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姨說他是去青漓中心城區辦事,估計要挺晚才回來。
孟宴禮不在,黃櫨正好有機會向楊姨打聽一下他的喜好。
被問到這個,楊姨露出懷念的笑容:“宴禮他小時候有很多愛好的,拚圖啊、看書啊、彈鋼琴啊,滑雪啊,多到數不過來。稍微大一點就隻對畫著迷了,他還……”
楊姨頓了頓,隱掉了些什麽,垂下眼瞼重複一遍,“對,後來就隻對畫著迷了。”
黃櫨沒聽出楊姨語氣裡的歎息,實際上,在聽到“畫”這個字眼時,她有些走神。
孟宴禮喜歡畫?
也對,他二樓牆上不就掛了一幅超大的、貴得要命的畫麽。
但是他這個人品味太好,要是送他畫,那得多少錢啊?
黃櫨不死心,又問了楊姨一句:“他隻喜歡畫麽?”
“嗯。”
楊姨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片刻後,忽然想起什麽好笑的事情似的,眼角皺紋舒展,“我記得那時候,宴禮正是青春期,整天不著家,到處去看展。我怕他學壞,青春期的小孩子很容易學壞的。我就想著,得和他找點共同話題。我在家背那些他喜歡的畫家的名字,國外的畫家名字真的很拗口,我背了很久的……”
等楊姨把那幾串畫家的名字說出來,黃櫨心如死灰。
算了吧,不能送畫。
可太貴了。
別說是她,哪怕她爸黃茂康,如果送出這種價值級別的禮物,估計也只有等她爺爺100大壽吧……
晚上,黃櫨有些失眠。
畫展之後她一直有些失眠,反倒是發燒那幾天睡得最好。
好歹她也是個學畫畫的,卻不敢說自己畫一幅送人。
不像媽媽……
黃櫨用手機搜媽媽的名字,跳出來的履歷十分精彩。
她媽媽是藝術家,和爸爸離婚後一直活躍在國外。
記憶裡媽媽很少笑,對黃櫨僅有的誇獎,是她四歲那年。
雖然仲皓凱說過,“四歲的事你能記得個屁啊,我小學的事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但黃櫨就是記得,還記的很清晰。
她記得自己偷偷溜進媽媽的畫室,裝模作樣地拿了一支鉛筆,在紙上亂畫。
她畫得很醜,簡直不知所雲,但媽媽長久凝視著那張紙,然後忽然笑了。
媽媽說:“你畫的是太陽嗎?”
“是太陽公公剛睡醒的樣子。”
“甲骨文裡的太陽出升,就是這個樣子的。畫得不錯。”
後來黃櫨長大一些,知道了媽媽說的那個字。
是甲骨文裡的“旦”,代表天亮的時候。
黃櫨就是因為媽媽這樣一句誇獎,逐漸愛上了畫畫。
6歲時開始學畫畫,一學14年。
入大學前還好,以臨摹和備藝考為主。
那時候她還覺得自己有天賦,可能是遺傳了媽媽。
不過現在想想,也許她什麽都沒遺傳到。
今年大三了啊,黃櫨在心裡歎著。
之前接觸過的很多學姐學長,那麽優秀呢,畢了業之後,都沒有發展成藝術家。
有的去當了老師,有的去做了大公司裡的美工,甚至有做了一段時間自由畫師,回老家考公務員的……
該不會畢業以後,我也要去考公務員吧?
樓下忽然傳來車庫電動門開啟的聲音,打斷了黃櫨的悲觀歎息。
她推開窗,向下張望,果然看見一輛黑色SUV。
那是孟宴禮的車。
夜裡1點20分,他回來得可真晚。
黃櫨想著,反正自己也沒睡,把錢和身份證還給他吧。
萬一明天孟宴禮又不在家,出門辦點什麽事情的話,沒有身份證還是挺不方便的吧?
黃櫨匆匆在連衣裙外面穿了件外套,又把散亂的頭髮整理好,拿上信封和身份證,等在樓梯旁。
她以為孟宴禮會上樓,畢竟他的臥室也在二樓,碰面給他就行了。
但等了半天,樓梯一點動靜都沒有。
還是下樓去找孟宴禮吧。
擔心吵醒楊姨,黃櫨沒開燈,在黑暗中摸索著悄悄走下樓。
走到最後兩節台階時,她看見了孟宴禮。
客廳裡有一張深灰色的沙發,孟宴禮仰著頭,靠坐在沙發裡。
右側是那面整扇落地窗的牆,夜燈余暉透過茂密樹梢入室,在靜夜中斑駁陸離,隱約照亮孟宴禮半張面孔。
他閉著眼,眉心緊蹙,看上去略顯疲憊。
黃櫨捏著信封和身份證,站在樓梯上沒動。
突然想起自己來青漓的第一天晚上,曾看見孟宴禮站在庭院門口同一個女人告別。
會是因為分手而神傷嗎?
黃櫨本來不該過去打攪的,可她有過很多個獨自在家的夜晚。
黃茂康出差回來問她有沒有無聊,她都會乖乖說沒有,過得很開心。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曾經迫切地希望自己有一個兄弟或者姐妹,能陪她聊天說話。
孟宴禮周身縈繞著“生人勿近”的氣質,黃櫨還是自作主張,下了個決定:
不能讓他一個人這樣悲傷地停留在這個客廳。
這個在夜晚裡,連夏蟲也寧靜的、空曠的客廳。
黃櫨走過去,站在沙發旁,輕輕叫了一聲:“孟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