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批工匠基本來自於朝廷所轄的南京龍江船廠,前幾個月朝廷從北方調撥大量鐵匠、木匠、漆匠到南方造船,結果到了清江督造船廠和龍江船廠,才發現由於近百年荒廢,能造大型海船的船塢清江船廠一個沒有,龍江船廠也只剩下四個,要造海船一時間用不了那麽多人,於是這些工匠只能一邊擴建新船塢,一邊跟著老工匠學習造海船。
目前新城要建設新船廠,碼頭、船塢等自然要上馬,於是這些工匠便被調遣到這邊來了。
最先趕到的民夫則是從周邊府縣抽調的役夫,原本是自帶口糧服勞役,結果到了地方卻獲悉包一日三餐還發工錢,頓時喜出望外。
在這些人抵達時,城池已經清理出來,將士全部住進了屋舍不說,還有意外之喜,那就是從殘垣斷壁中清理出三十萬余萬兩白銀,七八千兩黃金,此外還有珠寶玉器和古董若乾,乃是倭寇圍城時本地士紳百姓想方設法藏起來的,城破後倭寇進行了慘無人道的屠殺,原主基本死光,結果這次翻修被清理出來。
此時將士已在拆除原來的城牆,拆下來的大量城磚被送往黃浦江邊堆放。如此一來,新來的工匠、民夫可以住進原來官兵用的帳篷,就近建造水泥廠、磚瓦窯以及船廠等等。
不過當下各種建築材料的運送成了問題。
畢竟上海縣城周邊水網密集,而船隻只有那麽多,運力嚴重不足。
另外就是如今正值夏季,雨水太多,泥濘的道路會讓陸地運輸處於低效狀態,因此必須修建有一定防水功能的官道,連接松江府城華亭和蘇州府相對繁華的城市昆山、嘉定,確保上海與外界的聯系。
為了解決這一系列問題,讓更多物資送到上海,沈溪召開臨時會議,讓手下群策群力。
對於像宋書和胡嵩躍這樣的將領來說,練兵還是去拆城牆,或者建造屋舍、碼頭、船廠,修路等等,關系都不大,不過對於普通官兵來說,對於戰場外的事情卻沒有太大興趣。
雖然都是當兵的,平時也有屯田的責任,但眼下做的事勞動量太大,再加上陌生的氣候、環境和親眷不在身邊的孤獨感,讓他們對未來看不到希望。
會議結束,劉序將這問題呈報到沈溪這裡,講明軍中彌漫著的懈怠情緒,很多士兵開起了小差,生出回歸故鄉之心。
“開始幾天還好,但這段時間連續有人上報,說某某某以生病為由,希望能早些回北方,京營那邊的情況最嚴重,至於邊軍中也有此等情況出現”
京營中有很多老爺兵,讓他們出來打仗都是靠著一股氣,純粹是為了軍功而來,現在眼看著下一場戰事遙遙無期,就不想繼續留在南方,陪沈溪建造城池,這對他們來說是出力不討好的事情。
最後劉序著急地說道“現在只是有人想離開,就怕接下來一些兵油子會鬧事,甚至暗中搗亂,以及嘩變等。這裡距離倭寇太近,他們若是投敵的話,咱們軍中的情況將會暴露無遺。”
沈溪道“先不用考慮嘩變或者投敵的問題,連現在軍中的情況都受不了,你讓他們去條件更惡劣的島上做那種永遠看不到希望的海盜努力安撫將士情緒,現在這裡人太少,若將來人多起來,情況或許會好許多。”
“當務之急是請朝廷多調撥那種運輸量巨大的漕船,再將陸路開通,讓更多的貨物可以運送過來回頭我會下令,軍中將士俸祿提高一倍,每月再有額外補助,既然這裡環境不好,那就多給他們物質上的獎勵。”
劉序驚訝地問道“大人,這軍餉不能隨便說漲就漲吧就算咱翻地皮搗騰出不少錢,但那也只是一錘子買賣,一旦增加軍餉要減下來就很困難了,開不得半點玩笑。”
沈溪笑了笑“也要看時候,這會兒若是再不讓將士多點動力的話,就會真的出現分崩離析的狀況。這點銀子我還是有的,建造這座新城,幾百萬兩銀子都要花進去,這點小錢算什麽”
沈溪軍中最初不缺錢糧物資。
不過隨著大軍駐扎後,將士起了懈怠之心,沈溪增加俸祿開銷,還有建造城池需要去臨近府縣采購各種建築和生活物資,使得沈溪手頭變得緊張起來,需要從閩粵和湖廣往上海調運錢糧。
這次事情由宋小城負責。
宋小城早在兩個月便先回福州調動物資,惠娘和李衿在湖廣、江西和兩廣的商號開始在新城建立分號並開展業務,同時花費銀兩從地方購買建造城池所用物資,再想方設法運往上海。
因為倭寇猖獗,使得海運暫時處於封閉狀態,這給貨物運送帶來極大不便。
不過好在武昌工業園區發揮巨大作用,一船又一船的水泥和鋼材運到,再加上本地燒製的紅磚和青磚在拆下來的城牆磚用光後迅速跟上,還有南直隸以及江浙地方官府支持,使得新城建造伊始,物資還算充足。
到五月底,城市雛形逐步形成,從江南征調的兩萬多民夫和工匠相繼到來,如此黃浦江邊乾活的人更多了,隨著沈溪把吳淞江下遊以西的商埠投入使用,新城開始出現貿易聚集區。
也就在這個時候,佛郎機人派出使者前來接洽,大概意思是要跟沈溪談買賣,準備在新城建立貨棧和領事館,跟大明進行貿易接洽。
“大人,不能聽信那些洋鬼子的話,平時他們跟倭寇做買賣可歡實了,聽說還在沿海一些地區騷擾我大明百姓,每次上岸都會擾亂地方民生。”
張侖在會議上直接反對這件事。
張侖出身政治世家,對於番邦情況還算了解,所以旗幟鮮明地表達了反對意見。
唐寅卻道“雖然佛郎機人未必安好心,但若是好好利用的話,可以從他們手上賺到銀子,滿足建城所需。之前大明跟他們做買賣,收獲頗豐,現在貿易額度差不多要完了吧他們肯定會運送更多銀子來,獲取大明的絲綢、茶葉、陶瓷等等,這不是互利互惠的事情嗎”
沈溪道“銀子要賺,物資也要獲取,比如南洋稻米可以做到三熟,糧食多到吃不完,我們可以通過佛郎機人獲得糧食補充。”
“大人”
在場的人很好奇,他們都覺得大明最大的特點就是地大物博,能從佛郎機人手上拿到銀子才是最重要的,至於糧食完全可以在國內購買。
沈溪稍微解釋“使節該見我還是會見,還要給予足夠的禮數,不會有所怠慢。就算他們圖謀不軌,也要用我們的實力將他們征服,若是將其拒之千裡之外,那就意味著我們少了一個貿易夥伴,而這座新城的功能也會出現缺失。”
沈溪為何要建造新城,以及新城未來的定義是什麽,軍中這些大老粗不明白。
但總歸有明白人,比如說唐寅。
唐寅現在的腦袋瓜足夠聰明,只要沈溪稍微提點,他便能將事做得很漂亮,跟沈溪的配合也是愈發相得益彰。
會議結束,沈溪留下唐寅,他需要派出使節去跟佛郎機人見面,唐寅就是最好人選。
唐寅皺眉“沈尚書,在下不通番邦語言,讓在下去接待他們,只怕會出亂子。”
沈溪笑道“你當現在的佛郎機人,還是當初咱接觸的那批他們長時間跟我們做買賣,莫說是翻譯,就算是他們自己中會說漢語的人都不在少數,不然他們憑何能在沿海一代順風順水”
“原來如此。”
唐寅稍微有些苦惱,“佛郎機人對咱們知根知底,但咱們對他們卻所知不多,或許在談判的時候會出問題。”
沈溪點頭道“佛郎機人既是商人,又是海盜,當朝廷強有力時,他就乖乖跟你貿易,可一旦你實力不濟,他就變身海盜,畢竟不要錢的買賣誰都願意做。之前跟他們合作,他們能對大明朝保持禮重,這也跟大明國力強盛有關,這兩年沿海盜寇猖獗,朝廷一直不作為,才令他們見異思遷,跟倭寇貿易全都為了利益。”
“沈尚書的意思是”唐寅望著沈溪,目光帶著不解。
沈溪道“我的想法,除了要跟佛郎機人談買賣,也要談技術轉讓問題,玉米和番薯都是從他們手上引進的,他們除了擁有特殊的植物種子外,還有先進的海船製造技術,以及一些火炮鑄造技術,這幾年非但我們在改進技術,他們也在模仿和改造。這些都可以拿來作為談判的內容。”
“至於新城,可以允許他們建造領事館,具體位置就在蘇州河以西的商埠區大概意思,是讓他們派人長期駐在這裡,負責一些貿易和政治上的接洽,我們下一步目標是要建立海上驛路,等過一兩年,海疆平定後,朝廷就會開海禁,這些我會跟陛下提。”
唐寅搖搖頭“跟佛郎機人做買賣倒好說,若把海禁全解除的話,肯定會出現不少麻煩事。”
沈溪笑道“怎麽,你害怕觸及保守派的利益如果不改變現在沿海情況,又如何保證大明海上霸主地位,重現昔日鄭和下西洋的榮光這次將沿海倭寇趕走,若再放棄,過個幾年,倭寇又會東山再起,最好的辦法就是在沿海建造城池,增加人馬駐守,確保百姓安全從海上得到漁獲,如此才能維護大明的海上利益,海運的便捷以及實惠也會呈現。”
唐寅點頭“在下對這些事不太理解,所以一切還是要沈尚書來做主。”
沈溪笑著點頭“伯虎兄現在就將出任外交官,在跟番邦接洽的過程中,不能因為小恩小惠而改變初衷,既不能妄自菲薄,也不能居高臨下,以對等強硬的態度去接觸那些番邦使節,才是最好的應對之策。”
進入七月,新城從只是有個大概的雛形和輪廓,逐漸成型,外圍城牆和棱堡也開始修建。
短短兩個月的時間內,隨時從河南、山東等地的戰俘加入建造隊伍,新城人口已有十五萬之巨,而沈溪對新城的投資也超過一百五十萬兩銀子,新城的建設花錢如流水,目前看起來也只有從佛郎機人手上拿銀子這一條途徑可走了。
“之前朝廷調撥的銀子,基本都已耗盡,攻城的繳獲和江南募集的銀兩也基本耗損在新城的修造中,至於從閩粵、湖廣等處調撥而來的二十萬兩銀子也已見底如今看來,這窟窿深不可測”
惠娘在管理新城的建造帳目後,發現沈溪在建造新城上的花費遠遠超過預算。
沈溪的設想,是構建一座開放式大城市,把城市的功能建造齊全,那就意味著花費必然不小,很多他所構想的東西,在一個缺少現成技術支撐的時代,必然要加大人力和物力去實現和完成,超支也成必然。
沈溪道“如今帳上的銀子還有多少”
“大概還有五十萬兩”
惠娘道,“不過這些銀子基本都要用來修造船隻,而修造船隻的銀兩缺口還有五十萬兩左右,至於新城的建造,很可能也需要再花費一百萬兩以上”
沈溪歎道“看來要當一個城主不太容易。”
惠娘合上面前的帳冊,有些埋怨道“之前佛郎機人來談買賣,老爺隻管將貨物賣給他們便是,設置那麽多條件,現在倒好,兩邊做買賣的額度不大,那些佛郎機人沒什麽興趣來這邊做買賣,老爺靠什麽填補這麽大的缺口”
沈溪笑了笑道“惠娘你是覺得我沒辦法了”
惠娘搖頭道“妾身知道老爺打的是什麽心思,城內現在有大批土地可以建造屋舍,至於將士和工匠的俸祿可以拖欠,估摸再支撐一個月到兩個月都是可以的,有這時間的話,新城也該差不多建好了,到時這裡的商人一多,可以多拿一些稅賦,用以保證新城的建設。”
沈溪微笑點頭“你的構想很好,但並不是關鍵。”
“那怎樣才是關鍵”惠娘皺眉望著沈溪,她已將自己所能想的所有辦法都說出來了,之前她甚至還問過了李衿的一些想法,綜合了下面一些人的意見,近乎是可以想到全部的方法。
沈溪道“新城到底是朝廷在江南修造船隻,並且作為東部最重要的海港和海上中轉的地方,眼下朝廷很有可能放開海禁,到那時南來北往的船隻都會聚攏到新城,那時港口必然非常熱鬧”
惠娘卻不讚同,繼續搖頭“就算會有,那也是要等平倭寇後的事情,現在海上盜寇盛行,誰敢來此做買賣”
沈溪笑道“不是還有官府的船隻”
惠娘蹙眉,她覺得沈溪簡直是瘋了,在海疆仍舊不安穩的情況下,居然提出海上貿易,卻並非跟佛郎機人做買賣,而是要大力發展大明海運,民間不會冒險做海上買賣,沈溪更像是要自己來做。
李衿好奇問道“老爺是要自己找船運貨嗎那樣做可能會比較麻煩,現在港口的船隻不多,大船一條沒造出來,若是以現有的船隻去運送貨物,若是碰到佛郎機人或者倭寇的大船,可能要吃虧。”
沈溪笑而不語,仿佛胸有成竹。
惠娘也在勸說“現在非但海疆不穩,海上咱也佔據不了優勢,船只和火炮都未必比倭寇的更強,本來他們做的就是劫掠生意,除非以此作為誘敵之策,不然的話”
有關這場戰爭,不但沈溪在想,惠娘也會思慮,她非常願意幫沈溪費腦筋,分擔沈溪的辛苦。
但她在看待很多問題上會有局限性,把一些簡單的事情複雜化,看似透徹,但其實完全不明白。
沈溪道“銀子方面,暫時不用太擔心,朝廷之後會調撥一筆過來,不過要走南京戶部的帳戶,並非朝夕能到,暫時得靠閩粵和湖廣的物資頂一頂,現在糧食相對充足,用到銀子的地方未必那麽多,至於工匠的俸祿,可以暫時以新建的居民小區樓房和周邊田地作為條件折現。”
惠娘好像明白什麽,點頭道“也好,總歸各工廠作坊附近新建的屋舍都還沒主,現在城市規劃建設得好,只要價格不貴,來這裡安家落戶的人必不會少,房地產業大有可為。尤其是那些親手建造出城市的工匠和民夫,這裡有軍隊庇護他們,比他們留在城外鄉村好許多,至於田地方面總歸黃浦江兩岸有大把荒地可以開墾。”
沈溪點了點頭“我也是這麽想的,現在把精力放在建設城市上,墾荒之事不用太留心,之後官府會派人墾荒,田地統一進行分配,另外則是組建漁業公司,到海上打漁,武昌那邊已經研製出馬口鐵, 我們將大批量製造魚罐頭,向大明內陸地區進行傾銷”
“這”
惠娘秀眉微蹙,“打漁製作魚罐頭倒沒什麽,不過自行分配土地,朝廷能同意”
沈溪笑道“別的地方我不敢說,但這裡必須是我說了算之前上海地區的士紳幾乎死絕了,這片土地都是無主之物,所以必須屬於官府。到時候官府把土地分配出去,農民有使用權沒有所有權,每年只需上交兩成糧食作為公糧,其他都歸自己所有,官府可以用市價向農民收購余糧,如此農民手裡有了錢敢於消費,商業的良性循環就會出現。回頭咱們也可以在此安家落戶。”
惠娘看了沈溪一眼,覺得沈溪太過樂觀,而她對於沈溪的一些心思也很明白,她知道沈溪無心朝堂紛爭,早就想歸隱田園,現在當一個城主,沈溪好像很高興,做事比在京城或者西北時有乾勁多了。
但惠娘還是搖頭“這裡山高皇帝遠,是好事,卻也並非一定就是好事,若老爺長久遠離朝堂,必會被陛下疏遠,朝中覬覦老爺權位的人不少,若是君臣生出嫌隙的話,只怕老爺將來在朝中會舉步維艱。”
沈溪點了點頭“看來惠娘還是想留在北方,過一種相對安定的生活。”
寒門狀元 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