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日。
天尚未亮,咸陽城大部份的子民百姓,人人換上新衣,若趕集般,往渭水上游處參與盛大的春祭。
道上絡繹不絕,卻是井然有序。
在滕翼、荊俊、國與三人指揮下,二萬都騎車全體出動,沿途維持秩序。
所有可偷襲路上車隊的制高點均有人把守,戒備森嚴。
若有刺客,只有利用道旁的林木掩護來進行刺殺行動。
朱姬、呂不韋和一眾公卿大臣,天尚未亮使到王宮興小盤會合,先在祖廟祭了先王,才乘車出發。
小盤在昌文君和一眾禁衛高手的掩護下,依計沒有坐上有王旗的華麗馬車,化身成其中一名禁衛,混在大隊中出發。
王輦內換上了假扮小盤的荊善,此子身手的靈活可比荊俊,實為應付突變的最佳人選。
項少龍還怕他有失,特別在馬車廂壁內加上鐵板。就像二十一世紀的避彈車。
大隊開出宮門,出城後沿渭水而上。
人民夾道歡呼,表示對君主的支持和愛戴。
兩隊分別有近百多人的禁衛軍,牽著惡犬,徒步在官道兩邊的山野密林先作地氈式的艘索,防止敵人藏身林內,發放冷箭。
而烏家戰士則化裝成平民,雜在眾人間,像二十一世紀的便裝密探般,監視群眾內可疑的人物。
項少龍策騎在王輿之後。不斷指揮禁衛的行動,把二十一世紀學來的一套發揮得淋漓盡致。
在大隊禁衛軍開路下,王輿領先而行。所到處群眾紛紛讓路,跪地叩拜。
車隊兩旁護者兩行禁衛,外一排手持高盾,內一排備有弩箭,在防守上可說無懈可擊。
項少龍墮後了十多個馬位。與小盤,李斯、昌文君等並騎而馳。
小盤欣然望著左方山丘上的都騎正向他們打出表示安全的旗號,欣然道:"太傅的佈置,教寡人大開眼界。"
李斯笑道:"任刺客三頭六臂,照我看亦要無從下手,知難而退。"
項少龍望往上方。看著繚繞空隙的晨霧,微笑道:"敵人必是精心策劃,必有應變之法,照我猜主要的突擊會來自上方,只要攀上樹頂,便可以矢石一類的武器作攻擊,假若我們沒有準備。在混於群眾裡的刺客支援下,又有明顯的目標,說不定真能得手呢。"
小盤、李斯和昌文君望往沒在迷霧上的樹頂,無不心中生出寒意。
項少龍繼道:"前面有個雲杉林,無論下手或逃走,均為最理想的地點,若要動手,該就是那處了。"
小盤大感刺激,眼中射出熾熱的光芒,反是李斯和昌文君緊張起來,再沒興開玩笑。
項少龍暗忖秦始皇畢竟是秦始皇,膽量亦比一般人大得多。
一夾馬腹,往王輿追了上去。
先頭部隊開進雲杉參天的官道內。
霧氣更濃了,視野到十多步外使模糊不清。
大隊未至,鼓樂聲首先傳來,民眾紛紛拜倒路旁,候車馬經過。
歡頌聲中,王輿開進林內。
禁衛們早得吩咐,打醒精神。準備應付突然而來的突擊。
項少龍反平靜下來,眼睛找到混在群眾內的烏果,交換了個眼色後,如他沒有發現,並不奇怪。
敵人若連偽裝的本領也沒有,根本就不用來了。
當一批高手下了死志,要決定行刺某一目標時,將成為一股可怕之極的力量。
項少龍向四周的鐵衛發出命令,烏言著等立即散開了少許,迫在王輿後。提高警惕。
半里長的林路,就像世紀般漫長。
出乎眾人料外,到林木逐漸稀疏,快將出林時,仍未有刺客出現。
渭水流動的聲音,在前方隱隱傳來。
接善前方豁然開朗,大河在前方流過,霧氣只是薄薄一層的似為大地蒙上了輕紗。
項少龍正鬆了一口氣時,異變突來。
奇異的鳴聲起自道旁,項少龍仍弄不清楚是什麼一回事時,護翼王輿的禁衛紛紛掉下馬來,接著是速度驚人的重物猛撞在車廂壁上的可怕聲音。駕車的御者不知給什麼可怕武器連頭都劈去了,倒下車來。拉車的八匹馬浴血倒地。
車廂外壁碎裂飛濺,聲勢駭人。
道上的群眾立時亂成一團,四散奔逃,一時哭聲震天,敵我難分。
項少龍大喝一聲。拔出百戰寶刀,朝前衝去。
幾個人由道旁撲了出來。
"呼!"的一聲,其中一人以重鐵棍把車門搗開,此時最接近王輿而未有傷死的禁衛則在十步之外。
"呀!"其中一個想衝往車上的人面門中箭,仰翻地上。
眾鐵衛弩箭齊發。偷襲者紛紛中箭斃命,只其中兩人翻身往後,沒入疏林內,避過弩箭。
項少龍等圍了過去。
十多道人影分由兩旁逃走,朝渭河奔去。
蹄聲轟鳴中,眾衛狂追而去。
項少龍來到被撞開的車門旁,大叫道:"穩住群眾!"眾人依令執行時,項少龍瞥往車內。
只見荊善探出再沒有半點血色的臉孔。咋舌道:"幸好嵌了鋼板。否則小子再沒有命了。"
項少龍定睛一看,只見地上散佈了十多片圓形的鐵輪,邊緣又薄又利,閃閃生輝,不過此時都崩了缺口。
再望往倒在車旁地上血泊內的近三十名禁衛,無不當埸斃命,怵目驚心,破裂了的盾牌散佈道上。
這種以臂力擲出的圓輪,比弩弓的殺傷力更驚人,連盾牌都擋不住。
再看車廂壁,木板碎散,露出被撞彎了的鐵板,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
其中兩個鐵輪飛進了車內,反撞時割開了荊善的甲冑,幸好只是割損了少許皮肉。
大隊停了下來。
受驚的群眾被趕到一旁,遠離現場,由烏果負責察查,看看是否有刺客混在其中。
小盤等來到項少龍旁,見到劫後的慘況,均大感駭然。
此時昌文君遇人來報,刺客跳進了大河裡,游往對岸。只擊斃了三個人。
項少龍跳下馬來,檢視被射殺的四名刺客,每人至少中了三箭,都是當埸殞命,沒有什麼可供追查的線索。
王齒、王陵、繆毒、呂不韋等公卿大臣這時慌忙來到,見到荊善由車內走出來,都大感愕然。
小盤脫掉頭盔,露出龍顏,臉寒如冰地對管中邪道:"立即給寡人搜城,若再有兇徒留在城內,你這都衛統領就不用當了。"
目光落在遍地的屍身上,慘然道:"給寡人厚葬撫恤!"不忍再看,拍馬朝春祭埸馳去。
雖是發生了刺殺慘劇。但大部份人都不知這出了怎樣的事,氣氛依然熱烈。
當小盤、朱姬、呂不韋和一眾公卿大臣登上祭臺時,鼓樂喧天而起,在左岸近十萬群眾伏地齊聲高呼"萬歲"。
滕翼和荊俊指揮都騎,負責維持秩序。
自商鞅變法後,戰國七雄中,要以秦人最守規矩和聽話。縱是這種埸面,一切亦是秩序井然。
項少龍等因有"前車"之鑒,怕再有刺客混在群眾內,築起人牆,把所有人隔在安全的距離之外。
霧氣又濃了起來,在大河上凝結不散,令人感受到大自然神秘迷離的一面。
在台下的項少龍留心觀察台元杜璧和蒲鵠的表情,只見兩人雖神情如常,但卻不時有些顯示內心不安的小動作,知道兩人對刺殺失敗,正不知所措,茫然若失。
"蓬!"小盤接過火把,燃著了台上巨鼎內的火種,烈焰沖天而起,煙霧衝入天空,沒入水霧裡。
全場肅靜無聲。
小盤展開祭文,朗讀起來。
只見他昂然而立,氣度沉凝,確有君臨天下的威儀。
滕翼此時來到項少龍之旁,低聲道:"聽說連小善都差點沒命,想不到刺客如此厲害。"
項少龍猶有餘悸道:"若目標是我。恐怕我早沒命了,誰想得到對方竟有這種可怕的武器。"
滕翼凝望迷霧鎖江的渭河,完全看不到對岸的情景,推了他一把道:"來了!"
項少龍本來什麼都看不到,給他提醒,溜目四顧,果然發現河水不知給什麼攪動,竟開始滾騰起來,煞有氣勢。
近岸的人亦開始發覺異樣的情況,駭然指點。
台上呂不韋等人人目瞪口呆,不明所以地都朝河水看過去。
站在較後的群眾紛紛翹足觀看。
小盤朗讀祭文的聲音漸被哄吼人聲蓋過。
驀地一條黑黝的龍尾在霧中深處採出水面,冒出近半丈,才猛地拍回水面,濺起漫空水花,濃霧都像給拍散了。
項滕兩人想不到紀嫣然會來此一招,其生動處比之以前初演時的"死龍",實有天壤之別,都嚇了一大跳。
岸邊群眾和台上的將領大臣都為之駭然大震。嘩聲四起。
更有人嚇得雙膝發軟,或跪或坐,倒在地上。
眾衛仍是驚魂未定,連忙擁在小盤身旁,更有人拔劍彎弓。
小盤大聲喝止,喊道:"水出神物,不得妄動,違令者斬。"
昌文君等當然制止諸衛,以免"發生慘劇"。河水又平靜下去。
十多萬君民,人人屏息靜氣,呆瞪湖面。
倏地驚叫連起,只見在濃霧深處,見首不見尾的黑龍再現仙蹤載浮載沉,翻波激浪。好一會後才沒進水裡去。
項少龍等一擠喊破喉嚨的叫道:"黑龍出世,天降神物我大秦得水神以興。"
昌平君帶頭先跪了下來,接著人人學他跪下,連呂不韋、管中邪等也被現場激烈的氣氛感染得跪了下來。
沿河近五里的岸邊,全是對江膜拜的人。
最後只得小盤一人昂然立在台上,面對大河高舉雙手,形像突出至極點。
在萬眾期待中,黑龍又再出現。
巨大的龍頭,在小盤前三丈許處冒了出來,又再沉下,如是者三次之後。整條龍浮上了水面,長達十多丈,尾巴不住拍打河水,看得人人膽戰心驚。
黑龍忽地發出石破天驚的吼叫聲,連項少龍等明知只是甚多人齊聲喊叫的效果,亦為其神似而歎為聽止。
黑龍兩眼突然噴出火焰,向小盤叩頭般把龍頭上下顫動三次後,才沒入水裡。
王齒乘機大叫道:"水出梓瑞,儲君萬歲。"
眾人回過神來,齊喊:"黑龍萬歲,儲君萬歲!"顫呼聲潮水般起落漲退,山嗚谷應,千多萬人沸騰起來,氣氛熱烈至極點。
黑龍再沒有出來了。呂不韋、管中邪、杜璧、蒲鵠、繆毒等人臉臉相覷,瞪目以對,一時間都不知該怎樣去對待眼前這今人驚心動魄的異事。
打鐵趁熱,朝內朝外對黑龍祥瑞極為慶祝之際,就在小盤返宮途中,紀嫣然扮作聞風趕來,同小盤攔路獻上鄒衍的《五德終始說》。
這戲劇性的攔途獻書再惹起再一番哄動,此時朝臣和人民的情緒再也不受任何人控制了。
一批批的朝臣將領主動入宮參見小盤,宣誓效忠,咸陽城鞭炮處處。
人民在街上歌舞歡呼,輪番到王宮跪拜。
在項少龍的提議下,小盤把王宮的閱兵場開放了,還三次出來接受民眾的歡呼,保護當然是嚴密至極點。
呂不韋和繆毒措手不及下,雖心中懷疑,但亦束手無策。
黑龍的出現,比十套《呂氏春秋》加起來的威力更厲害,小盤的聲望一下子升至前所未有的巔峰。
當日未時末申時初,王綰、昌平君、李斯、王齒、王陵一眾重臣大將入宮見小盤,建議秦室正式採用鄒衍的《五德終始說》,作為國書,並請正式策封紀嫣然為尊貴的"女師",負責起草改朝換代,以應祥瑞的"新政"。
這件事的策劃者項少龍。亦想不到黑龍的威力如此厲害,連很多本投向呂不韋的朝臣,亦改而投向小盤。
小盤立即召開臨時朝會,在廷上由紀嫣然宣讀新政。
廷內文武百官。人人神色興奮,呂不韋和朱姬卻是驚異不止。
不過在這種被蒙上神秘迷信色彩的氣氛裡,誰都不敢沖逆得到了大命的小盤。
美絕人圜的紀才女穿上華麗暗金紋的黑色長服,頭戴高冠,寶相莊嚴的首先宣佈渭水為"聖水",由於渭水乃黃河的一截河道,換言之整條黃河都成了聖水。
因冬季少水,故以冬季開始的十月分為歲首,作為一年的第一個月。接著是"色尚黑"因五行配正色,而水為黑色。
於是服飾、旌旗都改以黑為主色。
跟著是"度以六",五行水與術數之六相應,故以後各種器物都用"數六"以為度。
例如符、法冠皆大才、而輿六尺。六尺為步,乘大馬。
項少龍眼看著這由自己一手策劃出來的盛事,激動得頭皮發麻。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此事對秦王朝那深遠的影響了,也在中國歷史上留下了千載不滅的敘述。
秦能一中國後。分天下為三十六郡,正因三十六乃六的自乘數。
又如遷天下富豪於咸陽的數目為"十二萬戶",十二萬正是六的兩萬倍。
最後是最關鍵的改政,就是借紀嫣然之口,實行李斯精心構想來的"三公九卿"制,以強化小盤的中央集權。
把以前因呂不韋弄權而致的官制紊亂,王令難行的局面扭轉過來。
表面看去,大多數人仍能保持本身的權力,繆毒甚至權力大增,暗裡卻成了以繆毒制呂不韋之勢,而小盤則再次抓牢了兵權和財政。
呂不韋仍任丞相,昌平君改左丞相為太尉,馮切則當了御史大夫,合稱三公。
三公職權分明。
丞相乃文官之長,上承君主命令,掌金印,佩紫綬,協助秦主處全國政務。
這等若變相否定了呂不韋充滿攝政大臣意味的"仲父"身份。丞相並非是作為君主的對立體而出現,而是處處都要上承君王的旨意,加強了王權的權威性。
昌平君的太尉則是協助小盤掌管全國的軍務,使秦國的軍隊有了統一的指揮,無形中削掉了蒙驁、杜璧等以前享有對屬下軍隊有很高自由度的自由權。
這改革等若把以前左丞相一職和大司馬結合,又等若把徐先和鹿公兩人的權力並為一職,通過昌平君,小盤便可直接控制天下最強大的秦軍了。
此職亦是金印紫綬。
三公之末的御史大夫更是李斯這超級腦袋嘔心瀝血構思出來削呂不韋權力的妙策。
表面上,御史大夫只是等若李斯以前的長史,為小盤處理一切奏章命令,只多了監察臣下的職權。
但當紀嫣然詳述職權時,卻指明舉凡丞相有權處理之事,御史均可過問,而御史監察之權,卻非呂不韋這丞相能有。
於是變成以御史大夫牽制丞相,明捧暗削地減低了呂不韋的影響力。
馮切以前掌管律法,為人公正不倚,由他來當此職,無人敢作異議。
由此方可看出小盤用人精到之處。
繆毒則由內史升為九卿之首的奉常,掌管宗廟朝儀,下有太樂、太祝、太宰、太史、太上、太承和六令丞。
這可說是個位高但卻沒有實權的職位,最適合繆毒這"假閹宦"的身份,亦給足了朱姬面子,以免惹起她的反感。
繆毒原本的內史一職,則由繆毒的兄弟繆肆替上。
小盤從項少龍處得知此人不學無術,只是個好色的庸材,故一點都不擔心他。
況且內史一向只管都城三大軍系與王宮的文書往來。要作惡也作不出樣子來。
昌文君則當上九卿次席的郎中令,負責整個都城的防務,換言之禁衛、城衛和都騎三軍都變成他的統屬。
其他衛尉、太僕、廷尉、典客、宗正、治粟內史、少府七卿中,以廷尉、治粟內史和少府三職最重要,分別由李斯。王綰和蔡澤出任。
李斯等人連升數級,掌管全國的刑罰司法,為全國最高的司法官。下有正、左、右三監。繆毒的客卿令齊和茅焦分別坐上左、右監之位。
治粟內史就是財務大臣,負責全國賦稅和財政開支。
少府管國內的商業,亦是要職,像蔡澤這種重臣,小盤亦不得不安撫。
對外戰爭方面,王齒、蒙驁,王陵和王翦被策封為四大上將軍,而項少龍、安谷奚和杜璧三人仍為大將軍,只有這七個人有率領大軍征戰的權力。
這可說是個含有妥協性的政治改革,最得益的是小盤,其次是繆毒,呂不韋卻如啞子吃黃連,有苦自己知。
但因現在朱姬和王綰等一眾大臣都支持小盤,呂不韋亦惟有黯然消受了。
黑龍這一著天馬行空般的奇兵,加上接踵而來的"攔途獻書"一下子把呂不韋從權力的極頂至少摔下了幾級,以後再不能像以前般隻手遮天,為所欲為了。
小盤宣佈退廷後,群臣高呼"萬歲",接著人人趕回家去,沐浴更衣,好參與今晚在王宮舉行的春宴,而立冬日也成了秦國的新年。
第十一章 以德報怨
項少龍本想溜走,卻給升了官興奮得要死的李斯給扯了他去見小盤,紀嫣然卻沒他們好氣,自行返家去了。
今趟雖未可言全勝,卻是有天大良好的轉機,王齒、王陵、昌平君、昌文君等都情緒高張,擁著項少龍這大功臣入內廷見小盤。
小盤見眾人來到,由龍座走了下來,兩眼感動得紅了。
項少龍有點神智迷糊的看著小盤龍行虎步、氣勢迫人的朝他走來。
忽然問他感到小盤非常陌生,但又像親近得像自己的兒子。
那種極端相反的感覺,激起他無比奇異的情懷。
尚有幾年。小盤就要加冕為王了。
而他與這未來的秦始皇的關係,就要書上休止的符號。
他是不能不走。
因為他不想沾上六國軍民的鮮血。對戰爭他深感厭倦。
小盤的實際年齡是十九歲,完全具備了一代霸主那種高於眾生之上的威儀和氣概。
他雖此項少龍矮了大半個頭,但肩寬背厚,手足粗壯,方面大耳,尤其是一對龍目,連項少龍被他望來時都感心寒。
以前的徐先、鹿公在知道他不是呂不韋的孽種時,立即死心塌地;現在的王陵、王齒對他矢志效忠,自非無因。蓋小盤正是那種天生具有服人魅力的政治領袖。
可想見當他正式加冕為王時,將更不得了。
小盤此時來到項少龍身前,一把緊執著他雙手,喜叫道:"太傅啊,我們成功了。"
李斯等圍著兩人,高聲道賀,人人都有點胡言亂語。
一直以來,君主和權臣的鬥爭,鮮有可在不動干戈下完成的。
但就是要了黑龍這漂亮的一招,立即把呂不韋辛苦經營多年的勢力削減了大半,又把他可能暗中策劃的叛亂粉碎了。如此兵不血刃的取得這種成果,誰能不感動莫名。
在現今的情勢下,要舉兵作亂,根本是沒有可能的,連咸陽的平民也會起義來支持小盤,更不要說一向忠於王室的軍隊了。
項少龍微笑道:"臣下也好該休息一下,請儲君賜准。"
小盤歎道:"寡人雖是千萬個不情願。但也只好如太傅所願,不過一旦有起事來,太傅定要回來助我。"
項少龍如釋重負道:"文有昌平君和李延衛,武有兩位上將軍,儲君看著辦吧!"
眾人哄然大笑。
因項少龍等若說,沒有事就最好不要來煩我了。
李斯笑罵道:"項大人不要笑在下了,在項少龍跟前,李斯永遠都是你由趙國回來時在城外初遇的李斯。"
小盤道:"太傅準備何時回牧場暫休呢?"聽到他特別在"暫休"兩字加重了語氣,各人均露出會心微笑。
項少龍反手握緊小盤的雙手,感到兩人的血肉都連住了一起,答道:"待掃平了邱日昇的武士行館和待小俊成婚後。我便回牧場去,依儲君之意暫休,該仍有十多天會留在咸陽。嘿,我要回家沐浴更衣,好參加今晚的春宴。"
小盤依依不捨放開項少龍的手,感觸道:"我嬴政之能有今日,實拜太傅所賜。"
以他一國之君的身份,肯說出這種話,眾人無不動容。
只有項少龍才真的明白他意之所指。
當日只知調戲婢女的頑童,誰想得到竟是日後一統天下的千古一帝秦始皇呢?
宮門外擠滿來"朝聖"的群眾,見項少龍出來,立即歡呼四起。
蹄聲響起。國興領著一隊親兵,由旁裡衝出來,隔遠向他施禮。
項少龍見國興一身軍服,像變了再一個人般威風凜凜,不禁記起荊俊初穿官服的樣子,心裡不由對國興多了幾分親近的感覺。
國興來到他旁,陪他往烏府馳去,底笑道:"卑職在門外等了一段時間,剛才繆毒和呂不韋分別出來時,群眾都大喝倒采,氣得兩人臉都變了。但項大將軍出來時,卻搏得最多的采聲。"
項少龍看著穿上新衣的小孩在道旁放擲鞭炮和互相追逐,心情前所未有的閒適舒暢。
小盤終於穩固了他的王位,以後只有他找人算帳,像呂不韋、繆毒之徒,難堪配作給他練拳的對手。
國興道:"項爺請相信小人,小人以後是死心塌地跟著大人了。"
項少龍聽他改變口氣,擺出家將的姿態,欣然道:"十來日後我會返回牧場,現由小俊暫代我的職位,你好好跟著小俊干吧,這是你和他最佳的修好機會了。"
國興點頭答應後,壓低聲音道:"那些刺客有五個人逃出來後,到了杜璧的將軍府去躲避都衛的搜捕。聽邱日昇的口氣。他們會裝作我們武士行館的人,今晚去參加春宴。"
項少龍奇道:"難道他們以為今晚還有機會行刺或不知道入宮赴宴者都是不准攜帶武器的嗎?"
國與道:"邱日昇還沒這麼大意,只是希望借這批人來重振行館的威風。"
項少龍淡淡道:"也好,就讓我今晚落落邱日昇的臉吧。若非礙於繆毒,今天我就去把他的行館拆了。"
國興聽得心驚膽跳,暗忖幸好自己"改投明主",否則就是受盡凌辱的其中一個了。
國興又道:"聽說今早單美美想上吊自盡,幸好給人救了下來。"
項少龍這時對單美美只有同情而無惱恨。但此事卻不宜插手,只好歎一句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忍不住問道:"單美美的心是否向著繆毒呢?"
國興神秘地道:"這事恐怕只有她本人才清楚,但醉風樓婢僕間流傳著一個消息,就是單美美真正看得上眼的人卻是項爺你。"
項少龍嚇了一跳,失聲道:"這事定是弄錯了,否則為何我沒有任何感覺。"
國興聳肩道:"女人心是最難測的。或者真是傳錯了吧!"這時上到烏府,國興施禮走了。
項少龍想起自己幸福溫暖的家庭,立時把單美美的事置諸腦後。
剛踏入府門,手下告訴他醉風樓的紅阿姑楊豫來找他,正在東廳等候。
項少龍大感愕然,隱隱猜到該與自殺不死的單美美有關,心中暗歎。
他差點就想使人去把楊豫遣走,但終硬不起心腸,矛盾地掙扎一番,才到東廳去。
這美女洗盡鉛華,身穿素服,樣子比她濃裝艷抹更順眼,雖比不上前晚的石素芳,但其清秀之色已屬罕有。
到現在他仍弄不清楚這歡場美女心底內的玄虛。
她是否只因屈於呂不韋的權勢,才不得不暗害自己?抑或她真的愛上了管中邪或許商,才甘心為虎作倀。
在這充滿陰謀詭計的環境裡,他學曉了不再輕信任何人。
同時亦學懂以種種手段去對付敵人,例如伍孚和國興。
楊豫見他來到,大喜離座迎來。
項少龍真怕她縱體人懷,那若給婢僕看到,報與烏廷芳諸女知道,那就跳進黃河那裡也洗不清。
人的心理是這樣,他去醉風樓胡混,紀才女等可以不知為不見,但若把風流帶回家裡,就是另一回事。
項少龍連忙施禮。道貌岸然道:"豫姑娘請上坐。"
楊豫乃揣摩男人心意的專家,甜甜一笑,橫了他大有深意的一記媚眼後。退返座內,待項少龍在側旁坐下時,才蹙起黛眉。輕歎道:"美美今早想上吊自盡,幸好我們一直防她會作出傻事,才能及時把她救回,但頸項處多了一道可怕的瘀痕,會有好一陣子不可以出來見客。"
項少龍皺眉道:"豫姑娘來找項某人,難道認為我可為她效勞嗎?"
楊豫喚了一口氣道:"妾身也知這樣來找項大將軍,不給你掃出門外已對妾身非常客氣。只是美美和妾身比親姊妹還要好,其他人又畏了呂不韋權勢,噤若寒蟬。現在咸陽城內,只有大將軍一個人不把呂不韋放在眼內,美美和楊豫走投無路,惟有厚顏來求項大人了。"
項少龍苦惱道:"美美不是一向和繆大人相好嗎?現在他權勢大增,假若他肯娶美美,而美美又心甘情願的話,呂不韋該很難反對。"
楊豫露出不屑之色,呸一聲道:"繆毒算什麼東西,充其量只是太后的面首男寵,他出來鬼混就可以,一個月前有人送了他兩個歌姬,結果都給太后派人活生生打死了,大將軍請說還有誰敢嫁入他的內史府去。"
項少龍聽得愕然以對,想起呂不韋壽筵時朱姬充滿防意的怨毒眼神,整個人寒浸浸的。朱姬變得太厲害了。
自莊孝王被呂不韋害死,她的心理便很有問題。
但仍想不到她變成了這麼可怕的一個女人。
楊豫繼道:"何況美美對他只是虛與委蛇,本來她確是迷上了他英俊的外表和風采,但自聽過白蕾說及有關他以前喪盡天良的壞事,便只有憎厭之心,而無歡喜之情了。"
項少龍心想白蕾定是由韓竭處聽來有關繆毒的惡行,以韓竭的為人,必會添油加醋,口舌不饒人。
不過繆毒亦是"罪有應得"了。
楊豫神情忽轉溫柔,含情脈脈的瞧著他道:"只有項爺的聲譽最好,就算是你的敵人,也說不出項爺做過什麼壞事。初時我們是不明白,後來見我們這麼一再開罪了項爺,項爺仍體諒我們是迫不得已,還和顏悅色相待,我們暗中都非常感激。"
項少龍苦笑道:"好人最是難做,坦白說,呂不韋要納美美為妾這事,我實在很難插手,亦沒有插手的理由。"
楊豫胸有成竹道:"項爺至少有兩個方法可幫助美美,最簡單當然是由項爺把美美納為小妾啦,不過我也知這是強人所難,還會使項爺和繆大人不和。"
項少龍歎逍:"再一個辦法又如何呢?"
楊豫咬著下唇道:"助她逃離秦國。"
項少龍不解道:"助她離國對我可說輕而易舉的事。只要我吩咐下去尚可辦到,但問題是像她這麼動人的美女,到任何一處都會有人垂涎她的美色,豈非逃了虎口又進狼口嗎?若遇上盜賊或流氓,她的遭遇會更不堪想像。"
楊豫喜道:"只要項爺肯點頭就成了,美美在魏有位仰慕她的王族公子。曾多次派人來求美美到大梁去,只要項爺使人給他送出消息,教他派人到邊境來迎接,那美美的安全就不會有問題了。"
項少龍心中一動道:"那王族公子是誰?"
楊豫壓低聲音道:"就是以前在咸陽當質子,後來逃了回大梁的魏太子。"
項少龍暗忖原來如此。
看來單美美並非真的喜歡他,但若成為太子妃,怎都好過當呂不韋的洩慾工具。
項少龍自己知自己事,絕不能硬著心腸見死不救,苦笑道:"好吧,你教美美在小樓裝病,連伍孚都不要見。今晚趁所有人都去參加春宴時,我派人來把她連夜送走。再外我再遣派快馬去知會太子和龍陽君,唯一要動腦筋的地方,就是要布成美美自行逃走的樣子,以免牽累了豫姑娘和其他人。"
楊豫大喜撲入他懷裡,眼都紅了。
項少龍駭然道:"若你想感謝我,快給我先坐好。"
楊豫不顧一切在他嘴上重重吻了一口,才移開了少許熱淚泉湧地嗚咽著道:"妾身和美美啣環結草,亦不足以報項爺不念舊惡的大恩大德。"
項少龍才敢肯定這非是再一個陷阱,否則楊豫就真是演技派的超級巨星。況且此事自己根本不用親身參與,想害自己亦無此可能。
與楊豫商量了聯絡的細節後,順口問道:"你為何不和美美一道走呢?"
楊豫忸怩地瞧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後垂下螺首,秀臉紅紅的。神態誘人之極。
項少龍恍然道:"原來豫姑娘愛上了管中邪。"
楊豫搖頭道:"怎會是他呢?這人是個冷血無情的人,每次和人家歡好後,立即將人家趕走,說不慣與人同眠,這樣的男人,只有呂三小姐才會看上他。"
項少龍哂道:"對呂娘蓉他自然不會這樣,我知道了,定是許商那傢伙,他的確長得很好看。"
楊豫咬著唇皮沒有作聲,神情卻是苦惱和無奈,好一會才道:"到那裡還不是一樣,假設呂不韋迫我作妾,我亦只好認命。但美美比我堅強多了。唉,說出來恐怕項爺不含相信,但我卻不願有任何事欺騙項爺,美美的上吊只是我和美美想出來的假局,好拖延呂不韋。"
項少龍頹然道:"我已非常小心,但仍是給你們騙了。"
楊豫誓願道:"現在再沒有隱瞞了,本來妾身根本不敢著想來找項爺,但美美卻說只有項爺有能力幫她,而且定會幫她。因為她知道項爺是天生俠義的真正英雄。"
項少龍再次苦笑道:"她看得我這冤大頭準確極了。"
楊豫拭去淚漬,露出迷人的笑容。道:"美美說,若項爺不要她,就把她送走好了,唉,現在咸陽城誰家女子不想入項爺的門呢?"
項少龍心叫厲害,像楊豫這類"專業"女性,要討好一個男人,確是出色當行,叫人明知是假話,都感到非常受用。
至少還有歸燕,呂娘蓉,甚至嬴盈都是不想嫁給他項少龍的。
項少龍見時間無多,還要安排單美美逃離咸陽的事,又要趕往王宮赴宴,更怕紀嫣然等誤會,忙把楊豫請了起來,送出門外。
楊豫翩然去後,項少龍第一件事就是找來趙大,由於他曾隨趙雅在大梁住過一段長時問,最熟悉當地的情況,讓他去負責這件事最是合適。
單美美這樣送走了。最不幸的人就是伍孚,這將可迫他進一步靠向自己,成為再一隻在呂不韋集團內的有用棋子。
趙大還以為是什麼危險任務。聽到只是把單美美送往魏境,欣然答應。
到項少龍回到後牢時,還以為紀嫣然等盛裝以待,豈知眾妻婢正逗兒為樂,都身穿便服,一點也沒有去參加春宴的意思。
項少龍奇道:"你們不去趁熱鬧嗎?"
紀嫣然懶洋洋躺在臥几上,斜靠軟墊,傭倦不勝道:"夫君大人好像忘了是誰舉起那條龍尾拍下整個早上的河水,又在廷上罰站罰唸書罰了整個時辰。本來地想去的,但浴罷忽然什麼力氣都失去了,只想什麼都不做,更沒有閒情去想夫君大人為何和醉風樓的姑娘閒聊了大半個晚上。"
項少龍先是憐意大起,又是差點給氣壞了,跪了下來,在她臉頰香了一口,同烏廷芳道:"那你們呢?"
趙致撇撇小嘴道:"嫣然姐都不去了,我們還那有興致?"項少龍心中有點明白了,舉手投降道:"神明可鑒,我項少龍與楊豫往日沒有任何私情,今天亦是如此,她之所以……"
紀嫣然采手掩著他的嘴,笑道:"不要疑心了,我們只是鬧著玩吧!"
烏廷芳吃吃嬌笑,媚態橫生道:"但不去赴宴卻是真的,見到呂不韋我便想起……唉,都是不說了。"
見她神情一黯,項少龍立即想起趙倩和春盈等心愛的人兒,明白了她的意思。
田貞、田鳳兩人走了過來,把他挽起,服侍他沐浴去了。
穿著妥當,來到大廳,滕翼和荊俊正和陶方閒聊著等候他。
項少龍道:"單美美的事趙大通知了你們嗎!"
滕翼點頭道:"這只是小事一件,能氣氣呂不韋,害害伍孚,總是快事。"
荊俊哂道:"單美美就是看清楚這點。才不愁你不答應,不過這女人真長得很美。"
項少龍給他提醒。立時對楊豫打了個折扣,自己太容易朝好的一方面設想了。
陶力道:"剛才我見過圖先,他問我黑龍是否少龍你想出來的,我不敢騙他,圖先要我告訴你,他真的服你了。這絕計比捅呂不韋兩記百戰寶刀更厲害。呂不韋回府後暴跳如雷,也猜到我們在裝神弄鬼,但卻全無辦法。圖先說以呂不韋的性格,可能會鋌而走險,教我們更要小心。"
項少龍心中一懍,頷首受教。因為自己確有點被勝利沖昏了頭腦的飄飄欲仙,非常危險。
滕翼笑道:"管中邪抓了一批人,不過據我看都是無辜者,他還想拿這批人去頂罪,卻給我們的廷尉大人接收過去。不准他毒打成招,今趟管中邪也算失威了。"
荊俊苦惱道:"我只要見到國興就心中有氣,三哥偏偏要我去教他辦事,唉!"
項少龍抓著他胳膀扯了他過來,正容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小俊就當做一次好心,給他一個機會吧!"
滕翼長身而起道:"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入宮吧!"
項少龍道:"記得帶你的墨子劍。今晚會是好戲連場哩。"
陶方訝道:"怎會有這種事?這是大秦的國宴,沒有儲君點頭,誰敢生事?"
項少龍一拍掛在腰上的百戰寶刀,笑道:"我們就是有儲君點頭的人,好省下異日去挑武士行館的腳力。"
滕荊兩人這才明白。
項少龍帶頭朝大門走去,哈哈笑道:"黑龍出世。乃天命的安排,際此大喜日子,我們就提早給邱日昇拜年好了。"
滕荊陶三人笑著追了上來,與他跨出門外。
十八鐵衛和滕荊陶三人的親隨早備馬等候。
四人上馬後,施風般馳出大門,望王宮的方向趕去。
整個咸陽城都涼罩在迷離的夜霧中,詭異得有若鬼域。
項少龍想起即可返回牧場享點清福,心情豁然開朗。
自趙倩等不幸命喪客地後,他從未試過像眼下般忘憂無慮,再沒有像被無形的重擔子壓得透不過氣來的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