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舉措,對於朝事並無實質性的助益,以至於謝遷回去後仍舊在生悶氣。
“若是能讓之厚去平叛,或許就不會有這麽多事了。”
跟謝遷一起回到他長安街小院的,除了戶部尚書楊一清外,尚有次輔梁儲。
謝遷的這番話,並不能得到楊一清和梁儲的認同,不過二人也不會公然跟謝遷唱反調。
楊一清用請示的口吻道:“那為今之計,如何平息倭寇?”
謝遷搖頭輕歎:“沿海倭寇,先皇時便十分猖獗,當初也是靠之厚往南方走了一趟,才將閩粵等地匪患徹底鏟除,有了一段太平時光……卻未曾想幾年過去,死灰複燃不說,還愈演愈烈了。”
梁儲用不解的口吻道:“那為何此番並非是地方官府奏報,而是陛下親自派人去調查?莫不是涉及官匪勾結之事?”
因為情況是錢寧這個錦衣衛指揮使調查所得,並非來自地方官府奏報,梁儲有些費解,到底是因為什麽才會出現眼前詭異一幕。
謝遷搖頭:“照理說此事應由地方官府先行奏稟,然後朝廷中樞做出反應……可奇怪的是這兩年沿海地區對於匪患奏稟不多,而如今倭寇肆虐又發生在江浙沿海一帶,這才是老夫覺得不可思議的地方。”
謝遷是余姚人,而江浙出現倭寇襲擾地方的事情,讓他覺得官府沒有盡職盡責,甚至因為他在朝擔任首輔,有人故意隱瞞不報,怕他追究責任。
楊一清若有所思:“其實……讓之厚領兵前往江南地區平息倭寇,的確是當前最好選擇,不過如今他手頭差事眾多,吏部因他的休沐至今未能踏上正軌,兵部又因右侍郎王敞左遷吏部而出現空缺……”
謝遷道:“他要休沐,那是他自己的事,老夫干涉不得。但今日觀他身體並無大礙,這就有點兒過分了!”
梁儲跟楊一清對視一眼,均能感受到對方眼裡的無奈之色。
謝遷實在太頑固了,到了現在這個時候,仍舊想著怎麽將沈溪趕出京城,而非幫沈溪獲得朝中人支持。
他們自然會發生聯想,現在看起來謝遷是支持他們的,但萬一他們哪一天崛起,到了沈溪這步田地,或許也會遭致謝遷的打壓。
梁儲轉變話題,道:“以在下所知,此事似乎跟壽寧侯和建昌侯有一定關系。”
謝遷詫異地看了梁儲一眼,當即板起臉來:“不知根由的事情切莫亂說,張氏一門到底是皇親國戚,貶損他們便是危及朝廷穩定……涉及外戚,沒有真憑實據的話,最好不要說這些捕風捉影的事情,免得被一些宵小之徒利用。”
“是。”
梁儲點了點頭,不過臉上的擔憂之色更甚。
……
……
豹房。
朱厚照見過眾大臣後,便起身往內院享樂去了。
好像他從來都不需要正正經經做事,每天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吃喝玩樂。
不過錢寧和張苑卻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稟報一些事情。
“……陛下,以微臣所查,沿海有些島嶼,那些倭人的規模已有數千之眾,地方上有許多刁民跟他們狼狽為奸,肆虐鄉野,還有就是不少百姓被他們擄劫到海上,種田打鐵,充當仆役,如今那些海島已如同一個個割據的國中之國。”錢寧說道。
朱厚照一聽當即皺起了眉頭:“看來問題很嚴重,光靠地方上的官員和將領,根本不足以解決這個麻煩。”
張苑道:“陛下,要不試著派沈大人去平叛?以他的能力,應該很容易就平息倭寇之亂……”
朱厚照打量張苑,問道:“你怎麽也會讚同沈先生去南邊?你不會是跟誰商議好了吧?”
張苑趕緊解釋:“陛下,老奴只是在分析解決問題的途徑,是想跟你商量一下如何做才能達到最佳效果……這不,在那些大人面前,老奴有這麽說嗎?”
“嗯。”
朱厚照想了想,微微點了點頭。
回想剛才開會時,張苑的確沒有隨大流支持沈溪出征,朱厚照也就釋然了。他卻不知張苑不敢明著在沈溪面前提出來,背地裡可就不一定了,他現在需要得到沈溪的支持,一些陽奉陰違的事情只能偷偷摸摸進行。
朱厚照一擺手:“如果什麽事都需要沈先生完成,那朕養那麽多文武大臣作何?地方上的官員和將領都是吃白飯的不成?”
錢寧突然插話:“陛下,臣查到,這件事似乎跟兩位國舅有關。”
“什麽?”
朱厚照還是首次聽到張氏兄弟牽扯進倭寇的事情。
張氏兄弟顯然沒料到,錢寧怕引起外戚的反彈,之前壓根兒就沒跟朱厚照提。
錢寧回到豹房後,只是跟皇帝提出江南之地倭寇猖獗,嚴重影響了朝廷的稅收以及百姓的生活。朱厚照見識過江南的繁華,還想著以後去遊歷一番,聽到這種情況就緊張起來,立即召集群臣商議對策。
等朱厚照召見過大臣,錢寧覺得火候差不多了,才把外戚跟倭寇有染的事情說出來。
張苑也道:“陛下,老奴之前查的刺客案……”
“結果如何了?”
朱厚照神色變得嚴肅起來,打量欲言又止的張苑。
朱厚照之前派錢寧去調查沿海倭寇,並非是地方上奏稟了什麽,當時錢寧之所以敢持武器去見皇帝,完全是因為他巡邏時抓到一批“刺客”,這些不速之客帶著火器,試圖靠近豹房,而錢寧進一步調查後發現,這些形跡可疑之人並非來自大明,似乎是倭人。
錢寧當時以怕倭人對皇帝不利為借口,闖宮面聖,當著朱厚照的面提出此事,進而受命追查,這也是謀逆案的開端。
張苑謹慎地道:“老奴查過,事情跟兩位國舅爺有關,尤其是……建昌侯。”
朱厚照深深地吸了口涼氣,面色驚疑不定,問道:“你們是說,朕的兩個舅舅,有好日子不過,卻跟什麽倭寇摻和到一塊兒,甚至想謀害朕?他們這麽做有何好處?難道朕死了,他們能當皇帝?”
張苑跟錢寧對視一眼,顯然二人事前已有過商議。
張苑顯得很為難,猶猶豫豫地道:“陛下,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朱厚照道。
張苑試探地說道:“如今陛下尚未有子嗣……”
朱厚照再次吸了口氣,好像明白什麽,皺眉道:“聽你話裡的意思,若朕出了事,他們可以培植一個儲君出來,因為朕沒兒子,甚至連兄弟都沒有,那由誰來當皇帝,完全就是他們說了算……”
“正是如此,陛下,太后娘娘擁有這個權力,而外戚可以影響太后娘娘!”張苑提醒道。
“大膽。”
朱厚照大喝一聲,“張苑,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隨便非議太后?”
雖然朱厚照發火了,但這喝斥更像是例行公事,連張苑都能聽出朱厚照其實並沒有多生氣,趕緊跪下來解釋:“陛下,老奴所說的這些,不過是想提醒陛下……有這個可能,並非有意要指責太后娘娘跟張氏外戚一家。”
朱厚照站在那兒,半天都沒說話。
此時小擰子快步從對面過來,似有事稟告,卻被侍衛攔下。
在發生有人試圖闖豹房謀逆的事情後,朱厚照立即命令加強安保措施,豹房內多了很多明暗哨。
朱厚照沒有讓小擰子過來,他像是還對張苑之前說的事不滿,想了半天后才道:“繼續查,沒有真憑實據前,別在朕面前胡說八道,朕不想讓朝中因此風聲鶴唳!”
“是,陛下。”
張苑磕頭領命。
錢寧站在那兒,好像覺得自己是多余的一樣,誰知朱厚照馬上回身看向他,“錢寧,你也要為自己說的話負責……你跟張苑一樣,都繼續調查,不能半途而廢,多派錦衣衛,回頭再將張永叫來,東廠那邊也需要派出密探……”
錢寧有些遲疑:“陛下,若此事為外人知曉,是否會致風聲泄露?”
朱厚照皺眉:“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錢寧看了張苑一眼,道:“劉瑾劉公公故去後,陛下下旨將西廠和內行廠裁撤,如今情況緊急,是否可適當恢復?由張苑張公公兼領兩廠,以便追查案情?”
“大膽!”
朱厚照厲聲喝斥,“好你個錢寧,幾時有資格在朕面前指點江山了?這是你能管的事情嗎?”
錢寧也趕緊跪下來磕頭認錯。
朱厚照想了半晌,然後道:“關於重開西廠和內行廠,朕認為不是當前首要的任務,難道兩廠不開,你們就不用心做事了?不過倒是可以在不驚動東廠的情況下,繼續辦案,至於誰來主持……主要還是從錦衣衛調派人手,這件事朕全權委托你二人負責。”
“是,陛下。”
張苑和錢寧都磕頭領命。
朱厚照一擺手:“趕緊去辦事,把情況調查清楚,朕可不想臥榻旁老有人搗亂。查出幕後黑手,朕重重有賞!”
……
……
小擰子一直在遠處看著。
見張苑和錢寧都跪在那兒磕頭,覺得很奇怪,但因聽不到皇帝跟二人對話,他只能大概猜測。
“怎麽回事,難道是這兩個家夥做錯了事?不過之前陛下對他二人似乎很信任,關於倭寇興起的事還是錢寧查出來的,陛下怎會突然龍顏大怒?”小擰子很是不解。
恰在此時,朱厚照踱步過來,而張苑和錢寧已經折返遠去。
“參見陛下。”
小擰子趕緊向朱厚照行禮。
朱厚照問道:“有什麽事嗎?”
小擰子道:“沈大人之前留了封信給奴婢,奴婢不敢打開來看,又怕是什麽重要事情,所以只能趁著諸位大人走後,呈遞陛下禦覽。”
朱厚照點了點頭,看了看小擰子手上的信函,一揮手:“那就打開來,讀給朕聽聽。”
小擰子遵命行事,很快將信上的內容讀出。
沈溪在信中表達的意思,是朝中有人跟倭寇勾連,做出對朝廷不利之事,甚至還試圖弑君。
這些消息,基本跟之前朱厚照獲悉的情況吻合。
朱厚照道:“沈先生有說是誰嗎?或者查到大概的線索?”
小擰子再將信仔細看過,然後搖頭:“沒有。”
朱厚照皺眉:“這事情可不小,沈先生從來不會沒有線索就胡亂說話,可能是他覺得不方便,也有可能涉及朝中高層,否則他之前見朕時便會把情況說明,不需要再給朕寫一封信……此舉倒是讓朕想到那封誅除劉瑾的血書。”
因為沈溪給朱厚照寫信已不是第一次,就像是滿清時的密折,是臣子跟皇帝間單獨的匯報,不需要經過朝廷。
小擰子問道:“陛下,是否派人跟沈大人問清楚?現在有人謀逆,若不趕緊查辦的話,陛下的安危誰來保證……要不,陛下還是回宮去住吧?”
朱厚照怒道:“難道朕會怕幾個跳梁小醜?朕乃九五之尊,有神靈庇佑,況且就算在豹房,這裡的侍衛也足夠維護朕的周全……朕會讓江彬再加強戒備!”
本來皇帝的安全,主要由侍衛上直軍來負責,包括錦衣衛、金吾衛、羽林衛、府軍衛、虎賁衛等二十二衛,此外五軍營中的十二營、圍子手營,三千營中的各司,五千下營等,也都具有侍衛的性質,承擔侍衛皇帝大駕和宮廷的護衛任務。
但自從出了張家口堡外面臨猛虎時無人護駕的事情,使得朱厚照對這幫宮廷侍衛失去信心,現在所有安保工作都直接委命給救駕有功的江彬。
“陛下,之前太后娘娘派人來詢問陛下的情況……”
小擰子有些為難,說話吞吞吐吐。
朱厚照道:“皇宮高牆大院,不會有什麽危險,母后長居內苑永壽宮,根本就不需要朕來擔心……至於朕的安全,需要等你見過朕後再跟太后回奏嗎?直接跟太后說沒事兒不就行了?”
“奴婢之前也是這麽回稟的。”小擰子低下頭道。
朱厚照有些焦躁不安:“現在誰都在提醒朕有危險,好像朕平定草原建立不世之功後,就有人想要對朕不利了,難道朕做千古明君還有錯?”
小擰子抬頭打量朱厚照,目光中滿是詫異,好似在說,是誰給了您勇氣讓您覺得自己是千古明君?
朱厚照又道:“既然沈先生查出有人對朕不利,那他就得負責到底……小擰子,你去一趟沈府,跟沈先生說,朕給他足夠的權限讓他查案,有什麽事可以不用上奏折,直接由你傳話給朕。若他有證據的話,甚至可以先斬後奏!”
“陛下,這……先斬後奏的權力,恐怕有些過了吧……”小擰子遲疑地問道。
“朕覺得沒問題就行!”
隨後朱厚照摸了摸身上,道:“朕沒什麽信物可以交給沈先生,就這個吧……”說著,他將自己的隨身印鑒拿出,交給小擰子:“把這個轉交沈尚書。”
“陛下,這可是您隨身之寶啊。”小擰子無比震驚,皇帝把自己的私人印鑒給人,這種事他還是第一次聽說。
朱厚照道:“擔心什麽?難道沈先生還能對朕不利不成?沈先生一心幫朕維護好江山社稷,那些皇親國戚才是威脅到朕安全之人,文官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韙做欺君罔上的事情,畢竟沒人願意背負千古罵名!”
……
……
關於朱厚照何來如此自信,小擰子不知道。
但有一點他認同,那就是沈溪不會謀逆,這並非是小擰子理性的判斷,更像是感性的認知,覺得沈溪根本沒必要謀逆。
拿著印鑒,遵從朱厚照的口諭,小擰子匆忙去見沈溪。
他也想過在這之前去請示一下麗妃,但因麗妃當晚需要陪皇帝,沒辦法相見,他只能第一時間去見沈溪。
到了沈家,小擰子輕松入內,沒人阻撓。
到書房見到沈溪後,小擰子直接將朱厚照的印鑒拿出,遞給沈溪:“沈大人,這是陛下所賜,從現在開始您便負責徹查謀逆案,若證據確鑿,立即上奏陛下,必要時甚至可以先斬後奏。”
小擰子基本將朱厚照的意思傳達清楚。
沈溪拿過印鑒,仔細看過上面的紋路,確定小擰子拿來的不是假貨。
沈溪將印鑒放入懷裡,問道:“陛下可有別的交待?”
小擰子想了下,然後搖頭:“陛下只是說讓大人查案,具體怎麽做,小人不是很清楚。不過沈大人,您既然已查到一些線索,就該跟陛下說明白,您在信上寫得不清不楚,陛下肯定會有所懷疑……陛下一旦生疑,對誰都不好,您覺得呢?”
沈溪道:“沒有證據,豈能亂說話?而且這次的事情,很可能跟朝中達官顯貴有關,稍有不慎就可能導致奸賊狗急跳牆。”
小擰子試探地問道:“是誰啊?難道是……外戚?”
沈溪眯著眼問道:“擰公公這是從何說起?本官可沒說過任何事情。”
小擰子神色緊張,先往四下看了看,確定門口沒人後又將房門關好,這才回來道:“小人最近從宮裡那些經常外出采買的太監口中聽說一些情況,兩位國舅在家中做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尤其是建昌侯,好像跟賊人有勾連。”
沈溪搖頭道:“這種捕風捉影的事情,豈能亂講?”
小擰子歎道:“算不上捕風捉影,根本已經有影子了,傳言有模有樣,難道沈大人您就沒有發現端倪?”
沈溪搖搖頭,表示這件事他無能為力。
小擰子突然想起什麽,道:“沈大人,小人見陛下前,陛下跟張苑和錢寧會面,好像交待他們做一些事,他們當時又是下跪又是磕頭,陛下當時還有些氣惱,具體說了什麽小人沒聽清楚。”
沈溪道:“既然擰公公你都得悉一些消息,難道陛下就會閉目塞聽?總會有人跟陛下稟報……錢寧之前奉旨查案,應該就是得到什麽線索。”
小擰子想了下,點了點頭,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沈溪輕咳兩聲:“或許陛下是想雙保險吧,一邊讓張苑和錢寧去調查,一邊又讓本官查案。或許對於朝中特定權貴,必須有不同渠道得到的消息相互印證,才能將其定罪!陛下真是深謀遠慮啊!”
……
……
第二天早上服侍朱厚照睡下後,小擰子去見了麗妃,將情況說明,由於此時房裡還有廖晗在側,小擰子隱晦了皇帝賜給沈溪印鑒並說可以先斬後奏的事。
小擰子對麗妃雖然不是那麽信任,但孤立無援時,只有麗妃才可以為他出謀劃策,而且這是他花銀子買來的問策機會,不把握的話未免有浪費之嫌。
麗妃道:“謀逆案沒查清?這可怪了,怎麽謀逆案忽然變成了倭寇案?沈之厚做事會這麽疏忽大意?”
小擰子湊上前:“娘娘,奴婢也是今早才得到消息,沒對任何人說,奴婢得悉前有倭人到京城,似要混進豹房對陛下不利,這案子由錦衣衛發現,當時由錢寧上報給陛下……”
麗妃點頭會意:“怪不得,你說過,當時錢寧擅闖禁宮冒犯陛下,做出一些不敬之舉,事後陛下不僅沒怪責,反委派他去查案。”
“對,對,是這麽回事。”小擰子忙不迭應著。
麗妃笑了笑:“那一切都對上了……因為錢寧是錦衣衛指揮使,他要奏報的事情,多半跟錦衣衛正在調查的事情有關,不過因為當時大理寺關押了許多忤逆陛下的官員,所以人們情不自禁會把兩件事聯系在一起,忽略了其他,錢寧才佔得先機……江彬好像什麽都沒有查到?”
小擰子為難地道:“這也是奴婢擔心的地方,不但江彬失去控制,連錢寧似乎也只聽從張苑吩咐行事。”
麗妃道:“既然控制不了,那你還擔心這些作何?現在還是關心一下沈之厚比較重要,你所說的這幾人,在本宮看來都可能是沈之厚在背後調遣,張苑這次回來,難道你覺察不出異常?”
小擰子皺眉思索,半天都沒回話。
過了半晌,麗妃才道:“這麽說吧,朝堂上的事情,看起來各不相乾,但若加上個沈之厚,就什麽都能聯系到一塊兒了……從開始本宮便說,這很可能就是沈之厚精心布置的一個局。”
“娘娘,您還是說清楚些,奴婢不是很明白。”小擰子臉上滿是憂色。
麗妃冷笑道:“沈之厚要除外戚,所以就拿外戚跟倭寇勾連的事說起,若單純只是勾連,還不至於讓外戚定罪,但若是外戚想謀害陛下的話……就算太后再怎麽袒護,陛下如何仁慈,也不可能坐視不理。”
小擰子驚愕地問道:“娘娘,您不會是想說,沈大人其實才是幕後主使,關於謀刺陛下的事,乃是沈大人策劃?”
麗妃道:“本宮可不敢下這樣的斷言,沒有證據還是別亂說話為好,但若是你能想到這一層的話,或許你再回頭看所有問題,好像都可以解開。”
“不可能,以奴婢所知,要試圖混進豹房的人,非我族類,怎可能是……”小擰子顯得很不可思議。
麗妃繼續冷笑:“你也覺得不可想象是吧?本宮也是如此,非我族類還想混進豹房行刺,這不是明擺著想被人發現麽?就算不是有人刻意安排,也是被人利用,他們或許根本就不知豹房是什麽地方!”
麗妃對沈溪的成見根深蒂固。
她總是把沈溪往最壞想,道貌岸然的背後卻做出天底下最肮髒的事情,似乎一切陰謀都是沈溪主導。
這也跟她與沈溪恩怨糾纏不休,卻總在交鋒中落於下風而產生的某種恐懼心理帶來的副作用,或者說在她狹隘的意識中,沈溪的確是這樣一個人,她對此深信不疑。
但小擰子卻很難相信麗妃所說,因為他總覺得沈溪不像大奸大惡之人,至少此前一直做的都是利國利民的事情,至於官場上的爭鋒,就不是小擰子應該去想的,沈溪也從未主動加害過誰。
小擰子見過麗妃後,心裡越發忐忑了。
“或許就不該去見麗妃,把這麽重要的事情告訴她……這不代表以後沈大人做什麽事都會被她杯葛?我好像出賣了沈大人啊。”
小擰子生怕出什麽問題,卻已無法補救,他接下來做的也不是跟沈溪商議,也沒回去找臧賢參詳,而是直接去見張永。
張永進入司禮監後,忙碌了許多,雖然他沒獲得夢寐以求的掌印太監的職務,但到底當上了秉筆太監,而且還獲得提督東廠的權力,這讓張永成為內宮太監體系中僅次於張苑的存在。
哪怕張永並沒有得到首席秉筆太監的名號,別人也會主動將他當作首席秉筆來看待,便在於高鳳能力相對一般,且不得朱厚照欣賞,而李興的資歷又遠在他之下。
“……擰公公,你好大的膽子,這種事也敢跟陛下說?”張永聽了小擰子的講述後,震驚地說道。
小擰子並未將自己見過沈溪和麗妃的事告知張永,好像是專門來聽第三方意見,故意拿昨日面聖時的見聞來求教張永。
小擰子道:“你只會說風涼話嗎?咱家是想問你該怎麽辦!”
比之見沈溪和麗妃,小擰子跟張永相處時態度要強硬許多,畢竟張永是他一手推上位的,且張永在朱厚照跟前沒什麽資源,全靠他居中聯絡,所以在跟張永的相處中他才可以佔據上風。
張永歎道:“陛下現在大概懷疑起兩位國舅來了,但恪於影響太壞又不敢直接調查……難道陛下沒做出安排,由誰去查案?還有,你是如何跟陛下提的?”
顯然張永不相信這件事是由小擰子向皇帝揭發,因為小擰子對張永講述的內容保留甚多,甚至沒說沈溪向皇帝寫信示警的事情。
小擰子道:“陛下現在只是讓人去查,可沒說怎麽查,你張公公現在提督東廠,該做點實事了吧?不然你到了司禮監,不適當展示一下拳頭,旁人也不會拿正眼看你啊!”
張永有些遲疑:“這是陛下的吩咐?”
“沒有,算是咱家的吩咐吧,你就說行不行吧!”小擰子不耐煩地道。
“當然可以了,擰公公你是鄙人的再生父母,你提的要求鄙人一定幫你全力辦到。”
張永對小擰子近乎威脅的話語不以為意,反而表現得很高興,似乎小擰子給他指出一條“明路”,做好了就可以讓他在皇帝面前立功一樣。
……
……
此時沈溪並沒有立即著手調查張氏兄弟跟倭寇勾連的事。
其實有些情況他早就有所了解,而且張氏兄弟一些違法亂紀的事情還是他在背後推動,只是張延齡渾然不覺罷了。
不過在某些事上沈溪卻還是沒有預料到,涉及槍械圖紙泄漏,還有江櫟唯的一些作為……
因為當時沈溪正在西北領兵,無法兼顧京城之事,使得很多事無法預料到。
甚至連江櫟唯跟張延齡攪和到一起的事情,沈溪都是回到京城才知道,在這之前,張延齡已通過特定渠道將圖紙變賣出去。
沈溪如何也沒想到,張延齡居然會膽大包天到利用倭寇來培植自己的勢力,嚴重威脅了大明海疆平靖,也對沈溪計劃開海的策略相衝突。
“……大人,現在已查清楚,江櫟唯一直在東南沿海活動,佛郎機人也派了幾條船過去相助,他們甚至有自行建造船隻的打算,應該是想締造一支訓練有素的熱火器部隊,一旦其成型的話,地方人馬根本不是對手……”
雲柳嚴肅地匯報著,很多消息已相對滯後。
以前這些事沈溪不太關心,他從未特地跟雲柳交待過要留意這方面的情況,雲柳自然也不可能隨時派人盯著。
等雲柳將事情說得差不多後,再看沈溪時,沈溪正凝眉思索,一副苦惱的模樣。
沈溪的表現讓雲柳多少有些意想不到。
在她心目中,不管任何時候沈溪都可以輕易化解難題,不會出現眼前這種好像全然無頭緒的狀況。
過了很久,沈溪才道:“南京守備衙門,有何動向?”
這問題將雲柳給難住了,因為她並未留心南京那邊的情況,畢竟倭寇通常都在海邊活動,最多也就深入海岸線幾十裡路,距離南京很遠,就算倭寇再猖獗,也不可能接近南京這樣的政治中心城市。
“卑職未查出。”雲柳如實相告。
以前沈溪便說過,情報搜集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實事求是,所以雲柳不會強行編造她不知的情況。
沈溪道:“陛下做出的應對,是調派江浙和閩粵之地兵馬平叛,但其實真正能對倭寇有威脅的,僅有受南京守備節製的四十九衛,若南京方面沒動靜的話,可見未來地方官府還是主要是以避戰為主,百姓會遭遇大麻煩。”
雲柳不說話,因為沈溪所說的情況她早就想到了,朝廷現在關注的重點是中原戰事,沒有精力對付倭寇。
除非沈溪能親自披掛上陣,否則江南局勢短時間內無解。
沈溪又道:“我暫時也不想領兵上陣,好不容易太平幾天,可以拋下一切調養身體……難道要讓我在戰場上過一輩子嗎?”
雲柳請示:“大人,要不派胡大人前去平叛?”
沈溪道:“胡璉如今領兵在中原戰場鏖戰,暫時抽不開身,若調遣王守仁前去,一方面是鞭長莫及,另一方面則是需要走的流程太多,等朝廷批準黃花菜都涼了,不過什麽都不做的話……那我這個兵部尚書也太不負責了!”
“現在需要的,是從源頭上解決問題,如果能通過一些非戰爭手段來瓦解倭寇勢力,最好不過。”
“請大人示下。”雲柳道。
沈溪眯著眼道:“你和熙兒帶人往江南走一遭,將地方上的情報徹底搞清楚,聽從我的吩咐行事。”
……
……
沈溪本來沒有打算讓雲柳和熙兒去南方,但事情發生得很突然,他不得不讓最信任的兩個手下前去。
在沈溪看來,雲柳和熙兒可以做到情報的快速傳遞,不打折扣地執行他的命令,派別人去總歸會有種不受控的感覺,畢竟官員都會有私心,不會什麽事情都聽從他的命令。
而雲柳和熙兒則可以幫他把事情處理好。
隨後沈溪去見了馬憐。
此番相會,一則是因為多日未見,沈溪覺得疏忽了玉人的感受,另外便是他想調馬昂去江南任職,由兄及妹,覺得有必要來一趟。
在馬憐這裡,他完全完全不用在意世俗成見,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馬憐對他的崇拜更像是粉絲對偶像,是那種不計條件的付出,他可以予取予奪,身心得到巨大的滿足。
馬憐對沈溪的到來喜出望外,立即去廚房安排下人做了幾道小菜,然後配上美酒,當沈溪小酌時,她則在席前表演劍舞。
馬憐非常認真,動作絕非花架子,銀光揮動間呼呼作響,沈溪甚至在想一件事,若眼前玉人要刺殺自己的話,是否有能力抵擋。
想著想著,沈溪有些走神,一直到馬憐停下回到身邊,他才反應過來,發現杯裡的酒水都傾灑出來了。
“大人可是覺得奴的劍藝不佳?”馬憐對於沈溪的看法很在意,坐下來後迫不及待問道。
沈溪點頭嘉許:“很好啊。”
明知道沈溪可能是在敷衍自己,馬憐還是露出會心的笑容,好像這正是她想要的答案,她希望得到情郎的認可,除了沈溪外別人給不了她這種滿足。
馬憐重新為沈溪斟滿酒,道:“老爺不在時,奴一直有練習,不敢懈怠,不過在老爺面前表演總有些緊張,剛才有些地方沒做到盡善盡美……或許這個地方太小,有些施展不開吧。”
“已經很好了,至少我沒看到什麽不流暢或者不優美的地方。”沈溪安慰道。
馬憐笑了起來:“可若有人也精通劍術的話,說不一定會把奴比下去,在這裡待久了,發現若不天天鍛煉,身體很容易疲乏, 或許是老爺將奴給養壞了吧。奴對於很多事,不像以前那般在意,覺得自己的性子變得平和了許多。”
說到最後,馬憐微微蹙眉,顯得楚楚可憐。
沈溪道:“養尊處優沒什麽不好,我常年奔波在外,巴不得天天睡覺睡到自然醒,每天可以隨心所欲做任何事情,哪怕一個人坐著發呆也沒人指責……”
“聽起來是不錯,但實際上未必有想象的那麽好……”
馬憐幽幽歎息,“這天下的女人,大概都羨慕奴的生活,不過奴自己卻不滿意,若是奴懈怠了,什麽本事都沒有,或許老爺就不會來了。”
說到這裡,馬憐望著沈溪,好像對於沈溪的態度非常在意,因為她所有的興衰榮辱都跟沈溪聯系在一起。
沈溪的一個決定,或許只是一念之差,對她來說可能就是決定一輩子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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