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終於知道了蘇曇為什麼會那麼怕鬼。
將資料送到他面前的人,感慨道:「陸忍冬,這姑娘真是不容易。」
陸忍冬低頭看著面前的紙質文檔,沉默許久,點了點頭,道:「的確不容易。」
他之前便找人查過蘇曇,知道這姑娘有多麼的自立,但卻遺漏了一些最關鍵的東西。
「唉,十幾歲的孩子,看到這場景怎麼可能呢不怕。」朋友說,「這場景,恐怕一輩子都忘不了。」
陸忍冬手指交叉,撐著額頭,眼睛微閉上,腦海裡彷彿已經出現了文字描述中的場景。
那年,蘇曇即將高三畢業,面臨最重要的高考。
她是住校,所以每個週末都會回家一趟。這一日,她如同往常一樣,背著書包,高高興興的奔回家中,期待和家中的奶奶見面。然而當她用鑰匙打開門,卻看到了倒在屋內,早已沒了氣息的老人。
那時正值五月,天氣已經十分炎熱。
蘇曇奶奶的屍體,被放置在屋內一個星期都沒有人發現,已經嚴重**。
惡臭的氣息,和屍體猙獰的模樣,讓蘇曇如遭雷擊,甚至於在以後的生命裡,都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陸忍冬舔舔嘴唇,拿了根菸點上,他道:「你說她哭沒有」
「怎麼會沒哭?」朋友顯然並不十分瞭解蘇曇,在他眼裡,外形柔柔弱弱的蘇曇是需要保護的對象,他說,「這場景大人都受不了,更何況孩子了。」
陸忍冬吐了口煙,淡淡道:「我倒是覺得,她沒哭。」
「沒哭?」朋友道。
陸忍冬點點頭,肯定道:「沒哭。」
朋友眼裡流露出訝異之色,這話要是別人說,他定然是不信的,可偏偏是陸忍冬。
「如果真的沒哭,那這姑娘倒是真的厲害。」朋友又看了眼蘇曇的照片。
陸忍冬嘆氣,他道:「我倒是,希望她哭了。」
朋友滿臉莫名。
事實上,陸忍冬猜的的確不錯。
蘇曇沒哭,從她親眼目睹奶奶的死亡,直到奶奶被送去火葬場火化,她一滴淚水都沒有掉。
因為買不起墓地,她甚至都沒能將奶奶下葬,而只是能在墓地辦理了寄放的業務,將骨灰盒暫時寄存起來。期間蘇曇的母親匆匆的來了一趟,塞了幾百塊錢,敷衍的安慰了蘇曇幾句,連頓飯都沒吃,轉身就走,看模樣根本不願意在這裡多待。
反倒是許凌睿幫了大忙,他偷偷的溜過來,把自己存的壓歲錢全給了蘇曇。
如果不是許凌睿,或許蘇曇連火化的錢都得找人借一些。
只是那一個月,蘇曇就瘦了足足二十斤,原本就不胖的她這下子更是變成了皮包骨,讓人看著就心疼。
之後,蘇曇匆忙的處理了奶奶的葬禮,月底就上了高考考場。
然而因為這件事的影響,蘇曇比平時少考了足足五十多分,雖然也能上個一本,但離她夢想中的學校,卻已是千里之別。
當時蘇曇的班主任勸蘇曇復讀,蘇曇考慮之下,還是拒絕了。
她想早點出來工作,買一塊墓地,將奶奶接出來,徹底和這座城市告別。
班主任聞言長嘆,終是沒有再多說什麼。
雖然在這件事情上,蘇曇從頭到尾都表現的非常平靜,但她卻開始害怕黑暗,和黑暗裡的某些東西。
只要身邊的光暗下來,她便彷彿又能回憶起那股刺鼻的味道,和已經不見人形的奶奶。
陸忍冬睜開了眼,他說:「這姑娘,是真的叫人心疼。」
朋友問:「你喜歡她?」
陸忍冬垂著眸子,第一次在關於感情的事情上,說出了模棱兩可的話,他說:「我也不知道。」
朋友露出驚訝之色。
陸忍冬道:「我只是有些後悔,靠她太近。」靠得越近,越無法自拔,蘇曇像一捧沙,柔柔軟軟,看起來毫無攻擊性,可若是你如果想要深深挖掘其中埋藏的東西,最後被掩埋的說不定是自己。
再說蘇曇。
此時大三的她,已經全然褪去了高三時生澀的模樣。無論是身體還是氣質,都開始逐漸向著成熟的女人轉變。
她到了寢室,洗了個澡,然後趴在床上背英語單詞。
其實她內心深處非常感謝陸忍冬。她需要錢來支撐自己的接下來生活,家教的工作並不辛苦,工資很高,陸妍嬌也還算可愛,蘇曇很滿意。
她背了一會兒,有些困了,便把臉頰貼在了書頁上,渾渾噩噩的睡了過去。
第二天,天氣大晴。
蘇曇看到窗外的居然有樹開吃抽發新芽,有些訝異今年的春天竟是來得如此之早。
寒假雖然才過了一半,但已經有考研的學生們陸陸續續的返校,空蕩蕩的校園裡總算是多了幾分人氣兒。
蘇曇看了一上午的書,然後吃了午飯,下午去了打工的咖啡廳。
老闆還是很閒,不過今天倒是沒有再看書,而是在用平板電腦看著泡沫劇。咖啡廳裡依舊沒什麼客人,蘇曇太閒,便又翻出單詞本背起了單詞。
她背著背著,就聽到身後傳來啜泣的聲音,蘇曇扭頭一看,發現老闆居然正在用紙巾擦眼淚。
蘇曇:「……」
老闆注意到了蘇曇的目光,她抽泣道:「蘇曇,他們好慘啊——」
蘇曇湊過去看了眼,發現那劇是最近比較火的一部古裝連續劇,編劇大概是個喜歡看苦情劇的,全程都在潑狗血,男主女主都慘的不得了。
蘇曇說:「對啊,萬惡的封建社會。」
老闆:「……」她沉默了一會兒,才幽幽的來了句,「中心思想是這個嗎?」
蘇曇說:「不是麼?男主這樣的放現在早就進監獄了。」
老闆無言以對,她長嘆一聲,道:「我的曇曇耶,你肯定沒談過戀愛。」
蘇曇:「……」對,她不但沒有談過戀愛,甚至都沒喜歡上過什麼人。
老闆拍拍蘇曇的肩,說:「我的姑娘,你談個戀愛就知道了……」
蘇曇說:「那老闆你有男朋友?」
老闆語塞。
蘇曇說:「哦,這樣啊。」
老闆:「……你在說話我就扣你工資啊。」
為了自己的工資,蘇曇決定不再向老闆科普什麼是法治社會,乖乖的繼續背單詞了。
連著上了兩天的課,今天陸妍嬌放假,蘇曇也沒了事情做。
老闆問蘇曇下班之後做什麼去。
蘇曇想了想,道:「看書?」
老闆又是一聲嘆氣,她道:「啊——曇曇啊,我的曇曇,你愛學習,學習使你快樂。」
蘇曇哭笑不得,她道:「老闆你今天怎麼了?」
老闆說:「情人節到了,我需要個男朋友。」
兩人正聊著,蘇曇的手機響了起來,她拿起看了眼,便接通了電話。
陸忍冬的號碼,傳來的卻是陸妍嬌的聲音,小姑娘高高興興的叫著曇曇姐,問她在做什麼。
蘇曇說:「剛打完工,準備回寢室呢。」
陸妍嬌道:「曇曇姐,你晚上有安排嗎?今天我們一起去看吃頓飯好不好……」
蘇曇遲疑道:「吃飯?」
陸妍嬌說:「對啊對啊。」她聲音裡帶了歉意,道,「對不起啊,我不知道你那麼害怕故事,真的不是有意的。天這頓飯就當做我給你道個歉好不好,你一定要答應我,不然我會內疚死的。」她身邊不少又害怕又想聽鬼故事的姑娘,起初她還未發現蘇曇的反應異常,經過陸忍冬的提醒才猛然醒悟。
蘇曇道:「妍嬌,我沒有怪你……」
陸妍嬌開始假哭,說曇曇姐,你不愛我了嗎,你再愛我一次吧,我以後都不嚇你了……
蘇曇被她哭的哭笑不得,說實話,她是真的拿這種會撒嬌的可愛姑娘沒什麼法子,於是只能無奈的應了下來。
陸妍嬌歡呼雀躍,說晚一點來接蘇曇。
蘇曇同意了。
電話掛了,蘇曇才想起自己好像忘記問,為什麼是用陸忍冬的手機打過來的。
二十分鐘後,陸忍冬開著車到了蘇曇的寢室樓下,蘇曇走進車邊,看到了搖下車窗的陸妍嬌。
和家裡邋邋遢遢的模樣完全不同,打扮之後的陸妍嬌非常漂亮,她高興道:「曇曇姐!」
蘇曇說:「妍嬌。」她又扭頭看了眼陸忍冬,道,「陸先生。」
陸忍冬聞言幽幽的來了句:「我不服,為什麼請客的人是我,她來蹭飯,你叫她妍嬌,叫我陸先生。」
蘇曇:「……那怎麼叫你?」
陸忍冬想了想,道:「叫我名字?」
陸妍嬌說:「我小叔的小名是——」
陸忍冬正欲阻止陸妍嬌的話,可卻已經來不及了,陸妍嬌高高興興的說出了自己小叔的小名:「苕貨——」
陸忍冬:「……」
蘇曇噗的一聲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