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愛完全不明白他腦子裡在想什麼,但也不妨被他這番話說得耳熱心跳:「你怎麼突然說這個?」
「我不希望我剛才對那段視頻冷淡的態度,給你造成困擾,讓你認為我有什麼心理障礙。」
他的思維真是……
甄愛囧囧的:「你不是解釋過了麼,在你眼中,你觀察到的都是理性的細節。」
言溯怔愣:「哦,我是解釋過了。但,為什麼你還有心事?」
甄愛低頭,她該怎麼說,說她莫名其妙想到了伯特。現在俱樂部的事只是蘇琪單方面的陳述,說出來只會徒增煩擾吧。
她還猶豫著,言溯電話響了,他接起來聽了一會兒,習慣性地微蹙眉心,問了幾句後,掛了電話。
甄愛見他臉色有異:「怎麼了?」
「FBI的BAU(行為分析)小組接到了一個奇怪的案子。」筆記本嘀嘀地響,言溯拿過來點開郵件,甄愛瞥一眼,發送者是Spencer Rheid,想必是剛才打電話的那位。
附件裡一段音頻文件,才點開,撕心裂肺的女人尖叫立刻充斥整個客廳,像是最驚悚的恐怖片,甄愛瞬間腳底板發涼。
一聲一聲撕扯著聽者的神經,慘絕人寰。在夏天的午後,把室內的氣溫陡然拉到冰點。
不同女人的尖聲慘叫,持續了足足一分多鐘,其中甚至有一個小女孩。
這段音軌十分乾淨,除了尖叫沒有任何雜音。
言溯凝眉聽著,表情不曾有絲毫波動,聽到最後兩秒,尖叫聲停止,出現一個機器變音,稚嫩而詭異:「S.A., Are you listening」
S.A.你在聽嗎?
甄愛抱著自己坐在沙發上,愣住,有人在向言溯宣戰?可為什麼把錄音發給BAU,而不是直接給言溯。
言溯倒是淡然,闔上了筆記本。
甄愛不解:「不聽了?」
「已經記住了。」他淡淡的,「四個女人,最小的5歲左右,最大的30歲左右。30歲的尖叫時間最長,其次是27、8歲的,5歲的時間最短。初步推斷她們受虐待的程度隨年齡增加。」
這麼多信息?
甄愛佩服:「這代表什麼?」
「不知道。」片刻前還光芒四射的某人突然收斂,「信息太少,剛開始就主觀判斷,不利於後續的客觀分析。」
甄愛點頭,隱隱覺得這些尖叫總讓她似曾相識,問:「會不會和蘇琪的案子有關?」
「目前看不出任何聯繫。蘇琪提到的案子裡,作家消失了,但這裡沒有男人的聲音。」
「那該怎麼辦?」
言溯聽言,奇怪地笑了:「他不會只發這麼一段音頻的。」
甄愛明白了,對方點名寄給言溯的東西,一定會有後續。無奈的是,沒有任何頭緒,也只能等了。
她原以為在等待的時間裡,言溯會十分焦躁不安。可出乎意料的是,他跟沒事人兒一樣,那晚還按事先約定的,帶甄愛去參加N.Y.T.本地的夏季搖滾音樂會。
甄愛挺奇怪,覺得他的興趣愛好真廣泛,古典的大眾的,他都能欣賞。
在公園門口,他還特地買了很多根彩色的螢光棒。
甄愛看著他手中的一大把彩色,說:「一樣一種就好了,沒必要買那麼多。」
言溯不理,逕自拿起一根根螢光棒,搗鼓搗鼓,像扎氣球的路邊藝人,幾秒鐘弄出一隻大嘴巴的螢光鴨子,遞到她面前:「喜歡嗎?」
甄愛吶吶的,這怎麼弄出來的?她還不知言溯有心靈手巧這個屬性呢。
言溯眼睛亮閃閃地看著她,見她半天不說話,以為她不喜歡,咚咚咚拆掉了小鴨子,手指飛快地動了幾下,扎出一隻閃閃發光的大耳朵小狗:「這個呢?」
甄愛還沒反應過來,言溯又拆掉,幾分鐘的功夫,螢光棒在他手中各種變化,小蛇,兔子,小鳥......甄愛看得眼花繚亂。
到了最後,言溯眼中的亮光一點點黯淡,不懷好意地把幾十根螢光棒首尾相接,連成一根奇長無比的桿子,塞到她手裡:「這是最後一種,沒想到你這麼沒創意,喜歡釣魚竿!」
又低聲不甘心道,「虧我學了十幾種造型,你竟然一個都不喜歡。還好我只花了一分鐘學習。」
甄愛握著那根彩色的巨長的魚竿,仰頭望。螢光棒連在一起太長了,重心不穩,柳枝一樣在她手裡晃來晃去的。她真擔心歪下來打到別人的頭。
她目光收回來,慢慢說:「其實我都挺喜歡的,可每次,我還沒反應過來,來不及說喜歡,你就拆掉換下一個了。」
言溯:「......」
他太想讓她喜歡,又忘了考慮她的反應速度。
甄愛把魚竿拆成一把,遞給他:「我最喜歡小熊的,就是像言小溯的那個。」
言溯繃著臉不樂意,但還是三下兩下搗鼓出一隻小熊給她。
甄愛抱著鏤空的小熊往草地裡走:「一開始我並不是反應慢,只是在想別的事,有些奇怪。」
「奇怪什麼?」
「明明有那麼嚴峻的事情等著你,你卻好像沒事,我擔心,你是不是擔心我擔心你,才弄出這樣事不關己的樣子。」
話說出來真拗口,言溯淡淡笑了,半晌才解釋,
「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有事情的時候,要全力以赴;沒頭緒的時候,就把它隔離起來,不影響日常生活。很多這類職業的人,如警察律師和醫生,都是這種處理方式。如果一直想著負能量的事,會影響狀態。」
甄愛想了想:「你說的很有道理。」
他和她緩緩走在清涼的夜風裡:「看到苦難,會生氣,也會憐憫。但在生活的間隙,還是要看光明的一面。積極生活,才能百分百地積極工作。」
甄愛微笑,這就是他不被日常沉重案子影響的緣由?
言溯低頭看甄愛一眼,心底也微笑。
以前一個人,只是習慣性地這樣自我調整,而現在,兩個人了,更加下意識地考慮這個問題。
以後,如果不是一個人,如果有了一個家,他會是一家之主,有雖然獨立卻仍會不經意依賴他的妻子,有一天天長大卻在幼年時期仰望他的兒女。
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他希望給家人最全心全意的quality time,而不希望因為工作忽略家人,更不希望把工作氣帶到家裡。
他想給甄愛最完美的家,想給她最完美的正常人的生活。
年輕人在舞台上肆意地張揚歌唱,她望著台上,漆黑的眼睛裡映著舞台陸離的光,而他望著她,眸光深深。
音樂會結束,回去的路上,甄愛安靜地坐在副駕駛位置閉目養神,偶爾睜開眼睛望著窗外的夜色,回想著不久前青春滌蕩的音樂,內心平靜而安詳。
人生,雖然總是有苦痛,但也總要在生活的間隙裡享受樂趣,這樣,真好。
Chapter 88
甄愛坐在休息室大理石旁的高腳凳上,托著腮盪著腳。
玻璃窗對面的實驗室裡,冒著紫色泡泡的AP3試劑還在製作中。甄愛恍惚出神,L.J?她聽言溯說是Lea Jan的全名縮寫。之前覺得耳熟,現在想想,原來是哥哥的女朋友。
或許,L.J因為哥哥的竊盜案銷聲匿跡。
但現在甄愛看來,她倆的關係很簡單,L.J感染了媽媽研製的動物毒素,她有責任替她解除痛苦。除此之外,她沒有其他探詢的想法。
現在,她的心思是……
距離剛吃巧克力,蝸牛檯鐘才走了十分鐘。可言溯規定過,最少最少也要每半個小時才能吃一顆。
蝸牛怎麼這麼慢?
甄愛咬咬唇,哼哧一聲別過頭去。
盯著紫色泡泡看了一會兒,甄愛扭回頭,悶悶看著蝸牛檯鐘。
她說實驗室的鐘壞了要重新買一個時,言溯居然指著那金屬蝸牛說:「哎,反應遲鈍的傢伙,為你量身定做的。」
現在,甄愛瞪了蝸牛幾眼,把它捉起來:「切,你比我還慢!」說完,在蝸牛的屁股後邊摁了幾個扭,時間一下跳過半小時。
「時間到!」她從椅子上蹦下來,開心地去抱巧克力罐子,調一次吃一顆,調二次吃兩顆……
很快「一天」過去了,甄愛面前一堆金燦燦銀花花的錫箔紙,她伸手在罐子裡摸摸,啊,觸底了……在摸摸,抓住一張小便籤,上面有言溯漂亮的字跡:「不守信用的貪吃的騙子,蝸牛鄙視你。」
甄愛盯著字條,睫毛眨眨,跟被抓了似的,一下臉紅了。
她站在櫃子旁邊想了想,把字條穩穩當當放回罐子底下,又把錫箔紙全搓成一個個圓球球塞進去,蓋好蓋子,心虛地小聲嘀咕:「我沒有看見。」
工作完出實驗室,歐文照例過來接她回城。
不知不覺,盛夏已過,甄愛也要從名義上的學校畢業了。她對學校事務向來不參與,原本準備辦了手續默默溜走,但戴西約她去拍畢業照。言溯也說陪她,所以甄愛答應了。
回去的路上,甄愛歪在車窗旁,望著道路兩旁茂密的樹木和流動的陽光,輕輕哼起了歌。
「AI,字從和S.A.在一起後,你變得開心了很多。」歐文說。
聽到「在一起」,甄愛愣了一下,想起自己好傻,一開始她以為去市政廳註冊才是在一起,還對言溯說:「我們做實驗項目也要先登記報備,等上面批准了才能開始。」
當時言溯臉都紅了。
甄愛不好意思地笑:「嗯。」
歐文也淡淡一笑,道:「最近沒什麼事,以後我對你的保護轉到地下。」
甄愛沒意見,趴在窗邊吹風。
歐文沉默良久,又道:「如果有天你躲起來了,能設計一個只有言溯能懂的暗語嗎?」
甄愛回頭:「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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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園裡到處是鮮花掌聲和畢業聲。甄愛下車便朝言溯跑去,他倚車站著,見了她,直起身走來。
才靠近,他眸中閃過一絲笑意,唇角一彎,從身後變出一大捧五顏六色的花:「小姑娘,畢業快樂!」
甄愛的心突突直跳,不明白為什麼每次見他都像第一次親吻般怦然心動。
她懷裡抱著滿滿一大束鮮花,開心得直冒泡泡。
言溯一直知道,她最喜歡一手都抱不下的禮物,滿滿當當的,會給她一種裝不下要溢出來的幸福感。
淡淡的花香縈繞身邊,甄愛低頭望著滿懷抱的彩色,覺得自從和他在一起後,自己像回到了缺失的小時候,心想事成,無憂無慮,還可以撒嬌任性。
她真像被他寵壞了的小姑娘。
他靜靜看她立在夏天的陽光下,抱著花束抿唇輕笑,美得讓他心跳都漏了好幾拍。他忽而想起一項科學研究,說越是喜歡一個人,越是深愛一個人,她在你眼中就越是漂亮。
他想,一天又一天,她越來越美麗,等到老了,她會是全世界最美的姑娘。
他欺身,習慣性去吻她的額頭;她卻飛快退後,朝他伸出手掌心,驕傲地揚起下巴:「禮物呢?」
小傢伙一副蠻橫的討債模樣,他真是欠了她的。
他努努嘴:「這花不是啊?」
「你剛才說了,這是畢業禮物。」她分得門兒清,「不是每次的見面禮。」
他答應過,見面一次,送一個禮物。
他彎腰,湊近她耳邊:「當然沒忘記,過會兒再給你。現在看不出效果。」
聲音低沉又性感,落在甄愛耳朵裡直發癢,她期待著點點頭,又問:「言小溯呢?」
言溯把大熊從車裡拉出來,她一下子撲上去抱住。
很快,甄愛聯繫上了戴西。
畢業生們大都有父母家人陪伴,幾乎人人手裡都有鮮花,有玩偶。
甄愛看了一圈,人家的花束都沒她的大,大家的玩偶最大也只有言小溯的一半呢。她開心又驕傲,把言小溯抱得更緊。
戴西來時嚇一大跳,盯著被大熊和花束淹沒得不見人的甄愛:「這誰啊?」
甄愛慢吞吞鑽出頭來,介紹:「S.A.Junior.」言小溯。
戴西一頭黑線:……還起了名字啊……
甄愛和同學們去照相了,言溯和歐文立在不遠處看。
她比較拘束,在鏡頭前不怎麼自然,最多只會呆呆地擺一個V。同學們要擺誇張的性感姿勢,她又搖頭又擺手,拼命往鏡頭邊緣逃竄。
言溯看著好笑,又心酸。
歐文坐在車蓋上,看了一會,仰頭問:「S.A.,甄愛哥哥留的那個密碼,我去查了,那13個索書號不存在。」
「嗯,去silverland前我在國會網絡圖書館查過,一本都沒有,所以才讓你查。沒想還是這種結果。」言溯微微瞇眼,「我9歲為鍛鍊記憶力,把國會圖書館裡的書名和索書號對應記了一遍。我很肯定那13個索書號的確存在過。」
歐文蹙眉:「你說的應該對,不然,甄愛的第二步解密也會出錯,就得不出silverland。」
言溯沉默,望向遠處的甄愛。
他早就猜到,密碼是哥哥保護甄愛的方式。
Chace設計了一個完全和10億美金無關的密碼,卻說謎底是那筆錢,說密碼是兄妹間的回憶,說只有甄愛能解開。
政府和組織都迫切需要。所以只要謎底一天不揭曉,甄愛就能繼續平安地活下去。
他也料到,憑空消失的13個索書號,消失的銀色ipod,是有誰解開了密碼,所以特意毀掉。消除痕跡,從來都是CIA最擅長的。
可他不知道,這一切該如何對甄愛說。
還在想著,甄愛抱著大熊?到他面前,一人一熊仰著頭,神氣活現的。他腦子裡複雜的思緒全部散開。
她臉上的每一種表情,他都喜歡。
他低頭,輕吻一下她的嘴唇。她乖乖地閉閉眼睛又睜開,安靜柔順地看著他。
他拂拂她肩上的被風吹亂的長髮:「不玩了?」
「不好玩,我不喜歡照相。」她癟癟嘴,「沒什麼好紀念的。」
他心念一動,從兜裡拿出手機,摟她入懷,貼近她的臉頰:「如果和我呢?」
甄愛一愣。他的手機已高高舉起。她看見晃動的鏡頭裡,她抱著大熊愣愣望著;而他抱著她,下?貼著她的鬢角。
嗯,平時不覺得;這麼一看,好親密……
她微微臉紅。
鏡頭裡,他的臉真好看,好看得她想咬一口。
言溯舉著手機,就著屏幕裡的圖像調整角度,下意識把她攬得更緊。
她看著,小聲說:「還有言小溯吶!」
他鄙視:「它頭大,露一隻耳朵就好了。」
「好吧。」甄愛看著屏幕,不太好意思地湊去,微微仰起臉,貼住他的下巴,抿唇一笑。
卡嚓,非常好看,非常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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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文在言溯家吃完晚飯後,照例去山林裡散步。
回來時,城堡裡半明半暗,他準備上樓睡覺,卻隱約聽見輕緩的歌,從圖書室傳來。
他輕輕上了走廊。
圖書室裡靜悄悄的,沒亮燈。但夏末的夜色很好,夜空中繁星點點。月光穿透彩繪玻璃窗,投下一道道朦朧而迷彩的光。
歐文看到,月光下,言溯和甄愛在跳舞,他們擁在一起,赤著腳,貼著臉,溫靜而安然。
她光裸的足偶爾會故意踩到他的腳。
大大的熊寶寶歪頭在鋼琴上看他們,像是被感動了。
留聲機裡女孩的歌輕得像紗,最適合這樣月光朦朧的夜晚。Don’t you worry, I’ll be there for you, I’ll catch you if you would fall.(別害怕,有我在這裡;如果你摔落,有我接住你。
這是言溯想和她說的話?
歐文淡淡微笑,轉身出門,開車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