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遷更是為此去了一趟戶部衙門。
因年後京城所有官署中最不清閑的那個就是戶部,楊一清要負責年後各部預算和錢糧調度,很早便回衙辦差。
當然六部中還要數吏部開衙最早,不過沈溪辦了幾天差後又恢復悠閑狀態,再者不管沈溪做出多少的努力在謝遷這裡看來都微不足道。
楊一清在戶部公房接待了謝遷。
等謝遷表明來意問詢豹房之事,楊一清神色略顯回避。
楊一清道:“現在能夠得到的消息不多,隻知太后和皇后往豹房去,前後不到一個時辰便出來,是否順利面聖暫且不知,但看來去匆忙,大概是……沒見到吧。”
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楊一清很明白官場生存之道,在這節骨眼兒上,他只是按照已知的消息做一個基本判斷,至於更深層次的東西他不會說,哪怕知道也不會講出來,便在於這些消息的來源渠道很多上不了台面。
只能把淺顯的東西說給謝遷聽。
謝遷臉色有些難看,顯然他希望得到的答案並非如此。
謝遷歎道:“老夫聽說,太后並未見到陛下本人,甚至連皇后都沒跟陛下相見,有傳聞說,陛下派江彬出面擋駕……”
楊一清望著謝遷,發現謝遷回望他的時候,立即明白謝遷這是在試探,乾脆避開對方的目光,不去回答。
“看來現在再想挽回邊軍入調之事已不可能。”謝遷道,“戶部這邊莫非已開始做相應的錢糧準備?”
“嗯。”
楊一清點了點頭,道,“宮裡直接下旨,由戶部負責入調兵馬的糧草物資供應,至於糧餉外的東西,諸如武器裝備這些,則由其自備。宣大總兵府會跟地方官府統一調配,這件事在下已跟都督府方面打過招呼。”
謝遷道:“其實可以跟兵部說說。”
楊一清有些詫異,不明白為何謝遷非要把一些差事往兵部推,照理說糧草調度既然由戶部接手,再甩給兵部不太合適,畢竟皇命是直接對戶部下達的。
謝遷稍微解釋:“之厚說要卸任兵部尚書,得看看他的實際行動,至少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消息傳來,大概要等到上元節結束才會實現……如此不妨給兵部多派些差事,看看是個什麽情況,至於別的你不用管,這件事便如此定下來了。”
楊一清稍微明白過來。
謝遷是直接以內閣首輔的名義對他下達命令,繞過聖旨行事,等於說謝遷“僭越”了。但謝遷自己可不會承認,而楊一清又不能因此指責什麽,甚至於還要乖乖領命。
“那是否將後續糧草調撥情況,一並告知兵部?”楊一清請示。
謝遷稍微一想,搖頭道:“先把初期調配安排過去,至於後續如何,看情況而定。還不知之厚傳出的消息哪句真哪句假,若兵部出了亂子,一切都是徒勞。”
……
……
朝中各方勢力還在打探張太后、夏皇后前往豹房探訪的內幕。
這會兒消息不多,也跟豹房內輪值的人尚未換班有關,很多勢力的消息來源多半都是侍衛、太監和宮女等,而其中幾個重要人物,包括張永、高鳳、小擰子、江彬等,對此卻沒有發表太多評論。
而沈溪這邊知道的情況比較詳細,連張太后跟江彬間產生的衝突細節他也基本知曉。
到黃昏時,沈溪估摸這會兒朱厚照應該已經起床了,而他卻沒打算去面聖,這會兒他還有客人要招待,乃是工部尚書李鐩。
李鐩找沈溪用的借口是討教製造和運輸兵器之事,“順帶”提出當日發生在豹房內的情況,大有唏噓之意。
沈溪看來李鐩這是感慨皇帝胡作非為,連最基本的孝義禮法都不顧,老娘和媳婦來一趟都見不到面。
沈溪對李鐩提了一些意見,總的來說還是一切聽皇命行事。
他倒不是故意推諉,而是調邊軍入關本就不是他在主導,皇帝一手推動的事情,誰說話都不好使,而他又準備卸任兵部尚書,自然不好再過問工部之事。
但涉及豹房事務,沈溪直接表達看法:“……歷朝歷代君主,在京城設置皇宮外的別院並非沒有先例,不過如今陛下跟太后關系有些僵,主要是跟張氏一門之前的案子有關,身為臣子,其實很難干涉君王家事。”
李鐩問道:“那之厚你不打算就此事上奏?”
沈溪笑著道:“忠孝仁義,孰輕孰重?是效忠天子,還是效忠太后?為人臣子,少過問君王家事,如今經筵日講都停歇,就算有人要上疏跟陛下理論,也是翰苑之事,跟咱外臣有何關系?”
李鐩聞言想了下,最後點頭,對沈溪的回答非常讚同。
沈溪再道:“馬上年初休沐便要結束,各官署都要開衙,此時無論豹房發生什麽事最好都不要干涉,之前因反對調兵,在下跟陛下間已鬧出稍許不愉快……跟你說一聲,年後我第一件要做之事,就是跟陛下提出卸任兵部尚書,以後再有兵部事務,可以直接去請示陸侍郎。”
李鐩搖頭苦笑:“如此說來,之厚你是準備……推舉陸侍郎來接替你?”
“嗯。”
沈溪點頭,他對李鐩並無多少保留,到底二人在朝中的關系算是相當鐵,李鐩還因為跟他的關系而被謝遷疏遠。
涉及派系鬥爭,李鐩已被歸為中立甚至沈溪一黨。
李鐩道:“如此也好,你身兼兩部尚書,之前便遭遇不少非議,卸任你也能輕省些,吏部尚書總比兵部尚書好,不用做那麽多吃力不討好的事。”
沈溪笑道:“還是你總結到位,兵部很多事的確費力又不討好,不過習慣就好,若事事都順心,那就不是人臣了。”
李鐩一怔,隨即二人相視一笑,不再就此問題多說什麽。
……
……
正德皇帝起來時天色已完全黑下來。
因昨日荒唐太甚,導致睡了一天精神也沒有完全恢復,朱厚照起來後在等太監和宮女為他梳洗時不由出聲抱怨:“這幾天,朕的身子骨怎不如從前了……”
小擰子站在門口,他身前是同樣前來等候吩咐的江彬。
小擰子心想:“這江彬,是否把太后和皇后來豹房的事說給陛下聽?為何陛下連提都不提?”
朱厚照梳洗完成,轉過身,見到小擰子和江彬,隨口問了一句:“張苑那狗東西呢?今天沒什麽事來跟朕說?”
小擰子心裡有些打鼓。
“陛下態度有些反常啊……以前陛下可不願別人過來煩擾,怎今日竟主動問及張苑是否前來?哦對了,張苑那家夥怎沒影了?”
就在小擰子腹誹時,江彬已代為回答:“回陛下的話,張公公並未到來,大概是沒要緊事。”
朱厚照點頭:“風平浪靜就好,去跟麗妃和花妃說,今日朕要宴請兩位客人,請她們一並過來飲酒。”
江彬道:“陛下,莫非宴請的是宮外之人?”
“你管那麽多作何?只是兩個朋友而已,他們不會威脅朕的安全。”朱厚照又看著小擰子道,“小擰子,這件事你去安排吧。”
“是,陛下。”
小擰子恭敬領命,心裡大概猜想客人是蘇通和鄭謙。
蘇通和鄭謙並非沒來過豹房,皇帝對這二人一向很親近。
朱厚照打了個哈欠,道:“行了,你們都退下,朕也要先進去準備,一定要把最好的東西拿出來,好好招待一下兩位客人。若款待不周,拿你們是問!”
……
……
收到朱厚照宴請的旨意後,蘇通和鄭謙碰頭商量了一下,決定先去沈家走一趟。
二人年後沒機會給沈溪送禮,當天得皇帝傳召,他們想先跟沈溪討教下面聖時的注意事項,順道把過年禮送上。
此時二人在京城無比風光,各自有了府宅,至於他們在閩西老家的生意也是順風順水,有官家背景,做買賣情況自然大不相同,尤其是蘇通的茶園,靠福建地方鹽茶等專賣制度,還有佛郎機人高價收購,手頭闊綽。
沈溪到正院迎接兩個故友,看了二人送來的禮物,便知道兩個老友有多財大氣粗。
“……一點小小的心意,不成敬意,望沈大人不要嫌棄。”蘇通先迎過來,笑呵呵對沈溪行禮。
這會兒二人都換上了官員常服,有種到官衙辦差的意思。
沈溪問道:“你們這是要去作何?”
二人以前來沈家時,都沒有穿官服,蘇通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笑道:“這不陛下請我二人去豹房參加飲宴,畢竟是年後第一次面聖,還是正式些為好。”
鄭謙隨即也過來跟沈溪打招呼。
沈溪沒有見外,請二人到了正堂。
等上了茶水後,沈溪才道:“豹房面聖不會說朝事,不過吃吃喝喝罷了,不用那麽正式。”
“確實如此。”
蘇通多少有些尷尬。
身為讀書人,他也知道做傳奉官並非什麽光耀門楣的事情,畢竟不是靠真才實學拚出來的,但直接予以承認,他又意識到這麽回答不太合適。
跟鄭謙交換過眼神後,蘇通才又道:“若長久在陛下面前只是談吃吃喝喝的事情,大概也不行,這不先來問問沈大人,看看是否有讓我二人跟陛下旁敲側擊予以知會的事情。”
蘇通非常明白事理。
個人操守方面,放縱些沒什麽,關鍵是要講義氣,明是非,作為地主階層的一員,社會和經濟地位決定了他們不需要恪守清規戒律,終日為三餐奔波的人自然想不到這種階層的人的思維邏輯,至少沈溪沒對這二人的生活方式發生質疑。
人家有的是錢,愛怎麽生活,那是人家自己的事情。
沈溪心想:“也就是特殊時期,若非當今天子隻知吃喝玩樂,我何至於要將他們介紹到陛下身邊?不過是因勢利導罷了。”
沈溪道:“陛下如今對朝事漠不關心,在下跟陛下提的事就不多,不過倒是今日太后和皇后到豹房受阻,外間議論聲很大……”
蘇通和鄭謙對視後,立即明白過來。
鄭謙像有什麽話說,但最後忍住了,因為在沈溪面前,鄭謙話語權本就不高,之前他跟蘇通能得到沈溪的欣賞和提拔,主要是蘇通起作用。
“明白了。”蘇通點頭道,“能跟陛下說的,在下自會提一嘴,找機會吧……鄭兄,你覺得呢?”
鄭謙笑著應道:“正是。”
沈溪道:“今日乃是陛下宴請你們,盡量隻談風月不談其他,朝中有事你們想說便說,其實不必來問我。”
蘇通再次點頭:“明白。沈大人您負責那麽多朝事,哪裡有閑工夫管這些?現在下面的人,都在談論沈大人您勞苦功高。”
沈溪一擺手:“蘇兄謬讚了,在下準備卸任兵部尚書職務,身兼兩職太過辛累,一時間兼顧不過來,對韃靼戰爭結束後我還是想過輕松些的生活,留在京城過幾天清靜日子。”
好像又明白什麽,蘇通點了點頭,再次跟鄭謙交換一下眼神。
二人從到來後,一直保持眼神的交流,大概是提醒對方把沈溪說的話一字不漏記下來,這樣回頭二人可以單獨商量一下面聖時的對策。
他二人並不覺得參加朱厚照的飲宴只是談論些風花雪月的事情,身為臣子,多多少少要涉及朝中事務。
不能當佞臣,不能受萬人唾罵,眼前還有個實際的榜樣,只要按照沈溪的做官邏輯去辦事便可。
再商談一番,二人站起身來,蘇通道:“沈大人,就不煩擾您了,陛下相召不敢多耽擱,這便告辭。”
沈溪起身,親自送二人出門,足見對他們的重視。出大門後,沈溪甚至目送二人的馬車走遠後才返回府中。
……
……
蘇通和鄭謙在豹房得到的禮遇,並非普通大臣可比,就算沈溪去也不可能得到如此招待。
二人在侍衛引領下直接進到內院,旁邊還有小擰子解說沿途景致,小擰子對這兩位多少有些巴結。
對於小擰子來說,“審時度勢”最為重要,當他發現朱厚照對於宮外由沈溪介紹的兩個舉子如此看重,便意識到,其實可以借助二人打壓江彬,之前江彬對蘇通和鄭謙的仇視態度他也看在眼裡。
小擰子心想:“我乃是太監,屬於皇室家奴,跟江彬鬥,有些自不量力,而這兩位大人可就不同了,那是朝官,而且跟陛下是朋友關系,和江彬一樣都是正常男人,他二人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或者比江彬都要高。”
“兩位大人,陛下今日便在前面的閣樓設宴款待,閣樓上能直接看到戲台……請隨小人來。”
小擰子在蘇通和鄭謙面前表現得好像個普通太監,低人一等的那種,但蘇通和鄭謙卻知道現在小擰子在豹房的地位,不敢有任何怠慢。
“擰公公客氣了,您先請。”蘇通笑著說道。
小擰子對二人的態度非常滿意,我對你們是否謙卑那是我自己的事,若你們不識相跟我擺架子,那就是誠心跟我作對。
到了閣樓上,二人到空蕩蕩的桌子前坐下,馬上有人將暖爐送過來,房間內的溫度隨即上升。
“陛下還沒過來,這裡有一些茶點,二位可先用。”小擰子招呼宮女將茶水和點心送上。
蘇通這邊還算正常,鄭謙卻一個勁兒地盯著小宮女看,因為按照道理,豹房內的宮女基本是皇帝禁臠,但以二人跟朱厚照的關系,朱厚照經常賞賜宮女給他們,所以鄭謙更為留心些。
“咳咳!”
蘇通清了清嗓子,提醒鄭謙注意場合。
鄭謙這才收回目光,悻悻地拿起茶杯,發現茶水很燙,又趕忙放下。
蘇通從懷裡拿出一個小包裹,道:“擰公公,這裡有一點心意,望您笑納。”
說著打開一條縫,裡面顯露一布包的大明寶鈔,因為銀子不能直接帶進豹房,蘇通便拿出紙質的寶鈔來。
大明從開國到正德年間,寶鈔已名存實亡,不過好年份的寶鈔還是有一定價值,隨著市面上銀子數量增多,紙幣體制受到嚴重衝擊。
“這怎麽好意思?”
小擰子嘴上這麽說,手腳卻很老實,直接把布包接過來揣進懷裡,對他來說,蚊子腿再小也是肉,而且眼前並不是什麽文字腿,差不多是雞腿甚至羊腿了。
鄭謙道:“只是一點小小的心意,望擰公公不要嫌棄,今日面聖,有什麽需要注意的地方,還望您多提點。”
小擰子微笑著說道:“兩位大人乃陛下跟前紅人,咱家可比不了,只能說盡量幫忙。陛下跟前別亂說話,多說說奇聞異事,坊間傳聞,最好都跟風月有關,這些事兩位大人懂得多,小人卻是兩眼一抹黑。”
……
……
等了很久,差不多快到二更天,朱厚照才姍姍來遲。
朱厚照帶了兩個雍容華貴的女人前來,一個是麗妃,另外一個則是花妃,這二女可算是皇帝跟前最得寵的女人,二女有一定手段,各自擁有一大批擁躉。
豹房內,並非只有小擰子、江彬、張苑這樣的大佬,還有很多中下層的供奉、管事、錦衣衛、小太監、小宮女等等,這些人形成的小圈子在豹房內算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只是這些跟小擰子和江彬屬於不同的階層,彼此沒有多少交集罷了。
這些圈子為圖存,各自找人投靠,其中就包括麗妃和花妃這兩位深受朱厚照寵幸的女人。
“參見陛下。”
蘇通和鄭謙知道朱厚照要上樓,已起身到樓梯口等候,見到朱厚照後直接跪下來行禮。
朱厚照一擺手:“兩位兄台何必如此多禮?雖然這裡是朕的自家地方,卻也不是清規戒律繁瑣的皇宮,根本不需要如此見外……來,給你們介紹一下,這兩位是朕的愛妃,一位是花妃,一位是麗妃。”
“參見娘娘。”
蘇通和鄭謙正要繼續行禮,卻發現兩個女人正在對他們行禮。
雖然花妃和麗妃在豹房身份不低,但始終沒有正式的名分,她們明白規矩,就是在君王和他人面前,她們要把自己擺在很低的位子上,這樣皇帝才會對她們滿意。
朱厚照笑道:“一起坐,來人啊,可以上酒菜了。”
朱厚照先大模大樣坐下,隨後是蘇通和鄭謙,最後花妃和麗妃各自坐在皇帝一側。
朱厚照抬頭看了二人一眼,笑道:“也是朕沒考慮清楚,應該讓你們帶女伴來才對。不過也無妨,這裡不缺女人……來人,請幾位美人兒上來。”
隨著皇帝一聲令下,樓梯口侍立的小擰子便對樓下示意,十幾名由朱厚照親自帶來的“美人”在兩名小太監引路下上樓而來。
鶯鶯燕燕讓蘇通和鄭謙看花了眼。
朱厚照笑著說道:“二位兄台莫要以為朕忘了今天邀約,只是朕在裡邊為二位挑選美人兒,這才晚出來些,你們看看可滿意?”
蘇通和鄭謙這才敢直接掃視面前的美女,等在燭光照耀下看得清楚明白後,才發現這十多位所謂的“美人”,姿色是不錯,但年歲沒有二十歲以下的,一看都帶有成熟風韻,而非少女清純稚嫩的那種。
他二人當然明白,這是皇帝的偏好,並非是有意找一些“淑女”來,只是皇帝以其自認為最好的“美女”來招待二人罷了。
“真好。”
蘇通感慨了一句。
朱厚照哈哈大笑:“蘇兄,你也覺得是吧?朕就說跟蘇兄和鄭兄口味相當,看看這身材和風韻,朕沒白花這麽多時間。”
說話間,朱厚照望著站在一邊等候“挑選”的十幾名“美女”,這些女人既是皇帝親自挑選,顯然也不是第一次在人前露面,以蘇通和鄭謙二人的想法,這些女子大概都是皇帝以前寵幸過,跟他們曾經送給朱厚照的那些姬妾身份相當。
朱厚照異常熱情,等著蘇通和鄭謙選由他精挑細選的美女。
但奈何剛剛見過沈溪的蘇通和鄭謙,都不敢表現得太放肆,這會兒他們想的更多的是如何去當一個匡扶社稷的有用之臣,而非被人唾罵的佞臣。
蘇通無奈地道:“陛下,其實臣二人只需喝酒用膳便可,無需人作陪。”
朱厚照笑道:“你們是不好意思在朕面前挑選吧?這有什麽好避諱的?咱都不是外人,若非花妃和麗妃平時對朕也算侍奉周到,朕將她們送給你們又如何?”
麗妃和花妃心裡都發怵。
普通百姓斷然不會做出的事,但在她們看來這個皇帝卻可能會做,因為她們本身就是由旁人送到皇帝這裡來的。
蘇通和鄭謙還是不做聲。
朱厚照大概看出二人的為難,灑脫一笑:“這樣吧,人由朕來給你們選,便留下朕覺得不錯的幾個……前面那四個留下來,過來給客人敬酒。”
當前四名女子欠身一禮後走過來,分別坐到蘇通和鄭謙旁邊,開始為蘇通和鄭謙倒酒。
這讓蘇通和鄭謙的神態更加拘謹,似乎不知該如何應對。
“臣妾也為陛下斟酒。”
麗妃在這種場合顯得更灑脫些,拿起酒壺為朱厚照倒酒,此舉贏得了朱厚照讚許的目光。
花妃不甘示弱,馬上為朱厚照夾點心,卻被朱厚照掃了一眼,只能趕緊收回纖手。
小小的插曲並未讓酒宴失色,朱厚照繼續道:“今日請兩位兄台過來,特地準備了一些助興節目,除了戲目外,還有番邦進貢來的舞姬表演,看看是否入眼……有喜歡的隻管跟朕說。”
說完,朱厚照也不等二人應允,便直接對小擰子打招呼:“開始吧。”
小擰子趕緊去安排,只見他拿出一面小旗搖晃一下,好像戰場上傳軍令一樣,隨即遠處開始有了鑼鼓聲。
鑼鼓聲響起後,更多的菜色被送到宴席桌上,蘇通和鄭謙仍舊拘謹地坐在那兒,有小太監過去將閣樓臨戲台方向的窗戶悉數打開,如此一來可以從酒桌上直接看到對面的戲台,有種空中樓閣觀戲的感覺。
朱厚照笑道:“這戲台剛搭建起來,朕來了也沒幾次,正好讓你們試試。”
蘇通和鄭謙臉上都浮現榮幸的神色,隨著朱厚照的目光一起看向戲台方向,那邊的戲台高出地面三丈有余,若是上面表演武戲的話,非常危險,摔下去的話非死即傷。
就在二人擔心時,好戲正式開始,而正如二人想的那樣,在這麽高的戲台上表演的第一出便是武戲,上去幾個少年便在上面翻起了跟頭,而且一路翻到戲台邊緣才停住,而後這些人又繼續翻回去,看得二人心驚膽寒。
“好!”
朱厚照非常高興,一邊拍手一邊叫道,“這才叫魄力,表演得好一律有賞。”
蘇通跟鄭謙對視一眼,都看出皇帝脾性古怪,心中冒出個想法:“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
……
朱厚照看戲時,小擰子往樓下去了,接下來的事跟他無關,伺候皇帝成了那些小太監的差事,他得先回朱厚照的寢殿繼續值夜。
小擰子心裡還有些不甘:“好不容易伺候陛下一次,卻這麽快就被趕走,也不知江彬那小子到底在陛下跟前吹了什麽風。”
就在他想心事時,只見江彬迎面過來,跟平時一身戎裝不同,這次江彬穿著身便服,顯得儒雅多了。
“擰公公?”
江彬倒不是完全不給小擰子面子,走近後駐足打招呼。
小擰子道:“陛下在上面宴客,你來作何?”
江彬道:“本將前來赴宴,難道不行?”
小擰子吸了口涼氣,他當然明白江彬有資格上去參加宴會,心裡在想:“陛下真是讓人難以揣摩,請兩個宮外人來做客也就罷了,怎麽還讓江彬這小子上去摻和?”
江彬不再停留,徑直往樓梯口而去,侍衛不加阻攔便放江彬上去,甚至連搜身的步驟都省了。
小擰子見狀無奈搖頭,趨步出了後院,才出月門便有小太監前來通知:“擰公公,張永張公公已等候多時。”
“他來作何?”
小擰子皺眉問了一句,但其實他並不需要答案,小太監可沒法回答他,他連忙往前院而去,到大門口的會客室,只見張永已起身迎接他。
簡單見禮後,張永問道:“陛下在裡面宴客?”
小擰子板著臉道:“你倒什麽都知道,誰跟你說的?”
張永道:“下面那些小的都在談論,鄙人如何能不知?倒是擰公公,你怎麽出來了?”
小擰子道:“咱家本以為能陪伴陛下左右,但陛下吩咐,把基本的安排妥當後便不用在留在裡面伺候,咱家憑何留下來丟人現眼?倒是那江彬,居然堂而皇之上樓去赴宴,還要跟陛下同桌飲宴……真是不可思議。”
張永琢磨開了,一時間沒有回答,小擰子則用怪異的目光打量張永,道:“你早就知道咱家會半途被趕出來?”
張永回道:“鄙人本想見一下沈大人,跟他談年後開衙的事情,誰知沈大人拒人於千裡之外,還派人通知,說年後他將不再負責兵部事務……如此看來,沈大人有卸任兵部尚書的打算,所以鄙人特意來跟擰公公你商議一下。”
小擰子冷笑不已:“你還沒說為何來找咱家……你如何覺得在這裡乾等,一定能等到咱家?”
張永搖頭:“擰公公誤會了。咱家不過是聽說陛下宴客,想過來看看情況,未曾想擰公公您會這麽早出來……本以為至少要等到半夜後,但還是跟小的們打了聲招呼,讓他們看到你後告訴你一聲鄙人行止。”
“是嗎?”
小擰子將信將疑,隨即一擺手道,“朝廷的事,莫來問咱家,咱家管不了那麽多。沈大人就算卸任兵部尚書,那也是朝中的風雲人物,誰人能忤逆他?何況陛下未必會準允……”
“沈大人若堅持要卸職……”張永有些遲疑。
小擰子厲聲喝道:“那也跟你無關。”
……
……
夜深人靜後,豹房內的酒宴仍舊在繼續,而此時沈溪也才剛盡興一回。
惠娘的小院內,沈溪從榻上下來,坐在桌前喝茶,至於惠娘則簡單整理衣衫,到門口將裝著參湯的砂鍋接過來。
“老爺還是喝一些參湯,剛煲好的,補身子用。”惠娘非常賢惠,將砂鍋放到沈溪面前的桌子上,李衿用湯杓盛滿一碗,遞給沈溪。
沈溪笑道:“看你們,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何至於喝這些東西?”
惠娘道:“就算老爺正值壯年,也該喝一些驅驅寒氣,總歸是養生的東西,對老爺身體有益無害。”
沈溪不想跟惠娘解釋太多,對他來說,對於中藥的補方並不太信任,不過他也不會拒絕惠娘的好意,到底是惠娘的一片心意,早年惠娘經營藥鋪,沈溪不會在惠娘面前說太多關於中醫的事。
沈溪喝了兩口,隨即望向笑盈盈看著自己的李衿,道:“衿兒,你也喝一點。”
惠娘坐下來道:“衿兒體寒,喝這些東西虛不受補,反倒對身體有害,而且現在衿兒還在備孕,平時她調理身體的方子會另開。”
沈溪問道:“誰開?你開嗎?”
惠娘點了點頭:“妾身以前總歸經營藥鋪,知道些醫理,給衿兒開個補身體的方子還是能做到的,而且還要給老爺補……”
說了一半,惠娘便緘口。
沈溪大概知道,參湯中應該加了什麽“補藥”,目的是為了讓李衿可以早懷孕。
沈溪心想:“大概是惠娘也感受到兒子送走後心靈空虛,她自己也知年歲大了再想懷孕不容易,乾脆把希望寄托在年輕的李衿身上,如此也是為了補償李衿在沈泓走後內心的失落。”
沈溪嘗了一口參湯就不想再喝,但念在惠娘一片苦心,便又多喝了兩口,實在喝不下去才放下來。
惠娘道:“老爺最近有時間的話,過來多陪陪衿兒,她也是個可人的丫頭, 心裡就想著怎麽伺候好老爺。”
聽到這裡,李衿已經面紅耳赤,低下頭去,整個人羞得無地自容,惠娘則顯得大大咧咧:“老大不小了,入老爺門也有七八載,怎還如此害羞?”
沈溪笑道:“也好,不過希望惠娘你更善解人意些。”
惠娘沒好氣地道:“妾身到底不能跟年輕那會兒……很多事已跟以前不同,就算能伺候好老爺,也沒法幫老爺開枝散葉,但衿兒這邊則不同,老爺現在身邊的丫頭不小,但這兩年卻不見府上添丁,老爺自己或許不打緊,但妾身卻替老爺著急。”
沈溪不由啞然失笑,心說:“惠娘不在府中為一家之主母,操的卻是沈家正妻的心思。不過若是惠娘進了沈家門的話,韻兒倒真可能退位讓賢。”
沈溪道:“時候不早,該早些休息了,明日一早我還要回去。”
惠娘望著李衿:“衿兒,好好伺候老爺,今日妾身還有點事去做,便不在房內留宿。老爺,妾身先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