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自從到詹事府當差後,隨著剛開始的欣賞期過去,弘治皇帝對他的教學方式和方法多有意見,因此才利用他回家省親的機會,外派泉州公乾以“自省”。
與其說這次考核是弘治皇帝給出的一條晉升捷徑,還不如說這是皇家準備找個合適的借口撤換不合格的講官。
放到沈溪身上,便是想將他打發回翰林院,讓他在翰林院熬上個七八年,把一身銳氣磨礪光再予以任用。
沈溪心想:“我能等個七八年,就怕皇帝你活不了那麽久,我還是得早作籌謀為好。”
這頭謝遷和謝鐸相繼告之沈溪,弘治皇帝會對太子朱厚照進行考核,可直到七月下旬,他的直屬上司王華才正式通知他關於弘治皇帝朱佑樘要考核太子的學習進度的事情,讓他準備一份教案上交。
皇帝考校兒子學問程度自然是此次考試的重中之重,但其實也是對諸東宮講學官的一次綜合性評估,誰教的什麽,教到何等程度,太子學到多少,這些必須要做到有章可循,由不得東宮講官瞎編。
每個東宮講官的教學進度都被詹事府左右中允等侍讀官記錄在冊,如今考核在即,只能老老實實把近來的教案整出下來,並且按照進度對太子進行一番考前準備。
王華對沈溪道:“東宮如此多講官中,本官最看好的就是沈諭德你……太子日後的前途,系於你我之手,切不可疏忽大意。你整理好後,與我看過,再與吳詹事過目。”
王鏊卸任東宮講學官後,東宮講學的所有課程、人員安排,都由詹事府詹事吳寬一手負責。王華讓沈溪先把整理好的教學進度拿給他看,或許是想幫他做整理和增改,沈溪理解為這是王華的好意。
王華這個人平日還是很和善的,不會拿他的教案玩花樣,可落在別人手裡就不一定了,說不定會給他增減些內容,給他穿小鞋使絆子。
朝堂上這種人不計其數,一個個道貌岸然,可做起事就沒那麽光明磊落了。
“多謝王先生。”沈溪行禮道。
“不敢當。”
王華大度一笑,因為沈溪幫過他的兒子,他一直對沈溪客客氣氣。
沈溪回京時間不長,不過他已經打聽過了,他之前教導的二十一史並沒有別人接手,也就是說,他近來教的這部分內容,無論太子掌握得好與壞,都隻關乎他一人之責。
沈溪把自己的教案和大綱翻出來仔細閱讀,看起來似乎挺多,但其實無非是那幾本史書的問題,問朱厚照幾個小的歷史問題或許可以,就怕皇帝的考核內容是讓太子背大段史書,到時候就是他嗚呼哀哉的時候。
沈溪接下來幾天都到詹事府坐班,講案不但在詹事府整理,回到家也不得空閑,需要好好揣摩……他並無整理教案的經驗,本身弘治皇帝也是心血來潮說要考察太子,卻連考察的具體要求都沒劃定。
若弘治皇帝興之所至隨便問幾個問題,可能連東宮講官也要琢磨半天,一個不好好學習的熊孩子只能乾瞪眼。
這次考核完全看弘治皇帝對太子朱厚照的期望值有多高,若朱佑樘只是把太子當作一個孩子看待,或許能問得簡單些,這樣皇家和東宮講官的面子都能保存。
怕就怕弘治皇帝覺得自己身體每況愈下,對太子的期望值太大,到時候對太子和東宮講官的要求相應就會大幅度提高。
在沈溪整理教案的時候,謝丕來找過沈溪一次,他為沈溪安排好了學術講壇,想讓沈溪找時間去給那些對心學有興趣的年輕士子講座。
沈溪一來公事繁忙,二來他記住謝鐸的忠告,並沒有答應謝丕,希望對方把時間向後推遲。
謝丕雖然較沈溪年長些,但一直以來他都是以學生的身份向沈溪討教學問,沒資格勉強先生做事,隻得黯然回去。
沈溪看得出謝丕的真誠,這位不是想獨辟蹊徑揚名立萬的狂生,而是窮經皓首真正做學問的儒者,想在京城找到這麽個務實的“傳道士”不容易。
等沈溪將教案整理好,交給王華,王華看過後非常訝異,隨後連連搖頭:“沈諭德如此交上去,不是給自己添麻煩嗎?太子就算再好學,也學不了如此許多……”
一句話就讓沈溪明白過來,別的東宮講官在整理的教案中均對學習進度有所刪減,這樣做是為了保證能通過皇帝的考核。
身為人師,這麽做未免有些不負責任,甚至會讓人覺得瀆職,但以人臣的角度來說,這麽做無可厚非。
教得不好意味著自己的差事沒完成,伴君如伴虎,皇帝要追究起來不是說兩句告罪的話就能對付得過去的。
“沈諭德回去整理過,再送來。”王華這次說話帶著命令的口吻。
沈溪隱隱有些明白,王華之所以如此熱忱幫他檢查教案,或許並不是要幫他,而是在監督他,怕他這個毛頭小子太顯眼招惹是非。
你小子出去公乾半年多時間,回來就跟皇帝呈報你教了那麽多東西,是不是想體現我們這些老講官不如你?
或許是弘治皇帝和張皇后那日見到太子在課後還繼續學習的事情觸動了其他東宮講官,東宮的人目前或多或少對沈溪有點兒意見。
不管從事任何工作,最好是不溫不火完成差事,甚至稍微偷下懶,這樣別人才會覺得你是“同類”,你非要做一些出格的事情,賣力地表現自己,上官是滿意了,可同僚就會對你有看法。
沈溪無奈地搖了搖頭,心想:“希望是我小人心眼兒多吧,不然詹事府成了辦公室政治之所,連給太子上課都要勾心鬥角考慮得失,實在太累人!”
太子貪玩,沈溪覺得自己在東宮所講內容已經夠少了,再刪減教案會成什麽樣子?只是他不知道,別人更拿熊孩子沒辦法,教導的內容更少。
在朱厚照眼裡,沈溪教的歷史課還算勉強能聽得進去,別人教的那些之乎者也,讓他背誦默寫,早令他心煩意亂,更別說好好學了。
沈溪把自己的教案連續刪改多次,好歹讓王華滿意,最後將教案交給吳寬。
七月底的時候,吳寬把所有東宮講官召集一起,傳達弘治皇帝的旨意,交待關於考核的細節。
考核時間定在八月十四,第二天就是八月十五中秋,等於是節前考試。
沈溪想,若是太子對答得不好,皇帝一家過節不舒坦,那講官也別想過好節日,大概就是這麽個意思。
吳寬特別予以說明,中秋前的半個月時間裡,只需要給太子鞏固複習便可,新內容不用教,如此也是為了讓太子溫故而知新。
話說得好聽,可沈溪怎麽想都覺得,恐怕是吳寬擔心這次考核對付不過去,想讓眾東宮講官趕緊臨時抱佛腳讓太子把應付考試的內容學會。
普通孩子讀書,學塾還可以來個類似於後世期中、期末考試的考核,用作八股文章在所有學生中作出個比較,但太子就不行了,由於不用應付科舉,自然不會學如何做文章,學習經史子集也是為了治理好國家。
判斷太子學得好壞全看考核時皇帝的心情,皇帝心情好出的問題簡單,大家就可以輕松過關,否則就得集體吃癟。因為太子畢竟年幼,就學習了這麽多東西,會與不會其實明擺著,就看通融不通融。
平常學塾考的是學生,但皇家考試考的卻是先生。
沈溪想想也覺得有些荒唐。
把教案的事情搞定,沈溪暫時松了口氣,許久沒這般忙碌,他有些不太適應,且略一回想,一年多前為了應付科舉考試,他每天讀書寫文章都比這幾天更累。
時過境遷,閑散久了,放下書本再重新拿起來,便覺得有些力不從心。
回到家中,在自己的房間裡伸了個懶腰,沈溪如釋重負,可仔細一想,其實太子考核的事情才剛開始,現在就放松那是跟仕途過不去。
“今日晌午時,謝公子前來拜訪,由於相公不在家,他沒進門只是送上一份請柬。”
謝韻兒終於改口,恢復了以前對沈溪的稱呼,讓沈溪聽起來感覺親切許多。不過只是她一個人改口,林黛依然被謝韻兒“勒令”稱呼沈溪為老爺,但她不知道,林黛私下裡早就改了稱呼。
沈溪把請柬拿過來一看,是謝丕舉行學術講壇的邀請函,謝丕特別予以說明,不管沈溪去不去, 這次講壇都會如期舉行,沈溪不講自有他上去講,還會有對心學推崇的一些年輕士子登壇發表看法,類似於一次探討學問的文會。
謝鐸警示沈溪,讓他暫時不要去碰心學,擔心他引火燒身。
沈溪畢竟是“過來人”,知道這世道對心學的抵觸,他怕謝丕這些年輕人不分輕重把動靜鬧得太大,到那時必然會引起儒學界的注意,影響的不僅僅是他沈溪的名聲,還有這些年輕人的科舉之途。
謝丕身邊未來名人輩出,這些人雖然年輕,許多人都是未來大明的脊梁之才,沈溪可不想讓心學害了這些年輕人。
必須要“拯救”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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