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消息,很快就傳遍京城。
幾乎是一夜之間,唐伯虎便從被人交口讚歎和羨慕的才子,變成一個被人嘲笑和奚落的狂妄之輩。
更是有不少人慕名到閔生茶樓,欣賞沈溪與唐伯虎所作的山水畫,作出高下的判別,以至於這閔生茶樓,成為舉子們進京必須要遊覽一番的勝地。
就在京城把沈溪和唐伯虎鬥畫的事情散播得沸沸揚揚時,沈溪心裡面卻有幾分憂慮。
因為在這件事上,他顯得太過高調了,在知道會試考題的情況下,他要想在這次涉及到鬻題案的禮部會試中取得優異成績,最好的方法莫過於低調、低調、再低調,他到京城之後不參加文會,也是因為如此。
但這次的事情卻令他出盡了風頭,甚至許多書畫名家到閔生茶樓看過他跟唐伯虎的畫,基本的意見都是……沈溪在書畫上的造詣,甚至在唐伯虎之上。
槍打出頭鳥,這是一個極度危險的信號。
距離禮部會試之期越來越近,沈溪這幾天收到的請柬實在太多,他幾乎在一夜之間名滿京城,很多人都想認識一下這個十三歲就來考會試的後生是何模樣。
要說那些請他去參加文會的請柬,他大可以備考為由推辭,但有一封,卻是無論如何也推辭不得。
倒霉蛋江瑢下獄後被關了幾天,經過內閣大臣劉健等人的說情,皇帝格外開恩,把江瑢給放了出來。
江瑢這幾天在刑部大牢裡吃了不少苦頭,下面那些微末小吏想巴結內閣大臣,對江瑢施加了刑罰。
江瑢這一出來,正在備考會試的太學生們商量了一下。決定去看望一下。這也是為了彰顯國子監學生是一家。
畢竟這會兒其他監生還沒放假,出不來,只有太學生有空暇前去。
孫喜良作為聯絡者之一,給沈溪送來了信。請沈溪一同前去探望。
沈溪一想,人家到底是跟權貴鬥爭才出了事。輿論都同情,別人都去他不去,那顯得特立獨行。影響不好。
二月初三這天,沈溪買了一點兒禮物。到了與孫喜良相約之所,再次見到這個在太學裡相處了十天的舍友。
孫喜良見到沈溪的第一件事,就是問沈溪要《閱微草堂筆記》的書稿。
“……你要那些東西作甚?即將面臨會試。你還有心思看那些閑書?”沈溪有些不太理解孫喜良的思維。
孫喜良笑道:“以我這等年歲的太學生,能在國子學多讀幾年書。反倒有好處,至於會試是否能過,又何必強求呢?倒是那《聊齋》的稿子。這些天總是朝思暮想,寢食難安啊……”
沈溪無奈地搖搖頭,這都要面臨考試了,孫喜良還惦記著看小說。他歎了口氣,道:“等返校以後再給你吧,這些天忙著讀書,沒時間寫。”
孫喜良道:“你可別蒙我啊,當我沒聽說你這些天的威名?整個京城都傳遍了,你跟唐寅鬥畫,結果唐寅輸給你了,回頭可一定記著寫幾篇新稿子出來……唉,要是咱倆誰在這次的禮部會試中過了,以後就沒機會再看到了……實在可惜啊!”
沈溪腹誹:要可惜的那也是你,絕對不會是我。
沈溪與孫喜良一路說著,不知不覺到了江瑢落腳的小院。
江瑢並非京城人士,從刑部大牢裡放出來後,被錦衣衛安置在小院養傷。聞訊前來看望他的人,除了國子學的學生,還有一些社會名流。
江瑢突然間以這種另類的方式,成為京城的名人,很多人稱頌他有膽識和魄力,卻不知這個人只是想逞威風,以另外一種方式幸進。
“可惜啊,可惜。”
到了江瑢住的小院門口,沈溪瞥了看門的兩名錦衣衛,不由感慨起來。
孫喜良警惕地看了一眼耀武揚威的錦衣衛,這才打量沈溪,問道:“你可惜什麽?”
沈溪回視孫喜良,沒有回話,其實他可惜的是江瑢的命運。這江瑢在歷史上屬於名不見經傳的人物,一件事是以國子監生彈劾劉健和李東陽阻塞言路,被下獄後又放了出來,居然獲得提拔任用。
或者是吃到這次彈劾劉健和李東陽的甜頭,第二次江瑢於正德初年所參奏之人,卻是當時權傾朝野無惡不作的大太監劉瑾。
劉瑾並非是劉健、李東陽一樣的正人君子,最後江瑢被廷杖,死在午門外,也算全了他諫臣的名節,死得其所。
沈溪與孫喜良經過守門的錦衣衛通稟後,進到小院。這一天來探望江瑢的人不少,而沈溪和孫喜良都跟江瑢沒什麽交情,只是禮節性地拜訪一下,進去不到半個時辰,便出來了。
……
……
正月裡,京城裡還有一件大事,那就是在西北數年的馬文升歸朝了。
馬文升進士出身,後授禦史,歷按山西、湖廣,後遷福建按察使,繼而升左副都禦史,入為兵部右侍郎。又歷遼東巡撫、右都禦史、總督漕運,弘治初年任兵部尚書。
西北的哈密地區是回、畏兀兒族等少數民族居住地,明初遣使入朝,中央政府於其地設羈縻衛所,封其首領為忠順王、忠義王。
成化年間,土魯番部強大,據有哈密。明廷曾設法乾預,沒有結果,似乎也就承認了現狀,將哈密衛遷往他處。弘治元年,土魯番部誘殺朝廷所封的忠順王罕慎。弘治六年,又擒獲另一個忠順王陝巴,其首領阿黑麻自稱可汗,以兵掠周圍各部。
主持兵政的馬文升主張興複哈密。他采納通事王英和指揮楊翥的建議,利用地處嘉峪關西南的罕東部,地處嘉峪關以西的赤斤、蒙古部等與土魯番部的矛盾,撫而用之。前年春夏之交,馬文升調罕東等部兵,夜襲哈密城。馬文升所推舉的陝西巡撫許進等率明軍隨後行進。土魯番守將棄城而去。明軍進入哈密。這是自明初以來。官軍第一次深入西域地區。
馬文升以兵部尚書身份,在西北統兵多年,算是久經沙場的儒將。光複哈密後,又用了兩年時間威懾西北各少數民族。將明朝疆土足足向西延伸了三千多裡,可以說是弘治一朝難得的肱骨大臣。
馬文升回朝後。第一件事是向弘治皇帝述職,之後回家盡享天倫之樂。
因為馬文升在朝中的地位,很多人得知他回來後。都想前往拜訪,可他卻拒而不見。
這天劉大夏前來。他倒是興致頗高地親自迎接出門。
除了馬文升想見見老友,一起下下棋,同時也是想談談府庫糧食失竊的案子。因為這案子,西北將士險些餓著肚子回不來。頭幾年多虧劉大夏治理軍餉。才令西北邊塞的將士吃得飽穿得暖,最後獲勝歸來。
馬文升和劉大夏下的依然是象棋,攻城略地之間。很考驗雙方的謀略。
兩人都是老謀深算,棋面之間,馬文升主攻,劉大夏主守,攻得犀利,守得那也是滴水不漏。
不過相較而言,馬文升的棋藝更高明些,而他下棋的速度比較快,倒是主守的劉大夏,經常一步棋要考慮很久。
馬文升跟劉大夏畢竟是老友,除了棋面上的較量,還會用一些“盤外招”,在劉大夏思考下一步棋時,他會不斷跟劉大夏搭訕。
“……今年禮部會試,京城裡學子雲集,熱鬧非凡,你府上應該不少人拜訪吧?”馬文升問道。
劉大夏端詳棋面,想走一步,又微微搖頭,一步錯滿盤皆輸,所以他每一步棋都小心謹慎,盡量不被馬文升干擾,但怎麽說馬文升都是上官,有話問他,他還不得不回答。
劉大夏道:“我並非供職禮部,怎會有舉子到我那裡去走門路?院門口的幾條狼犬就能將他們嚇走。”
二人就這麽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訕,不過棋面上,馬文升的優勢逐漸變大,雖然雙方只差一個馬,但隨著到了中盤,攻方雙馬過河,要防守起來已經是捉襟見肘。馬文升笑道:“這一味死守,可沒什麽好果子吃……將軍!”
雖然不是死棋,但帥離巢,守方更顯被動。
“頭幾日裡,應天府鄉試解元,跟福建鄉試解元在京城鬥畫,事情鬧得沸沸揚揚,連幾個家仆私下裡也在說這事兒……你可有聽聞?”馬文升突然問道。
劉大夏笑了笑,微微頷首:“那沈溪,倒是個聰明的孩子。”
馬文升笑道:“原來姓沈,難怪……”
劉大夏本來已經舉起棋子,聞言不由放了下來,抬起頭看了馬文升一眼,帶著幾分氣惱問道:“你這是何意?”
馬文升故作茫然:“沒別的意思,不過舉棋不悔,該走這個棋你就得想好落在哪兒再落子……”
劉大夏這才知道,原來這是馬文升使出的“盤外招”,當即收攝心神,繼續下棋:“頭年裡福建都司衙門有人通倭,盜賣糧食,販賣人口。為了避免打草驚蛇,我利用了一下這小子,誰知道他年紀雖小但做事果決,用計也甚是精準,說起來有點兒鬼才,若他進了官場,說不定是個狠角色……”
“狠角色,能有多狠?”
馬文升顯然不覺得一個少年郎,能作出什麽驚世駭俗的事情來。可當劉大夏將去年沈溪設計誘殺宋喜兒的事一說,馬文升的臉色滿是驚異,思索一番,下棋時話卻不自覺變少了。
一個十二歲的孩子,在備考鄉試之時,居然能設出如此毒計,將權傾一方的地方勢力首腦誘殺,沉屍閩江,聽起來都覺得不可思議。
馬文升沉吟道:“如此說來,倒也難得,老夫在軍中多年,便是征戰疆場手上染血的武人,年少時怕也沒此等魄力。”
劉大夏問道:“畢竟是舉人,已有功名在身,若要征調,隨時可調到兵部供職。”
劉大夏這個提議很有意思,若沈溪真的能派上用場,可以不讓沈溪考會試,直接就進兵部當個主事之類的官員,雖然做不了大官,也可一展抱負。這樣還有個好處,有人賞識,就好像江櫟唯一樣,前途不可限量。
當然也不是沒壞處,到底是“乙科”出身,以後再有作為,也混不到六部侍郎、尚書或者內閣大臣的位置。
馬文升微微搖頭:“陛下有言, 這幾年,以休養生息為主,對外不再用兵,即便邊境有患,也不會再派我這等老臣前往,幾年後我就會從兵部退下來……要用,還是你自己用吧。將軍!死棋。”
一盤棋下了半個多時辰才結束,尖矛與固盾之間的比拚,最後是馬文升這杆尖矛取得了勝利。
劉大夏笑著把棋子一推:“有死棋嗎?”
兩個老朋友,結識幾十年,在朝同殿為臣,就算不能結黨營私,到底也是老上下級的關系,偶爾會來一些耍賴的小招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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