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暗暗里,沈惊蛰的脸色一沉到底。
但他不骄不躁,不喜不怒地瞅着凤律川,平静得像万年无澜的一汪死水。
四目相对,凤律川眉骨狠狠一跳,只觉后脖颈一阵阴风吹过,浮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清楚什么?舅舅这话我就听不懂了。”沈惊蛰幽森的眸子一眯。
“呵,沈光景那套装模作样的本事你是学了个十成十啊。真不愧是沈家的嫡长子!”
凤律川猛地吸了口雪茄,知道他身子不好,故意还往他的方向吐了一股浓白烟雾,张狂,挑衅,“当年,拿钱雇佣马建豪,让他和他的伙子绑架了你和那个野种,全程你都躲在背后,对整个绑架案进行策划,并保证他们能拿到上亿赎金的同时,还允诺另外再付给他们五千万的酬劳。五千万,二十年前,那可不是比小数!”
沈惊蛰波澜不惊地听他说着,眼神阴鸷,无光,抽身事外般的森寒冷酷。
“原本,你是想配合马建豪演一场沈家双子被绑架的戏码,然后趁机杀了沈惊觉。因为当时沈光景只是代董事长,沈氏集团大权仍在沈家那个老头子手里掌控着。且自从沈惊觉来到沈家后,你在家中地位就急转直下,沈老头子对你越来越不重视。
所以,你就设计了这起绑架案,一来可以除掉沈惊觉这个跟你争宠、争家产的眼中钉。二来,你也卷进了绑架案,不但不会被引起怀疑,还会让冷落你的沈老爷子对你重拾关怀和宠,毕竟沈惊觉没了,沈家就剩你这一个孙子了,他还不得把你当眼珠子似的疼着?呵呵,外甥,当年才十五岁的你,能想到这么一个一箭双雕的法子,确实够狠,够毒,有一点老子我年轻时的风采了!”
沈惊蛰抬了下唇角,最后一句话,却只令他反胃。
他不像任何人。
他是他自己。
高高在上,目空一切,凌驾一切!
“可当年的你,还是太嫩,太傻太天真。空会纸上谈兵,却忽略了人性险恶。”
凤律川咧嘴,恣意嘲笑起来,“你没想到,马建豪会欲壑难平,会突然撕毁了跟你的约定,将你也做人质,向沈家索要天价赎金。甚至动了放沈惊觉回去,把你扣下做他发泄情绪的工具,做向沈氏父子要钱的筹码。
哈哈哈……因为马建豪觉得,沈惊觉说穿了天也不过是个拿不上台面的私生子,以后沈家的基业他也没资格继承。所以他盯上了你,因为你是沈家的长子长孙,是稳稳的沈氏继承人?他不绑你绑谁?不折磨你折磨谁?
傻外甥啊,我该说你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还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沈惊蛰不怒反笑,“舅舅想必是在监狱里憋得够呛,如今重获自由,连话都跟着密了起来。”
但,有一点,凤律川没有说到。
就是当得知马建豪的目标是自己的时候,他使劲力气放走了沈惊觉,独自一人在绑匪窝里受尽折磨。
既然左右马建豪都要留下他,倒不如他卖沈惊觉一个顺水人情。
沈家的私生子囫囵个回去了,而沈家的长子却为了帮助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心甘情愿被歹徒凌虐,身受重伤!
多令人动容的兄弟情啊!
哪怕付出巨大代价,他也要沈南淮、沈光景和沈惊觉,对他后悔一辈子,背负愧疚一辈子!
小小年纪,却有如此阴沉的城府,真是令人胆寒!
“惊蛰,你说,如果让沈家的人和外界知道,二十年前的那起绑架案全是你一手谋划的,你这一身病,都是你咎由自取。想必到时候沈老头子和沈光景对你的同情会荡然无存,你也永远甭想坐上沈家继承人的位置了。”
凤律川眯缝着发红的眼睛,笑得令人头皮发麻,“所以,当好你的乖外甥就行了,你已经是这里的成员了,其他的,劝你还是别宵想的好。”
“您说的,我明白了。”
沈惊蛰笑意渐浓,从昂贵的红色沙发里站起,腰身挺拔,下颌微扬,“惊蛰就不打扰舅舅的雅兴了,先告辞了。”
凤律川冷眼瞅着男人的背影,慢悠悠地开口:
“惊蛰,你该庆幸,你是我妹妹留在这世上的独苗。”
彼此都是聪明人。
话,自然点到为止。
沈惊蛰蓦地驻足,背对着凤律川的他,忽然笑出了声:
“舅舅,咱们凤家的人,真是牛逼啊。个个都是数疯狗的。”
说完,他扬长而去。
凤律川眉心笼上一片阴霾,按了下桌上的铃。
不多时,秘毕恭毕敬地走进来:
“凤先生。”
“最近,我这乖外甥不怎么乖了。不给点儿警醒是不行了。”
凤律川低垂眼睑,秘立刻乖觉上前,摊开自己的手掌,着男人把雪茄烟蒂碾灭在他掌心里,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忙完手头的事,你去盛京一趟,去见一个人。”
……
离开国王俱乐部,前往机场的一路,沈惊蛰都沉默得令慕雪柔心惊胆战。
往常,先生唇边常带笑意。
先生若不笑,事情,就严重了。
“你一定在好奇吧。”
沈惊蛰半阖着眼睑,冷白的唇幽幽张开,“你好奇,凤律川为什么不在监狱里,而是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森国。既然他在这儿,那在盛京监狱里服刑的那个人,又是谁?”
慕雪柔额角一层密汗,忙低声道:“我虽然有好奇,但您不说,我不会多问一句……”
“我安排了一个替罪羊,把凤律川换了出来。他才有今时今日的快活。”
沈惊蛰笑得耐人寻味,“我告诉你,是因为接下来,有件事,要你去办。”
慕雪柔:“请您吩咐!”
“回盛京后,找个时间,去一趟第五监狱。把那个替罪羊弄出来。”
“弄出来?”
“听底下的人跟我汇报说,最近他在里面,不太安生。以防万一,不能再让他呆在里面了,但也不能杀了他。”
沈惊蛰轻阖着眼帘,嗓音几分慵懒,“监狱里无缘无故死了一个烦人,会打草惊蛇,惹麻烦上身。
你是监狱医生,你一定有办法,将他转移出来。”
慕雪柔心领神会地点头,“是,我知道了。”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她拿出来了一眼,立刻接听。
几秒后,她渐渐变了脸色。
“怎么了?”沈惊蛰拖着调子问。
“先生。”
慕雪柔深吸了口气,攥紧手机,“您让我派去医院盯着唐小姐的人传来消息,说今晚,沈惊觉去见她了。
两人还单独在病房里……相处了很长的时间。”
沈惊蛰眸光一凛,冷白修长的手一寸寸蜷起,贲张着危险的力量感。
从一开始,唐俏儿不过是他py里的一环。
可不知为什么,此刻,一阵晦涩的情绪闷窒在他胸腔里。
压抑,隐秘,幽暗,上不去,下不来。
从不曾有。
“我这个弟弟,还真是让人不省心啊。”
沈惊蛰逼出一声寒笑,“雪柔,人有时候,是真的不能手下留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