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宮的規模,在項少龍曾見過的宮殿中,僅次於咸陽宮,但守衛之森嚴,卻猶有過之。
宮城環以高牆,牆高三丈,四隅各有一座精巧的角樓。牆外護城河環繞維護,寬達五丈,水清見底,最厲害是河心設有高出水面的尖木柵,想潛游過去亦難以辦到。共設兩座城門,憑可隨意升降的懸門以作出入通道。
高牆內殿宇重重,份外朝、內廷兩大部份。中閒以連接兩座鐘鼓樓的內牆為分界。設置內宮門,為貫通外朝內廷的通道。
佈局中軸對稱,一條大道貫通南北城門和內宮門,八座巨殿和近六十個四合院落便依中軸線井然有序的分佈在大道兩旁,綴以花石魚池,小橋流水,參天古樹,瑰麗堂皇。
項少龍與李園由北門入宮,先是一個方形廣場,然後一道小河橫貫其間,過了橋才到達兩座主殿"議政"和"儀禮",均築在白石台基之上,四周有圍欄台道,氣氛莊重華責。
其他六座較小的宮殿,四座位於外朝,兩座坐落於內廷,均以楚國神話中的人物為名,分別是外朝的"火神"、"河神"、"刑神"、"司命"。內廷則是"芳烈"和"巫女"兩殿。
聽著李園的介紹時,項少龍印象最深刻的當然是巫女殿,只是這些名字,巳知楚人實乃諸國中最有創造力和浪漫的民族。在其他諸國便休想有這類大膽創新的殿名。
同時心念電轉。
剛才李園提出必須殺死春申君後,便岔開話題,似乎是給點時間自己消化這難嚥下去的提議,不過他已想到李園的不安好心。
春申君畢竟掌權巳久,又是門下食客數千,在諸國更有很高威望,各方面均是實力雄厚、蒂固根深。
若李園動手把他殺死,說不定會惹起大動亂,所以自須尋找一代罪的羔羊,那人就是自己了。
自己一到壽春,立以強硬手段逐走霸佔滇王府的李闖文,似是完全不顧後果,落在李園眼中,便是有勇無謀之輩。
假設他能驅使自己去刺殺春申君,自可把罪名全推到他萬瑞光身上,亦可化解了莊家要求復國的圖謀,甚至可順手把莊夫人據為己有,一石三鳥,沒有計策比這更狠毒的了。
站在楚人的立場,誰都希望借李令之手,把諸侯國擺平,土地重新納入楚國國土內。如此看來,李園、春申君都是和李令蛇鼠一窩,只是在敷衍莊夫人這美人兒吧了!
馬車通過內宮門後,進入內廷,那是楚王處理日常政務及起居的地方,主要的建築物是巫女和芳烈兩殿及東西六宮,每宮由四座四合院落組成,另有三座花園,即中路的御花園與東西兩路的東園和西園,景色怡人,勝境無窮。
李園顯然所學甚博,逐一為他介紹殿名所代表神靈的傳說,談吐高雅,確有引人入勝的魅力。難怪莊夫人雖心屬他項少龍,又明知李園非是好人,對他仍顯得有點情不自禁。
此時他說到河神和巫女,笑語道:"我們最美的兩個女神河神和巫女,都不是居住於楚境之內,而是韓境的洛水和秦境的巫山。含睬宜笑、虛緲若神,居住於遠方長河深山之處,想想已教人神往。"
項少龍道:"剛才太國舅所說有關春申君的事……"
李園親切地拍著他眉頭道:"這事過些再說,我想萬兄花點工夫,先認識清楚春申君的真臉目,明白到我李園非是誣蔑好人,萬兄再作決定。但萬兄請切記這是我們男人家的事,若給女流知道,不但怕她們神態間露出破綻,還徒令她們終日憂心,有害無益。"
項少龍暗呼高招,當然點頭答應了。
李園在騙自己,自己何嘗不在騙他,兩下扯平,大家都沒抱怨的了。
此時馬車轉往東路,只是不知田單身在何院。
李園笑道:"我在宮外有座府第比這要大上十倍,不過我仍喜住在宮內,大部份時間亦在這裡度過。"
項少龍心想你要在近處設法控制李嫣嫣才是真意吧。
衛士拉開車門,項少龍收攝雜念,隨李園步下馬車。
李園和項少龍在主廳內分賓主坐下,俏侍女奉上香茗。
項少龍環目一掃,不由暗讚李園果然是有品味的人。
朝合院中央庭院望去,是一排十八扇有窗漏的木門,平台水池,池中尚有小亭假石山,以一道石橋貫通,庭院深闊達五百步,遍植茶花、香桂,際此炎夏之時,茶花盛開,桂柑飄香,紅白相映,一派鬥艷事春的景象。
廳內傢俱全用雕鏤精細的香梨木,地席鋪以織錦,裝飾的古瓷、掛雕、屏風一應俱全。項少龍便自間沒有這種心思。
若非自己得到紀才女的芳心在先,又因著種種特殊的形勢,說不定在那場角逐真會敗在他手上。
由於北廳背陽,又臨水池,故清爽涼快,消暑解熱。
項少龍與李園安坐廳心,品嚐香茗,一時間亦感到很難把這風神俊朗,貌似正人君子的李園當作敵人。
這小子也恁地厲害,竟懂得以親如家人兄弟的手法,對他這浪蕩無依的"亡國之徒"展開攻心之術,自己當然不能讓他"失望"了。
裝作感激要說話時,李園輕拍手掌,發出一聲脆響道:"萬兄先用點時間去觀察形勢,才再考慮我的說話。唉!李園之所以不怕交淺言深,只是基於義憤和我大楚的前途,捨此再無其他了。"
隨著他的掌聲,四名身材曼妙,身穿楚服,高髻環帽垂巾的美女由側門踏著舞步走了出來,到了兩人座前下跪行禮,並屈膝以優美的姿態坐在兩人伸手可觸的近處。
遮面的紗羅,更使她們引人入勝。
到此時項少龍才體會到妃嫣然的話,若此子蓄意討好你時,確有過人手段。
禁不住為紀才女沒有被他追到手而抹了一額冷汗,全虧李園只懂詩經楚辭,而不懂什麼"絕對權力絕對腐化"那類警句,又或是"蜜糖的故事"。
李園道:"吾人交友,不是以美女就是以黃金示意,此四女來自不同地方,各有風情,但均是千中挑一的標緻人兒,且全是未經人道的懷春少女,萬兄可逐一揭開她們掩面鈔巾,看看那個最合眼緣,好作為我對萬兄的見面禮。"
項少龍心呼厲害,李園可能是他所遇到的人中裡,最懂心理戰術的一個。
如此去揭開四女的面紗予以挑選,不但大增好奇心,還有種侵犯私隱的高度剌激。
自己雖無心收納美女,仍有很強烈的衝動去揭紗一看。
但他當然不可以這樣做。
臉色一沉道:"太國舅的好意心領了,可是我萬瑞光一日未復滇國,其他一切都不會放在心上。"
李園聞言不怒反喜,哈哈一笑,揮走四女後道:"不知萬兄是否相信,剛才李某是故意相試,看看萬兄會否見色起心。如此我就更放心了。"
再拍手掌,俏婢奉上精美酒食,兩人把盞淺酌,暢談起來。
李園口角風生,不住問起滇地情況,表示極大關注,幸好李園對滇地比他更不清楚,答不上來時項少龍隨口編些奇風異俗出來敷衍他,倒也沒有什麼破綻。
當年他受軍訓時,曾到過中國不少地方,加上對中國地勢風土的認識,說起來自是似模似樣。
吃至一半時,門衛報上太后駕到。
項少龍嚇了一跳,正要迴避時,李園不慌不忙,先著人搬走酒食,扯著他到一角的屏風後道:"萬兄躲在這裡,當聽我問起有關助貴國復國之事時,萬兄便知是誰從中作梗了。"
項少龍失聲道:"若給太后發現了怎辦?"
李園拍胸保證道:"舍妹和我說話時,都不會有其他人在旁,若有什麼事,我自會一力承擔,不會讓萬兄受到任何委屈,但記緊只能耳聽,不可眼望。"
上次做董馬癡是要扮粗豪,今次的萬瑞光則由李園定型為有勇無謀,項少龍只好傻愣愣的接受了這荒謬的安排。
環珮聲響,"迷死了"孝烈王的絕代嬌嬈終於到了。
關門聲響,聽足音果然宮娥侍衛均退出門外去。
項少龍想起龍陽君和莊夫人對李嫣嫣的形容,那還理會得李園的吩咐,把眼睛湊到屏風隙縫處,朝廳心望去。
一看下,立時呼吸頓止。
他不能相信會看到一位無論秀麗和氣質均足以與紀嫣然和琴清匹敵的美女。
平心而說,若論嫵媚清秀,她仍遜紀嫣然半籌,高貴典雅亦不及琴清。
可是她卻有一股騷在骨子裡,楚楚動人,弱質纖纖,人見人憐的氣質。
這時她盈盈俏立廳心處,輕蹙黛眉,只要是男人,就會興起把她擁入懷裡輕憐蜜愛的強烈衝動。
她是那種正當男人見到便想拉她登榻尋歡,但又不忍稍加傷害的傾國傾城可人兒。
莊夫人說得對,她清麗脫俗的玉容上籠罩著淡淡一抹難以形容的哀愁,似是這人世間再沒有事情能夠令她快樂起來。
李嫣嫣頭結雲髻,連額發處理也作成雲形,瀟灑地擱在修長入鬢的黛眉之上,確堪當"雲髻凝香曉黛濃"的形容。
她的鬢髮被整理成彎曲的釣狀,卻是輊薄透明,雲鬢慵梳,縹緲如蟬翼,更強調了她完美的爪子臉型和含愁默默的美眸。
修長優美,纖濃合度的嬌軀,配上鳳冠翠衣,更使她有種超乎眾生,難以攀折,高高在上的仙姿美態。
她身上佩帶著各式各樣的飾物,但最奪目仍是掛在粉頸垂在酥胸的一串項鏈,上層由二十多顆鑲有珠寶的金珠構成,最下由一顆滴露狀的玉石作墜飾,與頭頂那珠光寶氣的鳳冠互相輝映,澄撤晶瑩,光彩奪目,但卻一點不能奪去她清秀脫俗,超越了所有富貴華麗的氣質。
項少龍不由生出驚艷的感覺。
若她肯和自己上榻,項少龍肯定自己會立即付諸行動。
此時李園來到她身後,溫柔地為她脫下外袍,露出刺繡了精美鳳紋,地黑紋金的連身垂地長裙,腰束玉帶,透出一骰高貴華美的姿態。
當李園指尖碰到她香肩時,這貴為楚太后的美女明顯地嬌軀一震,還垂下了目光,神情古怪之極。
項少龍心中劇震,暗忖難道他們並非親兄妹關係,但又知道若是如此,怎瞞得過春申君呢?
像李嫣嫣這等舉國聞名的美人,要冒充也冒充不來的。
李嫣嫣豐潤性感的紅唇,輕抖一下後,輕輕道:"大哥為何會在這裡呢?我約了秀兒來看她最新的刺銹哩!"
聲音嬌甜清脆,還帶著鏗鏘和充滿磁力的餘音,上天實在太厚待她了。
項少龍經過這多年來的禍患經歷,對縱是莊夫人,嬴盈那等誘人美女,也可如老僧入定般不動心,可是這刻偷看到李嫣嫣,仍要敗下陣來。
同時心發奇想,李園矢志要得到紀嫣然,是否因只有紀才女才能替代李嫣嫣在他心中的位置。
難道他兄妹竟有不可告人的關係。
在這時代裡,一夫多妻乃當然的制度。
有身份地位的人,女子嫁給他們時,她的姊妹甚至侄女都會有些跟了去給新郎做媵妾,更不要說陪嫁的婢女了。
更可異的是一個國君嫁女時,同姓或友好的國君依禮都要送些本宗的女子去做媵。
除此之外,王侯大臣都可隨時把看上的女人收到宮中府裡,姬妾之多可想而知。
多妻家庭最是複雜,很容易發生骨肉相殘的事件,亦很容易出現有悖倫常的亂事。
李園和李嫣嫣很大可能是同父異母的兄妹,郎才女貌,加上李園狼子野心,想借李嫣嫣重施呂不韋的詭計,還哄得春申君以為自己寶刀未老,晚年生子,再轉嫁孝烈王這另一個糊塗鬼,可想像孝烈王見到李嫣嫣時,連老爹姓甚名誰都忘了,那會想得到李嫣嫣肚內的"奇跡",乃李園一手一腳炮製出來的呢?
若非少龍從趙穆處知悉李園、李嫣嫣、春申君和孝烈王的關係,又明白李園不擇手段的性格,斷不能只看兩人間一個動作和片刻的神情,便得出如此駭人聽聞的推論。
李園若知道的話,殺了他亦不肯予項少龍偷看兩人獨處的機會,想到這裡,呼吸不由急促起來。
李園著李嫣嫣坐下後,柔聲道:"秀兒正在東廂刺繡,難得有這等機會,讓大哥和嫣嫣說句話兒好嗎?"
這麼一說,項少龍便知李園看似無意地遇上李嫣嫣,其實卻是故意的安排,好教自己聽到不利於春申君的對話,以堅定自己成為他刺殺春申君的工具。
困為李園該早知道李嫣嫣會在午膳後來看郭秀兒的刺繡,而這剌繡困未完成的關係,必是不好搬運,所以這楚國現時最有權力的太后只好紆尊降貴到這裡來,亦可見她和郭秀兒間的關係是非常好了。
李嫣嫣歎了一口氣道:"說吧!"
李園在這妹子而前頗為戰戰兢兢,乾咳一聲,清了清喉嚨道:"滇王妃母子請我們出兵助他們復國一事,我想和嫣嫣商量一下。"
李嫣嫣冷冷道:"大哥是看上了慎王妃吧。"
李園因"萬瑞光"正在偷聽,立時大感尷尬,不悅道:"嫣嫣怎可如此看你大哥,我只是為了大楚著想,先君新喪,若我們對滇王妃母子的要求無動於衷,說不定會惹起眾侯國叛離之心,若他們靠向秦人,楚國危矣!"
項少龍心中好笑,李園這麼慷慨陳詞,對自己真是一片苦心了。
李嫣嫣默然片晌後,淡淡笑道:"這事不是由你和我決定便可成事,還須詢問軍將大臣的意見,否則必起爭端。大哥有和春申君提過這意見嗎?"
孝烈王去世,春申君立時成為楚廷軍政兩方面最舉足輕重的人物,亦是基於這理由,莊夫人才不遲勞苦趕回壽春,來求春申君伸出援手,豈知春申君正是背後策劃要除掉她母子的人。
李園正中下懷,昂然道:"當然說過,可是春申君仍是一意孤行,決意用李令來平定諸侯,還視除滇王妃可留下外,其他一切人等均要除掉。唉!李令若得勢,會肯遵服王命而行嗎?所以大哥才不得不向太后進言。"
他還是首次稱李嫣嫣為太后。
正凝神偷看的項少龍暗叫厲害,這番話不論真假,但李園當著楚太后說來,假也要變成真。若他是如假包換的萬瑞光,必會深信不疑,橫堅也是死,自會依李園的命令去搏他一鋪了。
李嫣嫣沉吟片晌後,緩緩道:"我教大哥去請滇王妃母子入宮小住一事如何了?若她們來了這裡,就沒有人可傷害她們了。唉!寡婦孤兒,真教人憐惜。"
項少龍心中一陣感動,耳內傳來李園解釋莊夫人母子為何拒絕的因由,心想原來李嫣嫣的心腸這麼好,看來她一切作為,都是被以李園為首的族人迫出來的了。難怪她這麼不快樂,不由憐意大起。
神思迷惘間,只聽李嫣嫣柔聲道:"大哥你現在立刻給我去見滇王妃,無論如何也要把她母子和所隨人員都請到宮內來,就算我們不能出兵替他們復國,亦絕不容他們給人害死了。莊矯於我大楚功勳蓋世,對忠良之後,怎也該有憐恤之情吧!"
李園深慶得計,長身而起時,才發覺李嫣嫣半點站起來的意思都欠奉,大奇道:"嫣嫣不是要去看秀兒嗎?"
李嫣嫣淡淡道:"我想一個人在這裡靜靜想點事情,什麼人也不得進來打擾哀家。"
李園忍不住回頭瞪了屏風一眼,嚇得項少龍立時縮回頭去。
李嫣嫣不悅道:"太哥還猶豫什麼呢?"
接著是門開門闔的聲音,可以想像無奈離開的李園是多麼惶急苦惱。
項少龍也非常痛苦,假設這美人兒冥坐一個時辰,他就要活生生悶壞了。
李嫣嫣的聲音響起道:"不論你是誰,立刻給哀家滾出來!"
項少龍一聽下立時汗流浹背,若這樣給李嫣嫣斬了頭,確是冤哉枉也之極了。
第二章 異地重逢
項少龍龍行虎步般由屏風後昂然走出來,隔遠跪拜地上,沉聲道:"亡國之臣萬瑞光罪該萬死,請太后賜罪。"
李嫣嫣冷冷望善他,淡淡道:"抬起頭來!"
項少龍心中暗喜,抬起頭深深望進她眼裡,一副視死如歸的慷慨模樣。
李嫣嫣秀眸射出銳利的神光,肅容道:"現在我問你一句你就答一句,若稍有猶豫,我立即喚人進來把你推出去斬了,不要欺我是女流之輩,哀家自幼學習騎射劍術,等閒幾個人休想近得了我。"
項少龍暗忖難怪你這麼大膽了,歎了一口氣道:"太后不若把我幹脆斬首好了,若間及有關太國舅爺的事,我怎可未經他允准便說出來。"
李嫣嫣不悅道:"現在我大楚究竟誰在當家作主?"
項少龍知道不能太過火,黯然道:"我萬瑞光只是亡國之臣,今次返回壽春,早不存活望,只求能為國盡得點心力而死,已心滿意足了。"
李嫣嫣怒道:"你想死嗎?我偏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還派你一個意圖行剌哀家的罪名,使你禍連親族。"
項少龍哈哈一笑道:"說到底,原來就是要亡我莊家,好吧!我萬瑞光認命算了。"
他並非有意和她抬槓,只是眼前形勢複雜,李園和李嫣嫣的關係更是使人莫名其妙,若乖乖屈服,出賣李園,定會使她心中鄙夷。不若試一試她對莊家的同情心達至何種程度,反更划算。
李嫣嫣狠狠盯著他,臉色忽晴忽暗,顯是對這充滿英雄氣概,泯不畏死的軒昂俊偉男子拿不定主意。
項少龍見好就收,在地上重重叩了三個響頭,道:"這是謝過太后剛才對我莊家的維護之情。現在太后若改變了心意,小臣仍是非常感激,只望能以一死息太后之怒,望太后高抬貴手,放過莊矯僅存的一點香火。"
言罷迅捷地彈退兩步,再跪下來,抽劍便要自刎。
李嫣嫣嬌喝道:"且慢!"
項少龍當然不會自栽,若李嫣嫣不喝止,他只好撞破後面的窗漏,以最高速度逃回莊府,再設法逃命。
這時暗叫好險,像電影的凝鏡般橫劍頸項,苦笑道:"太后尚有什麼吩咐呢?"
李嫣嫣歎了一口氣道:"先把劍放回鞘內,到我身前坐下吧!"
項少龍一言不發,還劍鞘內,移到她身前十步處舒適地坐了下來,神態不亢不卑。
這時代最重英雄,項少龍是否英雄自有定論。但因他是來自人人平等的二十一世紀,今雖入鄉隨俗,依足禮數,但自然而然亦流露出一種對任何人都天不怕地不怕的氣魄,這使他給人與別不同的昂揚感覺。
李嫣嫣端詳了他好一會後,幽幽歎道:"大哥是否曾指使你去行刺春申君呢?"
今次輪到項少龍大吃一驚,想不到李嫣嫣如此高明,竟由李園囑他躲在屏風後偷聽,又故意說春申君壞話,便從而推出這麼樣的結論來。
故作沉吟道:"太國舅爺或有此意,但尚未正式對小臣說出來。"
李嫣嫣聲調轉冷道:"殺了春申君,你想你們莊家仍有人可活著嗎?"
項少龍有點摸不清她究竟是站在李園的一方還是春申君的一方,道:"當然我是成了代罪羔羊哪!"
李嫣嫣呆了一呆,奇道:"代罪羔羊,那有這麼古怪的詞語,不過聽落倒很貼切。羔羊確只有任人宰割。"
項少龍這時已非常熟悉宮廷中人的心態,李嫣嫣就等若另一個朱姬,寂寞難耐,所以於忽然遇上自己這麼一個人時,順手拿來消遣一下,靈機一觸道:"這又叫黑狗得食,白狗當災,是否更貼切呢?"
李嫣嫣一時仍未明白,想了想後,"噗哧"一聲笑了起來,旋又知有失莊重,玉容收斂,但語氣巳溫和了,淡淡道:"你這人並非如表面看來般有勇無謀,只懂動劍,唉!你走吧!說到底,一切都不關你的事,我只是氣你竟膽敢偷看哀家。"
項少龍不敢露出歡喜之色,叩頭謝恩後,站起來道:"請太后指點一條離去的明路吧,"
李嫣嫣道:"我離開後,你可由偏門經中庭從後廂離開,你若不想人頭落地,最好不要將我的說話透露給太國舅爺知道,否則絕不饒你。"
項少龍將她的說話當作了耳邊風,隨便應了一聲,便要往後退出中庭去。
李嫣嫣不悅道:"站住!你究竟有沒有聽到我的話。"
項少龍坦然道:"小臣因不大把自己的人頭當作一回事,所以並沒十分在意。但若太后說這樣哀家就會不高興。那縱使五馬分屍,我也會至死凜遵。"
李嫣嫣先是杏目怒睜,但聽到最後幾句,神色漸轉柔和,歎了一口氣道:"你若非大奸大惡的人,就是坦誠正直的人,滇國出了你這種人材,復國有望了。去吧!以後我都不想見到你了。"
項少龍愕然道:"太后剛才不是著太國舅爺命我們入宮嗎?"
李嫣嫣沒好氣地道:"你當那麼容易見到我嗎?快滾!"
項少龍苦笑道:"若太后真的要我滾出去,我情願給你殺了。太后有聽過士可殺不可辱嗎?"
李嫣嫣顯是未聽過,只覺此人妙語連珠,引人入勝,實平生罕見,更不宜和他多接觸,一副給他氣壞了的樣子,轉身往大門走去。
項少龍乘機退到庭院裡,快步來到後廂處,心中仍被李嫣嫣的倩影填滿時,推門便要出去,香風飄至,一道人影朝他直撞過來。
心神恍惚下,項少龍只知對方是一名女子,那敢讓對方撞入懷內,伸手去按對方香肩。
那女子驚呼一聲,伸手按上他胸口,借了點力,退了開去。
後廂中傳來數聲女子喝罵的聲音。
項少龍和那差點撞個滿懷的女子打了個照臉,吃了一驚,她不是嫁了給李園的郭秀兒還有何人。
隨在郭秀兒身後的婢女聲勢洶洶地一擁而上,給郭秀兒一手攔著,嬌喝道:"不得無禮,還是萬瑞光將軍,太國舅爺的朋友。"
大有深意地狠狠看了項少龍一眼後,施禮道:"先生請恕妾身走路時沒帶眼睛。"
項少龍隱隱感到郭秀兒識穿了他的身份,但又不知破綻出在何處,大感頭痛,可又是心中欣悅,還禮道:"請太國舅夫人恕我冒犯之罪才是。"
郭秀兒向身後四婢喝道:"還不給我去看看太后走了沒有嗎?"
四婢少有見到這溫婉嫻雅的夫人如此疾言厲色,雖嘀咕此人不知是何來頭,仍匆匆領命去了。
郭秀兒柔聲道:"將軍要走了嗎?讓妾身送將軍一程吧!"
領路而行,到了後門處,對杷守後門的兩個門衛道:"給我去為萬將軍喚輛馬車來。"
其中一人應命去了。郭秀兒找個借口使開了另一守衛,到只剩下兩人時,低聲道:"項少龍!我想得你好苦,你為何會到這裡來呢?是否想對付秀兒的夫君呢?"
項少龍這才真的知道她果然看穿了自己的偽裝,歎道:"你怎知道我是項少龍呢?"
郭秀兒低聲道:"我剛才手按到你胸口時,摸到了那鳳形玉墜子,我自幼便把玩它,當然認得了!秀兒很高興,你真的一直懸著它。"
項少龍這才恍然。
部秀兒幽幽道:"少龍可否放過秀兒的夫君呢?"
項少龍心中一陣感動,郭秀兒若要他死,只要嬌呼一聲,他就完蛋了,可是她縱是猜他來刺殺李園,仍不肯這麼做,只是向自己求情,可知她是打定主意怎都不肯出賣自己了。
忍不住道:"他疼你嗎?"
郭秀兒肯定地點了點頭,旋又歎道:"那又有什麼用,他太多女人了!"
項少龍當然知道李園風流自賞,認真地道:"秀兒放心,我今趟來絕非為了他。"
到馬車遠去後,郭秀兒才神傷魂斷的返回院內去。
馬車才馳出宮門,便有兩騎飛至,其中一人項少龍認得是斯文秀氣的東閭子,這人曾在邯鄲的比武場上大出風頭,與另一劍客樓無心乃李園手下最著名的兩大高手。
東閭子恭敬地勒馬問好,道:"太國舅爺在偎紅樓等候萬爺,讓小人領路。"
另一人早吩附了御者改道,項少龍笑道:"何用領路,車子不是正朝那裡去嗎?這位壯士高姓大名。"
東閭子有點尷尬,在壽春他們已慣了這種橫行無忌的作風,乾咳一聲,為他報上名宇。
此時蹄聲響起,一隊二十多人的騎士迎面而來,帶頭看年約二十許,身穿貴族的武士服,面相粗豪,身形壯碩,一看便知是勇武過人之輩,雙目盯到東閭子,立時射出兩道寒芒,神情興奮。
東閭子見到這青年,冷哼了聲,低聲對項少龍道:"萬爺!這是春申君第七子黃戰,為人好勇鬥狠,在壽春論騎射劍術乃數一數二的人物,太國舅爺曾有嚴令,禁止我們開罪他,他若有言語上的不敬,萬爺請多多包涵。"
項少龍暗忖原來是壽春的貴族惡霸時,黃戰已在前方攔著去路,從人左右散開,竟把整條路的交通都截斷了。
東閭子施禮道:"東閭子向黃公子請安問好。"
黃戰悶哼一聾,策馬而出,來到東閭子旁,一面傲氣地瞥了項少龍一眼。
東閭子忙道:"這位是滇國的萬瑞光將軍,剛抵壽春。"
黃戰精神一振,呵呵笑道:"原來是把李闖文硬掃了出門口的萬瑞光,不若換個地方,讓黃戰領教高明,免得被外人譏我壽春無人。"
項少龍心中好笑,原來這只是個徒逞武力,有勇無謀之輩,難怪李園會得勢了。
東閭子沉聲道:"黃公子……"
黃戰不留情面地打斷他道:"狗奴材!那裡到你來說話。"
東閭子垂頭不語,但顯然心中狂怒。
黃戰不屑地盯著項少龍,嘲笑道:"萬將軍不是心怯了吧?"
項少龍微微一笑道:"黃公子抬舉在下了,在下更不會狂妄得以為壽春無人,不過在下手中之劍只用於沙場卻敵,又或保衛社稷田園,公子自當深明此理。"
黃戰色變道:"你在嘲笑我不懂在沙場殺敵嗎?"
項少龍這時更清楚他只是好勇鬥狠之徒,從容道:"黃公子若有興趣,可擇日公開切磋比試,不過此事必須先得尊君同意,公子請!"
這番話軟硬兼備,擺明我不怕你。黃戰何曾遇過這麼厲害的人,愕了半晌後,喝道:"就此一言為定,姓萬的不要到時臨陣退縮才好。"
項少龍仰天大笑道:"公子放心,能與高手比武,正是我萬瑞光求之不得的事。"
聽到他笑聲裡露出來的豪情和信心,黃戰愕了一愕,轉向東閭子道:"芳華閣的小珠兒是我黃戰的人了,東閭子你以後最好不要再到那裡去。"
言罷一聾呼嘯,領著隨人策馬而去,這時街上兩方都排滿車龍和馬龍。
東閭子射出怨毒神色,盯在黃戰背影,待他們轉上另一條街,才深吸一口氣道:"真希望萬將軍可一劍把這小子宰了。"
壽春是項少龍來到這時代後,最多征歌逐色場所的地方,只是最繁盛的鄰靠內城以酒神命名的芳烈大道,便有上百間大小妓寨,歌台舞榭和酒館,且是私營的,其興旺可知。
據東閭子說,大部份歌姬都是來自各被征服國家,其中以越女身價最高。"貨源"可直接從那些被楚國王族長期剝削的地方"採購",又可向政府購買被俘虜的亡國奴,只是想想其中情況,項少龍已聽得搖頭歎息。
偎紅樓是壽春最具規模的歌舞樓之一、其餘兩間是神女齋和黃戰警告東閭子不要去的芳烈閣。
偎紅樓是一組圍以高牆的院落組群,園林裡分佈著七、八座四合院,主樓樓高兩層,憑窗後望,可看到不遠處殿宇森森、金碧輝煌的楚宮和內城牆、護河與壽春著名的園林勝地郢園,位於園中央的郢湖像一塊嵌在林木間的明鏡,景色怡人。項少龍居住的滇王府就在郢園的東端處。
項少龍在東閭子的引路下,登上主樓二樓,四名綵衣美婢跪地恭迎,遞上兩盆清水,侍候他們濯手抹臉,那種排場確非三晉和強秦能及。
管事的是個叫叔齊的大胖子,這人拍馬屁的功夫一流,難得在恰到好處,連項少龍都覺得須對他加以打賞,才能心安理得。
李園此時正在靠郢園的一邊其中一間廂房內喝酒,陪他的還有兩名曾是滕翼手下敗將的樓無心和言復。見到項少龍來,請他入席後,神色凝重道:"太后有否發現萬兄躲在屏風之後?"
項少龍心念電轉,知道必須作出買李園還是買李嫣嫣的抉擇。
歎了一口氣道:"太后曾有嚴令,不准我把事情說出來,不過我萬瑞光豈是怕死之人,太國舅爺又對我們莊家如此盡心盡力。是的,太后不知如何竟會知道我躲在屏風之後。"
他終決定了買李園,原因說來好笑,皆因李嫣嫣本性善良,開罪了她,還有轉圓餘地,李園卻是不折不扣的奸人,若讓他知道自己說謊,自然大是不妙。
李園欣然道:"萬兄這般看得起我,我李園自然會盡力保著萬兄,萬兄可以放心。嘿!你猜她為何知道你躲在屏風後呢?我也是事發後才想到。"
項少龍確不知道,搔頭道:"太國舅爺請說原委!"
李園道:"原因有兩方面,首先她早從門衛處知道我和萬兄在喝酒談心,其次就是地上的足印,當太后要我離開時,我回頭一看,見到地上足印由深至淺延往屏風處,便知露出破綻。"
項少龍暗叫好險,若諉稱太后只是在那裡發了一陣呆就走了,就要當場給李園識破他在作偽了。
李園笑道:"萬兄!李園敬你一杯。"
樓無心、言復和東閭子等齊齊舉杯。
酒過三巡後,項少龍自動獻身道:"太后似乎隱隱知道太國舅爺故意問起敝國之事,是要讓我清楚誰是阻我莊家復國之人,還嚴詞訓斥了我一頓呢。"
李園若無其事道:"萬兄請把與太后見面的整個過程,一字不漏的述說出來,此事至關重要,千萬不要有絲毫隱瞞的遺漏。"
項少龍立即半盤托出,半真半假的作了描述,其中最關鍵的地方,例如李嫣嫣看穿了李園要他項少龍去剌殺春申君那類言語,自是要隱瞞了。
李園皺眉沉思頃刻後,又反覆問了其他細節,迫得項少龍連拔劍自刎都說了出來後,神情古怪道:"我最清楚我太后妹子的性格,少有與人說這麼多話,最奇怪是一點都沒有責罰萬兄。"
轉向其他人道:"你們有什麼看法?"
樓無心等三人都是神情古怪,卻不敢說出心中所想。
李園拍幾怒道:"我著你們說就說呀!難道我猜不到嗎?只是想跟你們印證一下而巳。"
樓無心垂頭恭敬地道:"說到底太后仍是個女人,可能是……嘿!大爺明白我的意思吧!"
李園瞥了項少龍一眼,哈哈笑道:"你看他們身為男兒漢,說起女人來竟要這麼吞吞吐吐,不是挺可笑嗎?"
這時輪到項少龍奇怪起來,難道自己猜錯了,若李園和這美麗的妹子有乖逆倫常的關係,對她看上第二個男人,多多少少會有妒忌之意,但看他現在如此開心,實於理不合。
李園舉杯道:"我們再喝一杯!"
項少龍糊里糊塗的和各人舉杯對飲。
李園放下杯子,眼中閃著懾人的異采,神情充滿憧憬地道:"我這太后妹子終耐不住寂寞,為萬兄而心動了。這種男女間的事最難解釋,只不過實情確是如此,萬兄今趟復國有望了。"
項少龍心中暗罵,早先是要自己作剌客殺手,今次卻是想自己當舞男和男妓了。搖頭道:"太國舅爺誤會了,太后只是關心我們莊家的事,才和我多說了幾句話,亦因此放過了在下,不該涉及男女之事。"
李園興奮地道.."這當然可能只是空歡喜一場。不過我會用言語向她試探,我太清楚她了,她可以瞞過任何人,卻絕瞞不過我。"
項少龍正容道:"太國舅爺要我萬瑞光提劍殺敵,在下絕不皺半下眉頭,但……"
李園打斷他道:"好!不愧好漢子。但萬兄有否想過成大事者,不但要不拘於小節,還須無所不用其極,否則萬兄就不用到壽春來,乾脆殺返滇國。看看可否憑手中之劍,把奸黨殺盡好了。"
項少龍為之語塞,同時大惑不解道:"在下有一事不明,說到底李令仍是太國舅爺李族之人,為何春申君反要護他,而太國舅爺卻要對付他呢?"
李園歎了一口氣,向言復打手勢道:"言復你來說吧!"
言復肅容道:"萬將軍有所不知了,即使李族之內,亦有不同黨派。最具實力的當然是我們大爺,另一黨則以大爺的親叔太祝李權為首,專掌國內一切祭祀之事,最近與相國春申君狼狽為奸,李令和李闖文都屬他們一黨,故與大爺不和。"
項少龍這才明白。
表面看來,春申君和李園似甚融洽,內裡卻是暗爭劇烈。春申君於是拉攏李族內與李園敵對的勢力,以之打擊李園。正為了這原囚,所以春申君改變立場,由支持莊家復國變成反對和破壞。說到底沒有一個是好人。
在這種情況下,李嫣嫣自然成了最關鍵的人物,誰能取得她的支持,誰就能在最後勝出來。
楚廷最有權力的職位,首先當然是右相國春申君和左相國李園,其次就是太祝、太宗、太正和太史。後四者中又以兼掌律法的太祝權力最大,右相國與太祝聯手,難怪李園會處在劣勢了。
這麼看來,李園倒非全沒為莊家復國之意,因為復國後的莊家,將變成了李園的心腹勢力,既可助他穩定其他諸侯國,亦可使他勢力大增,壓倒其他反對的力量。
李園道:"今趟太后想把滇王妃及王儲請入王宮,實是出於李權的主意,表面的理由雖是冠冕堂皇,其實只是不想你們和其他諸侯國聯繫並達成密議,不利於李令吧!萬兄現在明白了嗎?"
項少龍裝作感激零涕道:"多謝太國舅爺指點。"
李園又沉吟半晌,續道:"此事自有我向太后推搪,春申君一事則可暫擱一旁,目前最緊要的事,就是弄清楚太后是否對萬兄有意思,才可決定下一步該怎麼走。"
長身而起道:"我現在先回王宮,讓他三人陪你飲酒作樂。這裡的姑娘姿色出眾,保證萬兄滿意。"
項少龍那有興趣**,站了起來施禮道:"太國舅爺的好意心領了,亡國之臣,那有閒情開心玩樂。"
李園見他除了復國一事外,對其他事再無半絲興趣,欣然道:"那就讓我先迭萬兄一程吧!"
相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