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紅袖望著車窗外的燈紅酒綠,低下頭咬了咬唇。孟思成的心事,她從來弄不懂,孟思成在想什麼,她好像也想不明白。所以在孟思成面前,她能想到的應對便是,沉默不語。
孟思成轉首看了她一眼,仿佛不經意地問道:「晚上回去自己做飯?」
蘇紅袖點了點頭:「恩,回去自己做。」
孟思成輕輕地「哦」了一聲,淡淡笑道:「真是一個賢妻良母,你老公有福了。」
蘇紅袖聽到這句話,心裡有些別扭,趕緊解釋說:「我還沒結婚呢。」
孟思成當然知道她沒結婚,但還是故意道:「哦,那我說錯了,是你男朋友有福了。」
蘇紅袖想趕緊辯解說自己沒有男朋友,可是不知怎麼,忽然想起自己年紀也不小,都二十八了,說出這句話來人家表示詫異或者問起這是怎麼回事啊,是不是你太挑啊之類的,真是有些受不了。雖說孟思成顯然不是那種愛多舌八卦的人但她還是覺得不想多說,於是乾脆便默不作聲。
這邊孟思成正等著聽到她的反駁或者辯解的話呢,誰知道等了半天,她一句話都不說,只抿唇看著前方不知道在想什麼,不由得心裡微微沉了下去。
他正要再說些什麼試探一下,這個時候綠燈卻亮了,後面有車喇叭聲響起,孟思成鬆開剎車嫻熟地一踩油門,車就在這長龍中緩緩前行。
而蘇紅袖偷瞄了幾眼孟思成,見她蹙著眉頭很嚴肅的樣子,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真是想插話都不知道怎麼插,於是只能緊閉了嘴巴一句話都不說。
一路無話,孟思成專注地看車,蘇紅袖像個小學生一樣拘謹地坐在旁邊,基本上一動都不動。
後面的路倒是基本沒有堵車,蘇紅袖很快便看到已經到了自己熟悉的那個馬路口,忙道:「就把我放在這裡吧,我自己走進去。」
孟思成看了她一眼,緩緩停下車,淡淡地瞥了眼窗外,熄了火拔出鑰匙就要和蘇紅袖一起下去。
蘇紅袖看著不對勁,忙道:「我自己走回去就可以了,耽誤了你這麼長時間了,你趕緊回去吧。」
孟思成沒有理睬她,徑自下了車,卻見她捏著包包傻愣愣地站在那裡,便解釋道:「這條路沒有路燈,太暗了,不安全,我送你到家門口吧。」
蘇紅袖有些呆愣,她並不願意讓孟思成將她送到家門口。
因為,面對這個天之驕子,她總覺得很自卑,自卑到她並不願意讓孟思成看到自己的任何窘迫。
孟思成在昏暗的燈光下細細觀察著蘇紅袖臉上的神色,試探著開口道:「怎麼,不方便嗎?」
蘇紅袖忙搖頭:「沒什麼不方便的,沒什麼的。」
孟思成蹙眉道:「若是你覺得不方便,不如給你男朋友打個電話,讓他出來接你吧。」
蘇紅袖面對如此情境,衡量了下,這才低頭小聲說:「那還是麻煩你送我回去吧。」
她哪裡來的見鬼的男朋友啊!蘇紅袖平生第一次覺得,人的虛榮心要不得,一次不解釋清楚恐怕接下來就要面臨尷尬。自己也從來沒說過自己有男朋友啊,只是沒有反駁辯解澄清而已,如今怎麼感覺自己好像根本是在撒謊呢?
不過孟思成此人向來脾氣古怪,這次就讓他送回去吧,想來他又不可能進門看,大不了從此以後兩不相見而已,反正他和她本來也不熟地說。
孟思成不知道蘇紅袖低頭在想什麼,不過他心裡已經開始陰晴不定了,蘇紅袖,你難道家裡真得藏了個驚喜?
於是,兩個人就在這各懷鬼胎上慢悠悠地往前走。越往前走,孟思成的眉頭越皺得緊了。
他雖然少年貧寒,但一直在學校呆著,大學的幾次社會兼職接觸的也都是台面上的人物。後來他畢業了,選擇了來到家鄉的這個省會城市,到了這裡就開始和郭四合伙幹起了律所的事情,雖說開始也吃過一些苦頭,但好歹基本生存還是很有保障的,是以他從來不知道,在這個城市裡,竟然還有如此雜亂不堪的城中村。
這條臨街的馬路如同這個城市的無數個馬路一樣,有著正常的紅綠燈,有著如水的車輛人流,當然兩旁也有或高或低的建築、商鋪。可是就在兩棟樓之間,有那麼條狹長的走道,狹窄到只能最多只能兩個人並肩走進去。
裡面沒有路燈,道路也有些高低不平,人只能靠著手電筒或者手機的微弱光芒慢慢走進去。
走出這條狹窄的通道,便是與這個城市截然不同的另一番天地了。
雜亂不堪高低不平的樓群,有新蓋的自建三層樓房,也有低矮的棚戶,沒有方向沒有通道地擠在一起,像一個孩子玩過的別扭的積木一般。那些樓房的欄桿上,七零八落地晾著一些花花綠綠的衣服,在這夜空中慢悠悠地飄蕩著。
狹窄雜亂的道路上,還有一兩個小商小販叫賣著煎餅果子雞蛋煎餅之類的小吃,間或有三三兩兩的人背著包包形色匆匆地走過。
孟思成想過蘇紅袖如今境遇不佳,但怎麼也沒有想到她竟然住在這樣的一個地方。
他看著烏黑雜亂的過道,蹙眉道:「這邊道路不太好,你一個女孩子家,晚上走起來很危險。」
蘇紅袖撇了撇嘴,無奈地說:「現在還好了,不下雨不下雪的,要是遇到下雨天,滿地都是水,又髒又臭還有垃圾,那才叫難走呢。」
孟思成瞥了眼蘇紅袖,眉間皺得更緊了:「走,你帶路,我送你回去。」
蘇紅袖怎麼也沒想到孟思成都送到這裡了,竟然還要繼續送下去,趕緊說:「這邊人多了起來,我都走熟了的,沒什麼危險啊!而且我就住在那個樓裡,沒幾步路的。」說著蘇紅袖還指了下不遠處的一個半新不舊的四層小樓。
那樓房三三兩兩地亮著昏暗的燈,時不時還有人出來晾衣服什麼的。
孟思成送到這裡當然不滿意了。現在他除了原定的目標,還又增加了一個目標:考察一下蘇紅袖同學的生存環境。
所以他不經意地瞥了眼那鑲著磁瓦的陳舊筒子樓,淡淡地說:「好事做到底,我送你到家門口吧,不然讓你男朋友出來接也行。」
蘇紅袖無奈地看了他一眼,小聲承認道:「我沒有男朋友。」
孟思成聽到這從風中傳來的清晰而細微的聲音,微微一怔,轉過頭,認真地凝視著她。
他從少年時代就對她懷有一種特別的情愫,那個時候,她和他都是經濟窘迫的孩子,但他是學校的風雲人物,老師同學矚目的對象,而她只是拘謹地躲在角落裡的一個沉默寡言的女孩。
現在,他在這個城市擁有自己的地位,擁有自己的事業,他不能說呼風喚雨,卻也在這個城市擁有自己的一片天地。
而她,卻依然瑟縮在這個城市的角落,在一個陰暗雜亂到與這個繁華喧鬧的城市格格不入的地方,默默地生存著。
他忽然想起少年時代的那句戲言,她說要嫁一個有錢人。
為什麼,多年過去了,她蜷縮在這個城市的角落,孤身一人?
在這暗夜中,有秋風輕輕吹過。
孟思成看到她的發絲被風微微吹起,柔和的側影在昏暗中顯得有些黯然。
蘇紅袖微垂著頭,感受到孟思成打量的目光,臉有些微微的紅。
在他面前,自己似乎一直是有些不堪的,不堪到根本不應該出現在他的面前吧。
就在她尷尬到不知道說什麼好的時候,忽然聽到他以一種柔和的語氣說:「走,我送你回去。」
那個語氣真得很柔和,以至於讓蘇紅袖覺得這不應該是孟思成口中說出的話。
蘇紅袖抬起頭,卻看到孟思成淡淡地望著自己,仿佛那種柔和在他和她之間是如此的天經地義一樣。
蘇紅袖輕輕點了點頭,和孟思成肩並肩一起走進了那片雜亂不堪的棚戶區。
孟思成一路沒有說話,不知道在想什麼,蘇紅袖也就不說話。
他們走到那棟樓下面,正好碰到房東陳叔。陳叔打量了下顯然與這個雜亂的地方格格不入的孟思成,疑惑地看了看蘇紅袖。
蘇紅袖連忙咳了下說:「這是我以前的同學,送我回來的。」又趕緊向孟思成介紹了下:「這是我的房東陳叔。」
孟思成看了眼房東陳叔,扯出一個禮貌冷淡的笑容,微點了點頭。
房東陳叔也趕緊打了招呼,然後便用眼睛看向蘇紅袖,似乎有什麼話要說。
蘇紅袖看陳叔的神色,馬上反應過來應該是房租的事,但當著孟思成的面,總覺得不好意思說這些,便趕緊對孟思成說:「我到家了,要不,要不你先回去吧?我這邊太亂,也不好意思請你上去坐坐的。」
孟思成凝視了眼蘇紅袖,又看了看陳叔,顯然意識到了什麼,便也不強求,點了點頭說:「你自己注意安全,我先回去了。」
就在孟思成轉身要離去的時候,蘇紅袖趕緊喊道:「孟思成……」
孟思成停下腳步,回過頭看她。
蘇紅袖望著在夜色中有些朦朧的那個堅毅側影,笑了笑,小聲說:「謝謝你。」
孟思成看到她的笑顏,忽然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很久之前一般。他僵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淡淡地說:「你太客氣了。」然後轉身離去。
陳叔見孟思成離開,忙問起蘇紅袖:「小蘇,這個男人不錯啊,如果發展成男朋友,倒是很合適呢!」
蘇紅袖一聽這話,倒是嚇了一跳,趕緊搖頭又擺手:「陳叔你誤會了,這可不是男朋友,這是同學。」
陳叔笑呵呵:「同學發展成男朋友更好嘛,知根知底。」
蘇紅袖連忙補充:「是很陌生的同學,很生疏的同學。」
陳叔自然不信:「生疏的同學,人家能送你回來?」
蘇紅袖被問住了,但要說和孟思成發展成男女朋友,這是她萬萬不會去想的。為什麼呢?答案是:怎麼可能!
孟思成在即將走進那條狹窄的走道時,回頭看了眼蘇紅袖。
距離有點遠,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麼,只看到模糊中,蘇紅袖在搖頭擺手地說著什麼。
他回過頭,邁開腳步,沉穩而緩慢地走進那道狹窄的走廊。
歲月,是個很奇怪的東西,它能改變人,比如她和他。
但是歲月卻沒有改變他心裡那份似有若無的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