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心裡,我是有多不正經啊!江暖,你知道今天早上在俱樂部的練習賽裡,為什麽有那麽多人來輪番挑戰我麽?”林恕問。
“我知道啊!因為你這個人說話就是欠抽!你說我們‘懷風’裡除了陸然沒人能贏你啊!”江暖白了他一眼。
“這個是我說的一部分。但完整的是,我對陸然說,如果你那場練習賽贏了陳露,我就對你表白。”林恕斜著眼睛,唇角帶著一絲壞笑,讓人看不出真假。
“你……你真的是很無聊啊!我和你才見過幾次面啊!”
她一向都有自知之明,自己可不是會讓人“一見鍾情”或者“再見傾心”的萌妹。像林恕這樣的男生,對她來電的幾率,估計比哈雷彗星撞地球還艱難。
但這是第一次有男生對她有“表白的意向”,無論真心或者玩笑。
“但是,我又對陸然說,如果在‘懷風’有出了他陸然之外的人能贏我,我就守口如瓶,不跟你表白了。”
江暖愣了愣。
難道,就因為林恕挑釁說要表白,所以陸然、穆生他們就安排了一場又一場的車輪戰?
“你知道之後,有沒有覺得很得意呢?”林恕微微低下頭來,看著江暖的眼睛,唇上依舊帶著笑意。
“有什麽好得意的。你只是喜歡無端挑釁而已,又不是真的要對我表白!”江暖白了他一眼。
“我是要對你表白啊。”
“啊?”
“表白,又不一定是要說‘我喜歡你’、‘我愛你愛到死’之類的爛俗話,才叫表白。說出心裡真正的想法,對你的真正態度,不就是表白嗎?”林恕笑了。
“那你想說什麽?”
“你知道我為什麽總挑釁陸然嗎?”
江暖愣了一下,“不就是去年比賽,你和他的最後一劍落敗,你心裡不痛快麽?”
林恕搖了搖頭:“我是沒胸襟,但還不至於沒胸襟到那個地步。”
“那是為什麽呢?”
“大概我羨慕他的堅決吧。他對所有的事情都很堅決,而且總是肯定自己能做到。比如說,追逐在簡明的身後,非要超過他不可。簡明,在我們這批打算走上競技體育道路上的人來說,是標杆,是一個標記,好像我們生來就是為了跟在他的身後。如果是和簡明比賽,我們但凡能15比13輸掉,教練會誇獎我,隊友會羨慕我。但是陸然不同,當他輸給簡明的時候,他總是緊緊握著手中的劍,他始終緊繃著,沒有欣喜,沒有滿足。好像他的標準生來就比我們要高。”
路燈的燈光有些冷意,但是眼前的男生眼睛卻帶著炙熱。
“別人都在仰望簡明,我卻希望自己成為陸然。可就是因為這樣,我就更想要挑他的毛病,更想要看他不爽露出和平常人一樣的表情,好讓我能夠平複對他的羨慕。”
“可是……你也沒能讓他不爽啊……”江暖攤了攤手,“他是那種永遠都不可能會不爽的人。”
“不會啊。”林恕隔著空氣點了點江暖,“你啊。”
“我?”
“你看,我一說要向你表白,他就不那麽君子了。把‘懷風’裡有點能耐的人都叫出來了。”林恕的嘴角彎彎的,笑得很開心的樣子。
“你……你胡扯吧!陸然他怎麽會……”
“他怎麽不會?我都給你說了,陸然是那種認定了要做什麽或者要達到什麽目標就絕對不會輕易放手的家夥。”
“可是你說的就好像他很在乎你會對我表白一樣……誰喜歡我,或者我暗戀誰喜歡誰……他根本就不會干涉和在乎的好嗎?他……他看起來好像是那種會用自己的高標準來衡量別人的人,但是他其實很尊重身邊的人,從隱私到決定。退一萬步說,他真的因為你說要表白而讓懷風所有人都來對付你,那是因為我是懷風的人啊,而你太不可靠了,他要和大家一起來保護我。歸根到底,是你這個表白者,質量讓人看不過眼呀。”江暖用“你腦子瓦特”的表情看著林恕。
“與其說是保護你,不如說想要保留你。如果你在他的心裡如果不是重要到一定的地步,清高又悶騷如他,至於那麽心急火燎,把整個‘懷風’都吊起來對付我,生怕我真的對你表白嗎?”
林恕揣著口袋向前走去,江暖愣了半天,還在消化著林恕的話。
陸然很在乎她?
他當然在乎呀,不在乎怎麽會去解決程豆豆作弊的事情,不在乎怎麽會和她一起看著漫畫去海川大學,又怎麽會為了她而去和張主任叫板甚至放話會考進年級前三呢?
林恕這麽不靠譜的“表白者”,陸然當然要為她“攔腰斬斷”呀!
“江暖!你是不是腿短?我都走到這裡了!現在是左轉還是右轉?”林恕的聲音高高揚起。
“左……左轉……”
江暖還是沉浸在“陸然在乎她”的滿足感中。
林恕看著江暖眯著眼睛抿著嘴唇笑的小表情,眼底的落寞滑過,他暗自呼出一口氣,忽然撐著膝蓋哈哈哈大笑了起來:“江暖!你該不會以為我跟你說的是真的吧!”
如同驟然一盆冷水從天而降,澆了個透心涼。
“林恕!我們約法三章怎麽說的!”江暖跑上前去,上腳就踹。
“看來我聽到的傳聞是真的啊,你暗戀陸然啊!不然我這麽一試你怎麽就上鉤了啊!”林恕也不反擊,但是卻左躲右閃,很快腿上的運動褲就挨了江暖好幾腳。
“你腦子有病啊!你是不是總這樣奚落女生啊!”
“你當真了對不對?”林恕最後都被江暖踹到蹲在地上抱住腦袋了。
江暖想著怎麽踹他都不可能解氣了,於是揣著口袋冷冷在一邊看著他。
“喂,江暖,你是不是開始胡思亂想了?”
林恕的聲音裡帶著幸災樂禍的笑。
“我胡思亂想什麽?”
“胡思亂想各種還沒有發生的可能性。我說,在擊劍的時候,我們大多數時候都是憑借本能克敵製勝。而現在,你未來那麽寬廣明亮選擇無數,看看我啊,我也是個很好的選擇啊。”
“切……選你,我不如上街賣紅薯。”
“那行啊,你去賣紅薯,我來買。吃完了就在你的紅薯攤子前站著。”
“站著幹什麽?”
“把屁送給你啊!”
“你的笑話真是又冷又無聊!”
走著走著,江暖帶著林恕來到了一家特產店的門口。
兩人進去買東西了。
當林恕一邊挑東西一邊看生產日期的時候,江暖再一次覺得,他其實一個很細心的人。
很多男生買東西,都不看生產日期,拿了就走了。
離開特產店,林恕拎著兩個大袋子,江暖就走在他的身邊。
他們路過一家甜品店的時候,林恕說了句:“你吃冰淇凌嗎?”
江暖把自己的兩個兜兒都掏了出來,表示自己身無分文。
“你就算是把男生都給打敗了,也是女生。我請你吧。”林恕拎著袋子,就進了甜品店。
他把袋子放在了靠窗的位置,兩個人站在餐牌前仰著頭看了好久。
其實江暖一點都不想吃冰淇淋,又覺得怎麽著也得讓林恕放一次血吧。
“喂,你是不是看不清餐牌啊?要不要我扛你起來啊?”林恕好笑地問。
“我在看哪個是最貴的。”江暖涼涼地回答,還不忘側過臉看對方的臉色,“你不會請不起我吧?”
“請不起別人,也得請得起你啊。”
“那我要那個——至尊版芋圓燒!”
“一聽‘至尊’兩個字就特俗氣。”
“那哪一個不俗氣啊?”
“那個,楊枝甘露,多有仙氣啊。”
“那個最便宜,你留著自己喝吧。”
林恕也就是說那麽兩句,還是買了那個至尊版的芋圓燒給江暖。
兩人都是對著窗口的位置。
林恕撐著下巴,看著江暖吹芋圓的樣子,輕聲道:“我以前也有幻想過一個場景。”
“什麽場景?”
“我和我喜歡的人,並排坐在一家便利店裡,面對著窗子,吃著關東煮,我們開開玩笑,我逗她兩句,然後她會生氣。”
“不好意思啊,你只能坐在甜品店裡看我吃至尊芋圓燒。”江暖歪過臉,又說,“誒,你的楊枝甘露怎麽不喝呀?”
“我要等晾涼了再喝。”
“你腦子沒事兒吧?它本來就是涼的啊。”
“我是說,把我的心晾涼。”
“那你慢慢晾。”江暖又啊嗚吃了一口。
就在這個時候,馬路的對面一個修長的身影迎著夜色穿行而來,原本是在奔跑,外套被他的速度拖拽著,似乎是看清楚了玻璃窗那一邊坐著的江暖,這才放緩了下來,但卻仍舊是疾步而來。
“啊,我現在涼了。”林恕低下身來,拎起自己買的土特產。
“你不吃了嗎?”江暖驚訝地看著林恕。
林恕只是笑了笑:“我說過,我羨慕陸然吧?”
“嗯。”江暖點了點頭。
“現在,是我最羨慕他的時候了。”
說完,林恕就走向門口,而江暖一抬眼,就看見了已經走到了窗前的陸然。
他看著她,一隻手撐在了玻璃上,江暖正好可以看見他額角微微的汗水。
他是為了什麽那麽著急跑出來?
江暖把杓子放了下來,一臉懵地看著陸然猛地一把推開了甜品店的門,幾乎是衝到了江暖的面前。
他的表情冷得嚇人,仿佛布滿冰霜,在來到江暖面前的這一刻,嘩啦一下就像是裂開了一樣。
“陸……陸然?”
“林恕呢?”
江暖咽下口水,她站了起來,下意識想要向後退半步,卻撞在了椅子上,又坐了下去。
她很確定,陸然念著“林恕”兩個字的時候,是咬著牙槽的。
她還從來沒見過陸然一直斂著的情緒這麽明顯地釋放出來。
“他……剛走了……一看見你他就走了……”
這時候,陸然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他取出來一看,眉心蹙成深深的溝壑。
江暖雖然覺得此時的陸然氣勢駭人,但還是抵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踮著腳湊過去看。
那竟然是林恕發過來的短信:楊枝甘露給你點的,我沒碰過。
“啊?他給你點的?”江暖一副真的不明白林恕腦袋瓜子裡到底在想什麽的表情。
“走了。”陸然的手伸過來,扣住了江暖的手腕,要把她拽出來。
“啊?你不喝嗎?他真的沒碰過!”
剛才林恕還拿陸然開她的玩笑,這會兒真的看見陸然了,江暖全身上下都繃起來了。
他為什麽會來這裡?
他明顯就是來找她的!
那麽林恕到底跟他說了什麽?
前面的陸然吸了一口氣,似乎是平複情緒,但還是將江暖給拽出去了。
“你怎麽了,陸然?林恕跟你說了什麽啊!你告訴我啊……”江暖停下了腳步,扣住了陸然的手。
陸然頓住了,沒有回頭。
“是不是誰叫你晚上出來,你就會出來?誰請你吃點東西,你就興高采烈地吃?人家帶你去哪裡,你就會去哪裡?”
江暖悶在那裡,不說話了。
兩個人都沉默著,零星有車子從他們的身邊駛過。
良久,江暖才說:“陸然……我不喜歡這樣的你。”
陸然背對著她,依舊沉默。
江暖心裡面的委屈成百上千倍地向上湧起。
“你就不能有話直說嗎?”
陸然這才緩緩轉過身來,“江暖,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女孩子?”
他的聲音高曠中帶著一絲輕緩的無奈。
“我知道啊!”
“那麽你知不知道自己力氣是沒有男生大的?”陸然又問。
“我……當然知道啊。”江暖看著陸然,完全不明白陸然這些問題的意義是什麽。
“你擊劍能贏林恕,也並不代表他對你做什麽你都能贏他。”
陸然的聲音看似清晰,卻暗含力度。
“我知道……林恕告訴我了,是大家車輪戰消耗了他的體力,我才能贏他的。”
“那你知道他對你居心叵測嗎?”陸然忽然就問。
這就像一顆炸彈一樣,在江暖的腦袋裡炸裂開來?
“啊?什麽……”
而下一秒,江暖所想的就是,難道林恕在俱樂部裡向陸然放話說要對她表白,是真的?
陸然閉上眼睛,微微歎了一口氣。
他鮮少露出無奈的樣子,只是這一次,好像所有無奈都在這一晚給了江暖。
他從口袋裡把手機拿了出來,遞給了江暖。
江暖狐疑地接過手機,看了一眼屏幕上的短信。
陸然是沒有存林恕的名字的,短信內容卻讓江暖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我請江暖在芒樂吃甜品,對面的祿豐大酒店看起來房間不錯的樣子。
就算江暖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這條短信裡暗示意味太明顯了!
非怪陸然這麽著急跑出來!
“林恕他有病吧!我去給他開個房!”
“你給他開房?”陸然的眉梢都要挑起來了,他的怒意幾乎不加掩飾,排山倒海而來。
江暖下意識想後退了一步,陸然明明站在原處動都沒有動過,卻有一種緊迫逼近的壓迫感。江暖結巴著說:“我……我隻想說給他去精神病院開間房啊……”
這樣的玩笑他們不是經常開嗎?不是……不是一直她說了梗的前面,陸然就知道後面了?
陸然側過臉去,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但是江暖能感覺到他所有的情緒已經收斂了起來。
之前發生的一切,就像是幻覺。
可是,林恕那條短信明顯就是挑釁。
平常的陸然應該是知道林恕的惡劣趣味,根本就不會理財他的,可是為什麽會當真,還跑來了呢?
江暖的內心深處,有什麽在蠢蠢欲動。
她看著陸然走在前面的背影,籠在暗色的光影裡,勁削挺拔,他永遠看著前方,那麽他的心裡有沒有牽掛過別人呢?
她知道,陸然會對林恕的短信這麽緊張,也許是因為她是教練的女兒,還有可能因為她是他的同桌,比一般的同學要更親近更重要一點,但是江暖仍舊想要試探一下。
“喂,你看了那麽一條短信就跑過來,我會以為你喜歡我呢!”
話剛落下,江暖的心就像是要飛起來一樣。
她覺得自己瘋掉了,怎麽敢對陸然說這樣的話呢!
陸然會怎麽樣?
冷淡地回她“你是不是也被神經病傳染了”,如果是那樣,她就能再次將那幾近破土而出的萌芽再度掩埋。
又或者他沒有任何回應就離開,以後自己還能拿這件事當做無聊的玩笑,沒事厚臉皮地來調侃他。
已經快要走過轉角的陸然停下了腳步,他轉過身來,那一刻面對著他的江暖覺得自己是勇鬥惡龍的騎士,挺直了腰板,想要穩住自己的氣勢。
陸然的唇線始終繃著,那雙眼睛揉雜著某種熱烈的情感卻被更加深刻的渴望所壓抑,矛盾又讓她心顫。
他走向她,靠近她。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他們如此接近,也不是第一次她看清楚他細致的眉眼輪廓。
他側過了臉,仿佛要蹭著她的鼻尖親吻上來。
一切她對他的了解在那一刻顛覆一般。
江暖連呼吸都不敢。
她幾乎就快要感覺到陸然嘴唇的溫度了,當身後一輛車經過,路面輕微的震動讓江暖大夢驚醒,她想後退了一步。
陸然的眉眼仍舊輕輕垂著,在光影之下帶著一種讓挪不開視線的旖旎。
陸然緩緩地直起了腰,看似漫不經心地又上前一步,他再度彎下了腰。
江暖在程豆豆落在她家的少女漫畫裡,很多次看到這樣的場景。
她總是覺得不會有男生有著漫畫裡那樣的側臉,眉眼不會有那樣讓人心緒難平的美感。
但是陸然輕而易舉就做到了。
他又要靠近她了,心臟快要漲裂開來,陸然他想要幹什麽?
他還沒有回答她的問題,為什麽要靠這麽近?
江暖閉上了眼睛,皺緊了眉頭,又向後退了一步。
下一秒,自己的額頭就被人用力摁了一下。
她睜開眼,就看見陸然單手揣著口袋,拉開了他們之間的距離,看著他。
“下次有你不喜歡的男生親你,你倒是可以這樣——把自己皺成燒賣,都找不到下嘴的地方。”
他側過臉,嘴角的淺笑是陸然式的譏誚,可是他的眼底卻有著一絲遺憾。
“你……你剛才是耍我?”
“不耍你,我能怎麽辦?”陸然轉過身去,“回家了。”
江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來。
想要跟上,卻又不敢跟上。
靠得越近,心裡面那股不切實際的念想就如同野草放肆生長,越壓抑,就越期待。
“江暖。”陸然的聲音輕輕的。
“嗯?”
“你要記得,沒有立地成佛的決心,千萬不要來招惹我。”
他的聲音悄然而堅決地穿透了夜色闌珊,沒入她的耳中。
“什麽?”
“我會讓你哭出來的。”
陸然邁開長腿,繼續向前走去。
“哭出來!你能讓我怎麽哭出來!”江暖快步跟了上去。
他是在試探她?還是在開她的玩笑?
一路上,無論江暖再說什麽,陸然都沉默不答。
他安靜得就像雕塑。
可這樣的雕塑在江暖的眼底有著最深刻的輪廓。
她知道,只有當她更加自信的時候,當他靠近她,她才能不再皺得像個燒賣。
她會迎上去,撞上他最柔軟的地方,然後看著他露出驚訝的表情。
問他,那個徘徊在她心底……讓她蠢蠢欲動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