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洪水越來越猛了,看來還得漲啊。”水已經淹沒到方同舟的腋下位置,有時候打過來,甚至能滅頂。他艱難地詢問:“這裡都搜過了,沒人,是不是可以撤了?”說罷,看向身邊的年輕男人。
“那、那裡好像有人在動,還有生還者。”不待男人發話,一個戰士便指著前方說道。
江景懷向遠處看過去,柔弱的小身影,在一個木盆子裡撲騰。那大約是十歲的女孩兒,稚嫩而又嬌羸弱讓人想保護。關鍵是那盆子被水打得搖搖欲墜,隨時會被沖翻。
水是順流而下,和他們一樣都在上方,木盆子是往下衝,想要救人難度挺大。
“我去救她,你們先別下去,隨時準備接應。”江景懷凌厲的眼鎖著前方,毫不猶豫地向下遊去。
“連長,小心啊!”這水越發急,很可能救不到人還會跟著那人喪命。但他們不怕,他們都躍躍欲試。只是他們還沒開口,便被他人搶佔先機。
隔著水流湍急,似乎還能聽到小女孩撕心裂肺的救命聲。
不過一瞬,又好像一世,在盆子上的小女孩感覺自己被人抱住,她的眼裡燃起希望,害怕地緊緊地抱著那人。
江景懷抱著她,往邊上一棵大樹邊遊去。
“快抓住,往上爬。”他說。
小女孩被托了起來,爬上了樹,手緊緊抓著樹乾。“叔叔。”她顫抖地叫了聲,轉身時,四周只有白茫茫的水流。
方同舟等人在那小女孩爬上樹的時候,就紛紛回到岸上向下跑去,樹接近岸邊,他們要從那裡接應江景懷。可是當小女孩救上來的那一刻,江景懷人卻不見了。
“副連,連長,連長他”一個戰士張嘴道,眼淚唰的掉了下來。
方同舟擦了擦臉上的水土,悲痛欲絕,往前跨步欲去救人。
“副連,不能,不能去啊。水太急了,危險!”大家喊道。
“要去我去!副連您還要主持大局呢!”那個戰士動作快,毅然地望著這奔波的洪水,“我去把連長找回來,這該死的洪水,還要害死多少人!”
“連長那麽厲害,肯定沒事!”
那戰士正要撲通一聲往下跳,忽的從水裡伸出一雙手將他接住,那人嗓音低沉:“跳河呢。拉我上去。”
“連、連長!”戰士手忙腳亂從他身上爬起來,欣喜道。
“景懷!”方同舟一個健步過去,如釋重負,猛地把他拉了上來。“我就猜你命大!”
被救回來的小女孩已無大礙,縮在後邊睜著一雙濕漉漉的眼睛瞅著他,“叔叔。”她小聲地道。聲音是劫後余生的害怕和激動,交織在一塊。
“別怕。”江景懷順勢輕輕抱住她,摸著她濕透了的頭髮,“沒事了。”
沒事了。佳琦。
就在這時候,半空中傳來了廣播聲,廣播的聲音很大。大家以為會聽到那些熱血沸騰的勵志歌曲,但這回的卻是
“那是一個秋天,風兒那麽纏綿。讓我想起他們,那雙無助的眼我看到爸爸媽媽就這麽走遠,留下我在這陌生的人世間,我願為他們建造一座美麗的花園”儼然是當初田桑桑授權別人唱的天亮了。
這兒的軍人和附近的村民,全是經歷過噩夢。有的雙親在這次災難中去世,
聽到這首歌,他們都很傷感,哭成一團。不過傷感過後,他們的渾身都散發著希望之光。晚間,結束了一天饑腸轆轆的戰士們,才有片刻的清閑,用過飯便東歪西倒地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江景懷躺在帳篷外的草地上,本來是閉著眼睛打算睡的。只是眼睛一閉起來,就會想起白天救的小女孩和見到的陸遲,一時睡意全無。
他坐了起來,習慣性往褲子兩邊摸去,沒有煙。倒是忘了現在還在任務期,沒有隨身攜帶這些東西。
“江上尉。”一個穿著軍裝的小兵拿著盒飯過來。災區貧困,軍人的飲食除了米飯,也就配了幾道小菜,加上幾塊補充能量的肉。
“今天大夥都吃飯了,隻您沒吃。您吃點吧。這是陸少校特意給您留的晚飯。”
“嗯。”江景懷伸手接過,原本還算溫和的聲音陡然之間沉澱了下來:“飯我留下了。你可以下去了。”
小兵抖了抖。難怪傳言江上尉和陸少校不合,原來是真的,聽這語氣都能凍死人。聽說這次本該是江上尉升一級的,可是因為他家裡出了莫須有的狀況,雖然查出來證據不足,但還是給影響到了。所以這次晉升的頭銜落到了陸政委的兒子身上。
江景懷冷峻的視線落在盒飯身上,拿起筷子,吃了口米飯,含在嘴裡慢慢嚼著。一下又一下,用力而不含糊。
“李瓊兒,快點,他們要追上來了。你的腳還好嗎?”
“我我跑不動了。”
“陸遲,你背著她吧,她跑不動了。”
“不、不要。”
“你可勁膽小吧,腿抖得那麽厲害。哥,陸遲太窩囊你來背吧。”
“嗯。”
“佳琦!”
“我的腳中槍了。我不能走了。你們快走。”
“砰砰砰!”
“景懷,怎麽辦,他們要追上來了。他們把佳琦抓走了。怎麽辦?我是不是要死了?他們為什麽要抓我們?”
“陸遲,別哭了!你和瓊兒先走,我去引開他們。不然我們三個人都得完蛋!你們兩人抓緊時間,我爸我爺爺你爸就在那邊,你們快點讓他們去救佳琦!記得,快點,晚一點佳琦都會有危險!”
“瓊兒,有看到景懷和佳琦嗎?他們有沒有人被抓到?只要沒有人被抓到,我們就可以不用顧忌了。”
“佳琦她她被槍打中了。景懷跑到哪兒躲起來了。陸叔叔江叔叔江爺爺,陸遲暈了,快救救他吧。”
“什麽,佳琦我的女兒!”
“快點撤吧,沒時間了。景懷這孩子機靈,我們留個兵在這裡找。對方做足了準備,沒有援軍咱們只能做無謂的犧牲。”
江景懷抬起發紅的眼睛望向夜空,眼睛卻是乾澀得厲害,再也哭不出來了。浩瀚的夜空上繁星點點,忽然一條流星急速墜落
驀地,他的手一轉,一根筷子自他手中如劍如虹般飛出。
來人悶哼一聲,用手拍了拍褲腳,旋即好脾氣地、隨和地看著他:“景懷,你還是這麽警惕啊。是我。”
江景懷把飯放在地上,站了起來,眼眸幽沉似海。他並沒有看身邊的陸遲,隻淡淡道:“什麽事。”
“伯母來電話了,好像有什麽嚴重的情況。我剛幫你接了,你去聽聽吧。”
江景懷慢慢地向前走去。
“對了。”陸遲在他身後笑道:“瓊兒懷孕了,我要當爸了。咱倆一個年齡層的,你也該抓緊了吧。”
江景懷的身體驀地頓住,聲音冷的讓人喘不過氣:“跟我說她,你是想讓你孩子生不出來麽。”
陸遲呆呆怔在原地,“這麽多年了,我以為你早就忘了。”
“只要有些人還活著,我便永遠忘不了。”
“當年的事情,是我的錯。我膽我懦弱,和瓊兒一點關系都沒有。我們的孩子是無辜的。你想恨可以,但不要報復在孩子身上。”陸遲的眼底忽然陰鷙起來。
“你未免看得起我,我和你們不一樣。”江景懷冷冷地回眸,微微勾唇:“知道這些年,我看到你是什麽感受嗎?”
“什、什麽?”
“惡心。”他扔下兩個字,大步流星地走向營地。
陸遲的手用力地握成拳頭,身體站的筆直。忽然,他恨恨地將那盒飯踢翻在地。
他抬首望向夜空,淚水無聲無息地順著臉龐滾了下來。“佳琦啊,你還要折磨我到什麽時候。佳琦你是人是鬼。是人的話,你在哪兒?我都結婚了。是鬼的話,我每年都去你墓前給你獻花,你為何不現身?你要打我,還是罵我,你好歹來找一找我啊!”
江景懷走到營地裡,接通那唯一的電話,他聲音微啞地喃喃:“媽。”
營地裡的涼風吹拂,點點星火搖晃。聽不到電話那端的人講什麽,只能聽到江景懷低低的聲音。
“媽,我不在你身邊,你好好照顧自己,我很好。只是暫時回不去。”
“按時吃藥啊。爺爺還需要你照顧。”
“文秀我們忘了她吧。”
“你還有女兒,是佳琦啊。你也還有我。媽,會好的。我希望你好,別像佳琦一樣丟下我。”
“我今天在廣播上聽到了一首歌,媽你也去聽一聽。很好的一首歌。讓爸幫你把收音機拿來。調到嗯,是天亮了。”
“我知道的。這次回去。你說什麽是什麽。”
“還等著你給我挑媳婦。好,必須生的兒子。媽你喜歡什麽樣的,就生什麽樣的陪你玩。”
“”
這次通話,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兩處沉吟,兩處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