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呢?”這位夫人姓周,今年三十六歲,自從劉梅寶來了這裡,她是相交最頻繁的一個,因此很隨意,一面坐下一面問道。
“大娘來了,在後邊玩呢。”劉梅寶笑道,
周夫人便問候貴子娘,又說籌辦幾台戲的事,東拉西扯一番,劉梅寶只是含笑聽著。
“宣大兵備家的小姐來咱們這裡,太太可見過了?”她忽的說道。
劉梅寶昨日已經特意找文吏打聽了,這兵備官卻不是武官,而是文職,正經的科舉出身,也因為如此,雖然是正四品的官職,但卻能和副總兵平起平坐,別說一個守備,就是參將遊擊將軍,在他面前也是要小心翼翼,要受他的監督指揮。
可以想象這樣地位的人家來到這裡,平陽衛的大小官員自然都立刻知道了。
“剛剛還見了。”劉梅寶笑道。
“太太去城門了?”周夫人有些驚訝,又帶著幾分小心問道。
劉梅寶點點頭。
周夫人便笑的有些訕訕。
“那鄭家小姐聽說很厲害¨”她說道。
這鄭家小姐拒絕劉梅寶的宴請,更不會跟其他的軍官太太們來往,因此這些人大約只是隻聞其名不見其人。
“會騎馬射箭,這些學來可不容易,可見不是個嬌生慣養的。”劉梅寶笑道。
周夫人哦了聲。
“那不知道相貌如何?”她微微傾身過來,終是問出女人們最關心的問題。
劉梅寶看著她抿嘴一笑,認真的回憶了一下。
“嗯,挺好的。”她說道。
不夠具體,不過·想來沒有哪個女子願意詳細的描述另一個女子的相貌,尤其是這個女子還跟自己的丈夫走得那麽近,周夫人帶著幾分了然哦了聲。
“那兵備府上的小姐,自然是非一般人家能比的。”她笑著順著話說道·“我還請人遞了帖子,想要請她家裡坐坐,聊表下心意,只是不得成。”
“年輕姑娘家,哪裡愛咱們這個悶悶的宴席,她又不是家裡的主婦,未出閣小姐·隨她自在就是了,咱們心意到了,便是了。”劉梅寶笑道。
“年輕姑娘的,總混在一群大老爺們中間也不是那麽回事啊。”周夫人忍不住抱怨道。
這些兵丁莽漢的,日常見得女人少,尤其是這等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那行動做派在他們眼裡就驚為天人一般,想起自己家男人回來描述這位鄭小娘子的神情·周夫人就想挖下他的眼睛,虧的是知道這等人家的姑娘身份不一般,這些男人也就撐死飽飽眼福。
不過·這盧岩的身份可不一般,如今誰不知道他是皇帝的愛臣,前程無量,關鍵是人也年輕。
劉梅寶瞧著周夫人呆呆出神,面上神情變幻,知道她在想什麽。
“鄭姑娘深諳武道,人有所長必有所愛,相比日常兵備大人也是如此教導的。”她便笑道,又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
兵備府上的姑娘,可不是能容人隨意談論·且又是有關閨譽的事,周夫人打個機靈,忙收正神色。
“可不是,聽我家大人說,鄭姑娘對城防也頗有見地,果然深得兵備大人親傳·讚歎不已。”她忙順著話說道。
劉梅寶笑著點點頭,二人又說了一些宴席聚會,又討論了冬日為貧戶捐款捐物助過冬的事,周夫人便告退了。
“看來這段日子咱們衛城的夫人們有的新鮮事交流了。”劉梅寶笑道,伸手按了按額頭。
到了晚上盧岩回來,謝四娘的事也打聽清楚了。
“原來她已經在鹽巡入伍有半年了。”他說道,神色沉沉。
“爹,笑笑。”在他懷裡依偎著的盧舫伸手去摸父親的眉頭,說道。
盧岩便衝兒子一笑。
“坐好了,哪有男孩子家總鑽在大人懷裡的。”劉梅寶端了兩茶杯過來,一杯茶遞給盧岩,一杯羊奶遞給盧舫。
“爹,咱們換換¨”盧舫喝奶如同喝藥,皺著小臉可憐巴巴的對盧岩說道,話音未落就被劉梅寶瞪了一眼,立刻乖乖的端起來喝了。
盧岩摸了摸兒子的頭,喝了口茶。
“喝了這個長大個子,結實。”他笑道。
“跟爹一樣厲害嗎?”盧舫眼睛亮亮的看著父親。
“那當然,而且肯定比爹要厲害,你現在就會認字了,爹小時候可不會。”盧岩認真的說道。
盧舫整張臉都笑開了花,抱著盧岩的胳膊蹭了又蹭。
“船哥兒,跟媽媽去睡吧?”在外侍立的奶媽含笑問道。
盧舫嘟嘴。
“沒事,還早,我們也有事要說,讓他在這裡玩會兒吧。”劉梅寶笑道。
別人家大人說話都打發了孩子,這夫妻兩個真是和別人不一樣,奶媽心內說道,說了聲是依言退下去了。
“快坐下吧。”盧岩看著劉梅寶說道,“也累了一天了。”
“不累,不是坐著就是躺著,哪有你在外忙公務應酬累。”劉梅寶笑道,依言坐了下來。
夫妻二人隔著炕桌說話,盧舫跪在裡面,抓著炕桌上盤子裡的核桃排兵布陣玩打仗。
“還是去年我出門的那段,你在河東可能沒聽說,鹽巡那邊遇到一股路過的馬賊…¨”
盧岩跟她說道。岩解京圍帶走了一批鹽丁,說來也巧,余下的一些中又臨時被抽走去了府城。
對於如今的解縣乃至河東治下,別說土匪了,兩個毛賊都難見到,各處的馬賊土匪聽到河東避之不及,哪裡趕來上門送死,因此那一日鹽巡裡留下的人不多,這時不知道哪一處流竄的馬賊因走錯了路來到這裡看到了這一片的村落,驚訝這裡的富饒,如同狼入羊群開始打殺搶劫。
鹽巡得到消息立刻前來剿殺。
這是一眾只有七八十人的馬賊,為首的一個猙獰大漢舉著一把厚砍刀看著眼前列隊而來的官兵眼睛發亮。
這些官兵雖然有一百多人,但對於一路劫掠好多地方的他們來說,朝廷的官兵不過是豆腐渣,只要你強他就弱,你橫他就孬,不足為懼。
讓他興奮的是,這些官兵身上的披掛很是精良。
“殺了這些官兵搶了披掛,再加上這附近村落搶掠所得,咱們可是發了大財了投唐王去也有面子”漢子高聲怪叫道。
這話引起眾人的齊聲怪叫。
“殺官兵啊”
他們鬧哄哄的縱馬衝來。
“變陣”
鹽巡的首領厲聲喊道,看著隊伍有些慌亂的變動,他的頭上不由冒出一層汗。
事出緊急,鹽巡內戰丁不多,這其中好些是新丁,還從沒過上陣廝殺經驗不足便膽氣不足,臨陣慌亂很是危險。
伴著他的號令,鹽丁們齊聲呼喝因為對戰縱馬而來的匪賊,刀盾兵在前,長槍兵在後,迎上了疾馳而來的馬賊。
“呦,還有女子呢”眼尖的一個馬賊忽的叫道,手中的砍刀指向眼前的隊列。
隊列中,一個女子站在刀盾兵伸手,手握長槍。
“我操這他娘的什麽兵這麽寒磣,竟然拉女人來湊數···”
“喂,小娘子快放下兵器抱頭投降,大爺們帶你過好日子·…”
馬賊中響起此起彼伏的怪叫怪笑。
鹽丁的指揮額頭上冒出一層汗,鹽丁的隊伍中新人也隱隱有些注意力渙散。
他緊急集合時,雷打不動總是來鹽巡的謝四娘不知怎麽發了瘋非要跟上,這個女人說不得罵不得,他有什麽辦法反正她一心求死,怪不得別人。
謝四娘肅立面無表情,握緊手中的長槍,死死盯著越來越近的馬賊。
馬賊越來越近,終於相遇。
“殺”
廝殺聲頓起,正到了這一刻,鹽丁們便再無別的念頭,只有舉盾防護,抬刀劈砍。
他們的訓練就是這麽簡單,只有這一招,日複一日無數遍的重複練習下已經成了本能,不管害怕還是不害怕,不管上頭前方有沒有刀槍殺來,他們只是機械的劈砍劈砍。
雙方一相遇,馬賊就察覺了,這次的官兵著實的厲害,他們始終保持整齊的隊列,每一個每一個人動作齊刷刷的,就如同一個人一般,也正是如此才顯得堅不可摧。
竟然碰上硬茬了馬賊們有慌亂,但所幸他們經驗多,倒下一片後還是將這邊的陣型衝的有些散,並且找到了一些明顯的弱點方位。
一個刀盾兵此時面色蒼白,雙腿不受控制的顫抖,他瞪著雙眼,動作越來越慢,終於一個賊匪的大厚砍刀直直的衝他而來。
他今年才十五歲,剛剛通過這冬季的征召入選,身上的棉甲也是第一次穿上,他家境較好,之所以會來參加鹽巡丁,是因為想要在讓欽慕的那個同村的女子像英雄一般看自己,訓練的苦他咬著牙承受下來了,但面對這真實的鮮血死亡他的精神終於奔潰了。
一個刀盾兵嗷的一聲扔下兵器轉頭就跑,整個隊列頓時出現一個豁口。
完了鹽丁首領隻覺得眼一黑。
就在此時,一隻長槍穿透了那個興奮的獰笑著撲向這個缺口的馬賊。
帶著滴血的長槍很快就收回來,一刺一收不費吹灰之力。
轉眼間,湧過來的馬賊五人死在她的槍下。
矮身避開襲擊的謝四娘順手抓起了那個逃跑的刀盾兵扔下的盾牌,抬盾擋襲,錯盾刺長槍,無視來敵什麽招式,無視身上是否中刀中槍,就這樣不理不睬,無畏無懼,重複這這個動作一直向前。
不知什麽時候,她的身邊倒下越來越多的馬賊,如同地獄而來的修羅,披著一身的血,冷冷的長槍帶出一股又一股的血箭。
“爹,那個女女真厲害”盧舫稚氣的聲音響起,打斷了盧岩的講述。
劉梅寶這才發現這小子不知道什麽時候也聽得入了神,忙伸手拉過他在懷裡,揉他的耳朵。
這麽血腥的場面對於兒童來說是限制級別的吧,別嚇壞了。
“你要叫嬸嬸。”盧岩對兒子微微一笑道,伸手也摸了摸他的頭。
“嬸嬸好厲害,比爹爹還厲害。”盧舫眼睛亮亮的舉著手說道。
“是,她比爹爹厲害。”盧岩笑道,一面看向劉梅寶,接著方才的話,“後來,她便一直在鹽巡,每一次出兵她都會去,據那邊統計,她的身手以及斬獲已經足夠當一個甲長了。”
“她真厲害。”劉梅寶歎息說道,不知怎的更多的是覺得心酸。
“所以她說自己目前已經練好身手了,可以跟隨我來了。”盧岩說道,也歎息一聲。
要替貴子跟隨大人,要替貴子為大人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