑精挑細選而來,全都是東廠番子出身,這些人最厲害的就是消息靈通,張苑做事無形中方便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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