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一片萬籟俱寂、深巷隻聞犬吠的時辰,惠州府的教坊司內仍舊燈影綽綽,這天教坊司內只有一個宴客廳內有客人,而惠州知府宋鄺走了後,整個教坊司內其實只剩下江櫟唯一名客人,對此他沒有任何覺得不妥。
“大人,時候不早了,您是否該回去?”外面響起鴇\娘征詢的聲音。
屋子裡傳來江櫟唯的喝斥聲:“本官做何事需要你們管嗎?滾開!”
鴇\娘可不敢得罪這位京城來的錦衣衛大爺,她連忙出了教坊司正門,出去跟守在外面的錦衣衛傳達江櫟唯的話。
帶隊的錦衣衛百戶和幾個總旗、小旗雖然不甘在外面吹冷風,但江櫟唯始終是他們的上司,肚子裡有怨言也只能繼續留守。
“晦氣,江鎮撫在裡面有醇酒美人享用,我們卻只能在外面喝西北風,這算什麽世道!?”這些錦衣衛在京城都是囂張跋扈的主,有些看不慣江櫟唯的行徑。
“不滿意進去跟江鎮撫說,在這裡發牢騷管個鳥用?”
外面風越來越大,雖然說吹面不寒楊柳風,但頂著風吹到底不那麽舒服,就在這些錦衣衛準備找地方躲避時,突然遠處傳來馬蹄聲和靴子踏地聲,隆隆震耳,隨即火把的光亮,大批官兵蜂擁而至,幾名錦衣衛見勢不妙立時執出兵刃相對。
為首的錦衣衛百戶上前喝道:“幹什麽的?下馬,此地有公乾,切勿靠近!”
粗豪的男子聲音傳來:“公你娘的乾,看不到督撫大人親臨?放下兵刃,束手就擒!”
說話的是沈溪的親衛隊長,副千戶荊越,他的話對平匪三軍將士管用,對錦衣衛卻半點兒沒有約束力。
錦衣衛百戶怒道:“什麽督撫,這裡是錦衣衛鎮撫!”
沈溪驅馬過來,笑道:“那就沒錯了,我找的就是你們的江鎮撫,讓路!”
這些錦衣衛可以不理會荊越,但哪裡敢怠慢沈溪?
沈溪到梧州上任還是他們順道護送的,沈溪是欽命上差,他們就算再囂張無禮,也不能在沈溪面前耍橫。
荊越帶著衛所兵馬衝過來,錦衣衛雖未被繳械,但還是被迫後退到了牆邊。江櫟唯帶到教坊司來的人本就不多,官軍好似洪流一樣將眼前幾個錦衣衛團團圍住。
沈溪跳下馬:“本官來找江鎮撫,與爾等無關!”
那些錦衣衛只能讓到一邊,目視沈溪帶人進入教坊司。人剛進去,便聽到安靜的樓道中傳來不太和諧的聲音,隱約聽到女子的哭聲。
沈溪皺了皺眉,一擺手,荊越等人已經衝上樓去,將傳出聲音的房間門給砸開,裡面傳來江櫟唯的怒喝:“誰人如此放肆……襲擊本官……啊!”
廳堂內一片嘈雜,桌椅撞翻的聲音以及滾地的“咚咚”聲,夾雜著女子的嬌呼,江櫟唯雖然奮力反抗,但還是半\裸\著身體、雙手被反剪在背後按翻在地。
隨即沈溪進入廳中。
裡面的姑娘嚇得渾身瑟瑟發抖,匆忙整理好衣服,本想逃出房門,但門口已經被沈溪所率的官軍團團圍住,只能抱著衣服縮在角落看著眼前發生的事情。
“沈大人?”
江櫟唯勉強抬起頭來,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沈溪似笑非笑的臉,這張臉讓他發自內心的延誤,但他怎麽也想不明白,惠州距離廣州有兩百多裡,沈溪初六才領兵從廣州府出兵,怎麽初七晚上就出現在惠州府?
沈溪領兵日行百裡,在這年頭絕對是非常恐怖的行軍速度。
沈溪踏著馬靴走上前,笑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江鎮撫居然也會流連煙花之所,令本官大開眼界。”
江櫟唯怒不可遏:“我一未犯王法,二未得罪你沈中丞,沈中丞作何帶人行凶?”
沈溪哈哈一笑:“行凶的罪名本官可不敢當,本督撫連日行軍抵達惠州府,得知江鎮撫在此,特來拜會,未曾想就遇到這一出,江鎮撫這是在……強搶民女?”
江櫟唯掙扎了幾下,仍舊沒掙脫,氣惱地道:“此乃教坊司,光明正大的地方。在下不過是前來飲酒,放松身心……在下有公務在身,之前與沈中丞井水不犯河水,憑何干涉?”
沈溪語色轉冷,道:“隨你怎麽說,來人,將江鎮撫請下去!”
江櫟唯衣衫不整被人拎了起來,饒他是武進士出身,但在幾個粗壯的軍士面前仍舊無計可施,荊越抓起繩子就往江櫟唯身上捆。
“沈中丞,你這是作……唔!”江櫟唯還想繼續質問,嘴已經被人堵上麻布,這下連開口都沒機會了。
隨即,江櫟唯被押著下樓而去,沈溪打量那些受驚的女子一眼,道:“汝等整理好衣衫,與本督撫同往知府衙門,當作證人!”
“嗚嗚嗚!”
江櫟唯嘴裡仍舊發出聲音,表示他絕不屈服,可到現在他仍舊弄不明白,沈溪為什麽要捉拿他?
一個是三省督撫,一個錦衣衛鎮撫,沈溪雖是身負皇命掃蕩匪寇,但江櫟唯也是領旨前來辦案,二者間互無統屬關系,就算沈溪來勢洶洶,綁人也要有理有據。江櫟唯心想,難道這小子想告我奸汙民女?這些女人算什麽民女?
沈溪跟著人群一起出了房間,站在樓梯口,看著江櫟唯被人架了出去,略一沉吟正要下樓,荊越上樓來稟告:“大人,派去知府衙門的人得手了,這會兒知府衙門上下俱都逮捕歸案,就等您發落了!”
沈溪滿意地點頭:“好,隨本官去知府衙門一趟!”
……
……
江櫟唯這輩子只有把別人送上囚車的份,自己還從來沒嘗過坐囚車的滋味,這次他就真真切切感受到了。
當見到自己帶的人都被沈溪拿下,江櫟唯開始緊張起來,他只能理解為這是沈溪打擊報復他,可此時他毫無反製的手段,只能坐以待斃。
火把通明,士兵們浩浩蕩蕩往知府衙門而去。
到了府衙門口,只見大門敞開,裡面同樣燈火通明,衙門正院裡,惠州知府宋鄺被五花大綁按在地上,知府衙門的其他官員,有的在值夜的時候被拿下,有的則是從家中被窩裡給綁來。
沈溪不但知道他們的府邸,連這些人的臥室在家中哪個位置似乎都一清二楚。
宋鄺努力昂起頭,大聲喝道:“此乃惠州府衙,誰人敢造次?”
沈溪從馬背上下來,閑庭信步一般進入府衙大門,站在宋鄺身前,笑眯眯地說道:“不知道本官夠不夠資格到你惠州知府衙門來辦案?”
就算宋鄺不認識沈溪,但見沈溪大紅官袍前面的補子便大概猜到了,沈溪作為三省督撫有不少公文傳達到惠州府,沈溪出征途中將路過惠州府的消息,也一早就有專人送來。
“爾乃何人?”
就算清楚沈溪身份,宋鄺依舊故作不知,大喊大叫。
在被沈溪捉拿後,他知道怎麽樣也不能落了氣勢,不然主動權就完全落到沈溪手上,可惜由始至終,沈溪都沒打算給他反撲的機會。
沈溪指了指荊越,自己往衙門大堂方向而去,留下一記響亮的聲音:“本官是什麽人,告訴他!”
荊越揚起頭,頗為自豪:“此乃三省督撫沈大人。”
“沈督撫?你有何資格扣押本官?”宋鄺被人強按著,繼續囂張地吼道。
沈溪的聲音傳來:“告訴他!”
荊越領命:“是,大人。查惠州知府宋鄺,勾結海寇殘殺百姓,年前殺平民三十六人以良冒功,督撫沈大人平定海寇途中,特捉拿問罪!”
“無稽之談,絕無此事!”宋鄺額頭青筋迸露,聲嘶力竭地吼道:“本官廉潔奉公,素有青天之譽,有地方百姓為本官作證,就算告上朝廷……”
“啪!”
沈溪此時已經坐上公堂,一拍驚堂木,“帶犯官宋鄺上堂說話!”
江櫟唯被人從囚車上硬拽下來,胳膊在車架上蹭掉一層皮,心頭正惱火,忽然聽到荊越說出的罪名,又聽到沈溪對宋鄺定的稱呼,頭“嗡”一聲好似炸開了。
江櫟唯來惠州府查的是地方官與亂黨勾結,而沈溪查的卻是地方官與海盜和倭寇勾結,二者間互不衝突,如果宋鄺真被沈溪定罪的的話,那他與宋鄺間有暗中來往和利益輸送,似乎也要遭殃。
江櫟唯心想:“這小子打一個時間差,提前兩日趕到惠州府,就是要殺宋鄺一個措手不及,他如此篤定,必是有確鑿的證據在手,我怎就聽信了宋鄺的荒誕無稽之言,幫他捉拿拷打那些反對他的官員?”
荊越立在堂前,喝道:“督撫沈大人開衙審案,通知城中百姓,可到公堂圍觀!”
“威武!”
沒有衙差出來喊號子,就由沈溪親率的官兵充任,江櫟唯和那些個府衙的官吏一並被按倒在堂前。
之前沈溪捉拿江櫟唯,控制惠州府衙後,早有士兵去城中敲鑼打鼓,告知惠州府衙將會公堂審案,審訊的對象正是知府衙門的官員。
江櫟唯明白,沈溪又要故技重施,準備把惠州府衙上下,跟泉州府衙、廣東鹽課提舉司衙門一樣,連鍋端。
城中百姓大多入睡,聽到街上敲鑼打鼓,本以為是走水,街坊四鄰連衣服都沒整理好就到院子,大老爺們兒壯著膽子出去查看是怎麽回事, 婦人則把各屋的老人和孩子叫出來。
等各家的爺們兒回來後院子裡才稍微安寧了些,聽說要審訊惠州知府宋鄺等人,所有人都震驚得合不攏嘴,這可是惠州府最大的官啊!人們紛紛回屋把衣服穿戴整齊,然後一路小跑往府衙方向去了。
原本城裡最熱鬧的時候,就是衙門審案。
平日衙門放告之日都會有大批人圍觀,這次連知府都被人捉拿,案子肯定小不了。
當得知開衙審案的是如今風頭正勁的狀元郎沈溪,就算還在自家婆娘的肚皮上沒完事的,也都趕緊穿好衣服前來湊熱鬧,生怕晚了沾不到衙門的邊。
“督撫大人開衙審案!”
“知府老爺被問罪嘍!”
“知府老爺要砍頭嘍!”
這頭案子還沒開審,惠州城裡已是流言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