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久不住人潮冷···”她們帶著幾分小心忐忑說道,“太太覺得冷了就喊我們加炭火。”
劉梅寶笑著擺手說不冷。
“羊肉湯一喝,就滾滾的汗。”一個男人端著一鍋滾沸的羊肉進來了,口中大咧咧的說道。
他的媳婦跟在身後,聞言覺得粗鄙,給他使眼色。
“鄉下人,沒見過什麽世面,也不會說話,太太千萬擔待。”她怯怯的說道,一面將一爐炭火擺在桌上。
“說的挺好的。”劉梅寶笑道,“羊肉湯就是驅寒呢。”
眼前這個新太太,穿著粉色繡金交領長襖,臉上的肌膚細的一碰就能破一般,笑盈盈的坐在一旁,這可是一位真正的官家小姐大家閨秀呢,如今留在盧岩家裡幫忙的多是村人,不免心裡有些忐忑,只怕惹這位新太太不高興。
此時聽她這樣一說,又笑得露出白白的細牙,讓人看了很是親切,幾人心裡便稍稍松口氣。
說著話,桌面上又擺上了雞鴨魚肉的菜,滿滿一大笸的白面饅頭。
“讓讓¨”又有一個圍著圍裙的粗壯婦人端著一大托盤進來。
這是滿滿的一笸點心,劉梅寶走過來看,見有米糕、紅棗、栗子、柿餅等等。
“這怎麽吃得完。”她笑道。
話音剛落,盧岩進來了,屋內的婦人男人都忙忙的施禮招呼,他們的神情帶著敬畏但更多的是看到自己孩子有成就那種發自內心的激動驕傲。
這是盧岩從小到大熟悉的鄉人們,大家的感情不一般。
“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就多做了些花樣。”盧岩笑道,一面坐下來。
劉梅寶笑著在他對面坐下來,嗅了熱騰騰的羊湯。
“合¨”她笑盈盈的說道,做出個好香的神情“我很好養的。”
盧岩笑了,在場的婦人男人們也都笑了。
看著這個姑娘落落大方的絲毫不拿捏的神態,大家又都松了口氣。
“對了。”劉梅寶舉起筷子,又想到什麽“今日該認親的。”
盧岩愣了下。
他沒有父母,連兄長也沒有。
“昨日拜過的那位親長,既然拜了,那今日也該去見見她。”劉梅寶笑道。
盧岩面上浮現溫溫的笑,點了點頭,說了聲好,用杓子舀了羊湯送到她嘴邊。
“嘗嘗這個。”他說道。
劉梅寶沒有絲毫推讓笑盈盈的張口吃了。
屋子裡的男人女人退了出去站在門外感歎,貴子娘這輩子也算是值了。
“還有你記得,太太脾氣再好也是太太,你不要沒大沒下的亂叫。”一個婦人忽的揪住身旁的男人,低聲說道,“師爺說了,要喊太太,不準你呀我呀的那都是官家的規矩,也是體面。”
“我哪裡記得住那麽多·…”男人呲牙咧嘴說道,一面用手拍頭。
“記不住也得記住二郎現在不是一般人了,這是他的體面。”婦人瞪眼喝道。
那男人嗯嗯應聲,眾人便散去收拾,不多時見盧岩帶著劉梅寶走出來了。
因為院子裡灑掃灑了水,天氣冷結了冰,雖然已經撒上木屑,盧岩還是小心的拉住劉梅寶的手,劉梅寶一笑,並沒有拒絕,二人手牽著手出了門向隔壁貴子娘家裡去了。
“太太一定很好養¨”院子裡的便有一個婦人欣慰的點點頭。
對於他們二人的到來貴子娘很是驚喜,流著淚受了他們夫妻的禮,說了一時話又留他們吃晚飯,自從貴子死了後,她還是頭一次進廚房,利索的弄好一桌飯。
“嘗嘗大娘烙的餅子最好吃。”盧岩親自從小筐裡拿出一塊撕開一半遞給劉梅寶。
白面金黃,蔥花翠綠,聞著噴香。
劉梅寶大口大口的吃起來,一面點頭稱讚。
“以前可沒這麽好吃。”盧岩吃著,一面說道,“那時候可吃不著白面,都是用糠皮做的,也沒有油,吃下去剌的嗓子疼…”
那樣的餅子劉梅寶也吃過,此時想起來還印象深刻。
“我也吃過,最關鍵的是硬,撐得慌。”她笑道。
貴子娘在一旁忍不住抹淚,劉梅寶的過往鹽池灘的鄉人們都已經知道的清清楚楚,這孩子也是受過苦的,又覺得這是大喜的日子不能哭。
“臭小子,有的吃就不錯了,那時節餓死的人一層一層的。”她瞪眼故作惱怒說道。
盧岩忙點頭稱是,劉梅寶招呼她坐下來一起吃。
“我肉燉好了沒。”貴子娘說道,腳步歡快的走出去了。
盧岩歎了口氣看著她的北影。
“怎麽了?”劉梅寶問道。
“自從貴子不在了,大娘第一次說這麽多話,還會開玩笑了。”盧岩低聲說道,聲音有些悵然,一面轉過頭看劉梅寶,“謝謝你了。”
他一開始沒有想到今日過來,更沒有想到他們的過來會讓貴子娘如此的高興,當劉梅寶說要在這裡吃飯時,他還有點想勸她走,貴子娘身子一直不好,平日都很少下床,更別提做飯,沒想到···¨
劉梅寶噯了聲,坐正身子,擺出一副端莊的神情,點了點頭嗯了聲。
盧岩被她逗得笑了,抬手在她鼻尖上一按。
“幹嘛,對恩人太不尊重”劉梅寶笑道。
“吃到鼻子上去了。”盧岩笑道。
貴子娘這時捧著香噴噴的大盆燉肉進來了。
“都是大娘做的好吃嘛。”劉梅寶便對她笑道。
看著她笑盈盈的臉,貴子娘忍不住眼又是一紅,不過這是高興
“好吃就多吃點。”她笑著說道,看著盧岩接過湯盆放在桌上,“來,嘗嘗這個,也是二郎最愛吃的。”
“大娘你也快坐。”劉梅寶往裡面挪了挪,拉貴子娘坐下。
貴子娘哎了聲,樂滋滋的坐下來·三人熱熱鬧鬧的吃,吃過飯,貴子娘又拉著盧岩好一通囑咐,什麽要疼媳婦啊要知冷知熱啊·劉梅寶在一旁笑眯眯的聽著。
“大娘,他要是欺負我了,你可要為我做主。她笑著說道。
貴子娘隻覺得豪情萬丈。
“有我呢,他哪裡做得不對,你隻管來告訴我。”她立刻說道。
盧岩笑著應是,看著天就要黑了,貴子娘這才依依不舍的送他們出門·站在門邊一直看他們進了家門才轉回身。
一進家門,劉梅寶就揉著肚子。
因為盧岩清晨的折騰,他們一直到天大亮才起床,洗漱收拾就已經到了中午了,早飯和午飯一起吃了,吃的多,到了貴子娘家裡,為了哄她開心·又提前吃了晚飯,也吃的不少。
“我們出去走走吧。”她在屋子裡走來走去,地方太小覺得不盡興。
盧岩點點頭·給她拿了一件鬥篷披上,攜了手一起走出去。
冬日的鄉村夜晚,格外的清冷。
劉梅寶緊緊依著盧岩,被他握著手,也不覺得冷,二人一邊走一邊說些漫無邊際的話。
身後有護衛散開緩緩跟隨。
忽的空冷的夜裡傳來一聲幽遠的笛音,這聲音低低的短短的,聽起來不像是笛子吹出來的。
劉梅寶不由駐足側耳聽,聲音似乎就在不遠處。
“竟然有此雅興¨”她低聲笑道,卻並沒有聽到盧岩答話·抬頭看去,夜色蒙蒙裡見他神情凝重。
“這是細葦箅子吹的。”盧岩低聲說道,面上浮現一絲沉痛,“貴子哥教過我….”
劉梅寶哦了聲,也沒有再說什麽,往他身上又緊靠了靠·握緊了他的手。
盧岩明白她的安撫,仲手將她往懷裡攬了攬,二人就站在路上,聽著這時斷時續低低的沒有什麽旋律的聲響。
“梅寶,”盧岩忽的低聲喚道。
劉梅寶嗯了聲抬臉看他。
“我想再去看個人,不知道你…”他有些躊躇,遲疑一刻才說道。
“是謝四娘吧?”劉梅寶接過他的話說道,忽的明白了什麽,帶著幾分驚喜,“哦,這個,不會是她吹的吧?她住在村子裡嗎?怎麽沒見到她?”
謝四娘,盧岩信中提到的她的事,當初在解縣城門親見的背著老婦狂奔,又拿起長槍殺敵的女子,給劉梅寶留下很深的印象。
盧岩便給她講了,聽完了劉梅寶一陣沉默。
這樣的女子,是克夫不吉,再加上當年舍身為盧岩他們剿匪,不管出於什麽目的,在世人眼裡,便是不潔。
這樣不吉不潔的女子,人人避之不及,更何況是新婚的小婦人,去接觸這樣的人是很晦氣的,心裡一定會抗拒。
盧岩握著劉梅寶的手,察覺到她的沉默。
這是自己的事,不該要和她說的…¨
他剛要說咱們回去吧,劉梅寶開口了。
“讓人拿酒來,咱們不能空著手去。”她鄭重說道。
盧岩一愣。
“梅寶,你不用為我…”他忙說道。
“你說什麽呢?我哪裡是為了你,我是為了她。”劉梅寶瞪眼說道,“這樣的女子最值得相交。”
對於盧岩夫妻的到來,謝四娘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
她原本安靜坐在自己的窩棚前,當他們夫妻過來後,她唯一的動作就是站起來。
窩棚裡沒有燈,借著盧岩手裡的燈,劉梅寶第二次見到了謝四娘。
這個女人瘦瘦小小,但不可否認,她的面容長得很漂亮,只不過那張美麗的面容上死沉一片,如果不是眼珠偶爾轉動,便如同死人一般。
她的腳下放著一根長槍,槍頭被擦的鋥亮,閃著寒光。
盧岩和劉梅寶各自斷了一碗酒,衝她一敬,沒有說話喝起來。
謝四娘看著他們,垂下視線,拿起自己面前的那一碗酒,仰頭一飲而盡。
沉默的吃了酒,三人依舊沉默。
“這是···.”盧岩指了指劉梅寶,簡單的隻說了這兩個字。
謝四娘的視線落在劉梅寶身上。
劉梅寶也不說話上前一步,低頭見禮。
謝四娘的眼神變得柔軟,但只是一閃而過,待劉梅寶抬起身時,她依舊是毫無表情。
沒有再說話,盧岩衝她拱拱手,拉著劉梅寶轉身走開了。
走出去好遠,劉梅寶回頭看了眼,似乎還能看到那瘦小的身影在原地站立著。
低低的笛聲又響起來,在暗夜裡傳開。
三日回門後,他們離開了鹽池灘,搬進了府城的操守廳。
一場大雪也在同時席卷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