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不是汪永昭在扶著,張小碗軟下腳的身體這時便會摔倒在地。
她欲哭無淚,看著她碰碰撞撞,終還是撞傷了額頭回來的孩子,她死死地抓著汪永昭的手臂,連喘了幾口氣,才側過頭與抱住了她的人說,「叫,叫……」
她喉嚨嘶啞,又緩了幾口氣,把眼角的淚也逼了回去,才接著說,「叫聞管家帶小廝把他背抬回去,叫大夫。」
「去。」汪永昭一回頭,丟了一字。
江小山抱拳,急急退下。
「他身上無傷。」見她似是傷心欲絕,汪永昭不禁伸手去撫摸她的臉。
在他的手掌心中,張小碗輕搖了搖頭,終還是流了淚,「他要是還是這般不懂事,就是你幫著我護著他,也護不了他一世。」
眼角的那道熱淚還是流了下來,她深吸了口氣,又站直了腿,朝得汪永昭勉強一笑說,「您放著手吧,我去吩咐小廝丫頭們辦事。」
汪永昭剛回,也還有急事要處置,在伸手擦過她的眼淚,仔細地看過她的臉後,便鬆開了手。
「他會無事。」為了安撫她,他還是把這話說了出來。
「我知。」張小碗朝得他淡淡一笑,朝他福了福身,快步跟著那背了懷善而走的小廝離去。
看著她急走的背影,汪永昭伸出那只替她抹淚的手在嘴邊嘗了嘗味道,便也頭也不回地進了那書房,處置後面的事。
當夜,汪永昭未回,張小碗徹夜未睡,她先在汪善的房間裡坐了半宿,聽著他的呼吸好半會,好幾次她都悄悄地走到他身邊,把手伸到他的鼻息探著,摸著他溫熱的手,才萬般確定他還活著。
下半夜,她去了廚房,熬了粥,煲了清肺的冬瓜湯,這時得她令的小廝也從外面屠夫家買來了剛宰殺的豬肉,她清炒了一道肉菜,就此把這幾樣擱在了盤中,往那前院走去。
一路通行無阻進了那書房,瞧得她來,還在書案後提著筆的汪永昭看了看她手中的盤子,輕皺了下眉。
「我去給您打點水。」張小碗把盤子放置在桌上,朝得他一福,便走了出去。
她找門外的武將尋了平時汪永昭在前院的入榻處,拿了水盆和布巾過來,這時武將已把她要的水提入了房中,她便倒了水,濕了布巾,上前給汪永昭擦臉。
汪永昭臉上有些許的不耐煩,張小碗熟視無睹,給他擦臉時,他也未躲,她便輕輕地說,「不是來求你什麼的,就是讓您先吃點墊墊肚,順道把名冊拿回去,好怎麼想那撫恤銀子的事。」
說罷,替他擦好了臉,又去重擠了布巾,回來給他拭手。
汪永昭左手的墨跡很重,擦了幾下都擦不乾淨,張小碗便把水盆端來,把他的手放到盆中細細地搓拭,好半會才把那墨跡擦乾,這才繼續把他的手擦試了乾淨,把筷子放到了他手中。
汪永昭看罷她一眼,喝了口粥,喝得幾口,也覺自己餓了,沒得多時便把盤中的菜和湯都吃下了肚。
這時,有人前來稟告要務,張小碗也站起,收拾著盤碟之餘又溫聲地道,「那名冊,可否等會讓人給我送來?」
「不用,這裡。」汪永昭從一疊宣紙中拿出一冊冊子給她,看著她的眼睛也柔和了一些,「無須這麼著急,這半月裡辦了就好。」
張小碗笑笑,輕應了一聲,端了那盤子施禮退下。
待一出了門,她臉上的笑間全無,她冷靜地快步離去,一出了前院,就對那候在門口中的丫環說,「給我找聞管家來。」
她這邊一回到院子裡,聞管家也急匆匆地急步過來了,見到她就躬身,「夫人。」
「進來,還有你們……」張小碗看著院中打掃的丫環小廝,冷若冰霜地道,「全都給我出去,沒得我的吩咐,誰也不許進來。」
她前面賣了丫環的餘威還在,這時下人誰也不敢多嘴,都施禮退了下去。
張小碗坐回了主位,拿出了剛得的名冊,她打開給了聞管家,「我知您是大公子的人,這些人裡,誰家有什麼人,你都給我說說。」
先著她站了起來,「你先想著,我去拿了筆墨過來。」
她去了懷慕的屋中,見他還在睡著,她站在那看了他一會,這才閉了閉眼,轉身去了他那小書桌,拿了那筆墨紙硯。
回了堂屋處,聞管家說,她便寫。
途中有照顧懷善的下人膽怯地在門口報,小善王醒了,張小碗叫他讓汪懷善自行用早膳,等著她來。
待全部人數列完,張小碗就拿了名冊去了汪懷善的房間。
見得她來,懷善就跪在了地上,「娘。」
張小碗沒去扶他,她叫了那小廝下去,等到聞管家來報,說院子裡無人,他也退下後,張小碗自行搬了椅子,坐到汪懷善的面前,一一念著冊子裡的名字,「何杉,年三十五歲,家中孤母五十七,膝下三兒二女,長子十七,幼女一歲;巫裸,年三十歲,父母雙全,有一弟一妹,皆雙腳不能成足行走,要他供養,膝下兩兒一女,長子十二,幼子三歲;梁尚通,二十八,一子,半歲;寧回鄉,二十七,無親子,膝下收養族中父母俱亡者幼童十七人;何曾,二十七……」
她一字一字地念著,汪懷善跪在地上淚流滿面,後頭竟嚎啕大哭了起來。
張小碗念罷,把那冊子強硬地塞到他的手裡,然後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告訴他,「這也是幾百人,懷善,告訴我,當你顧全不顧後的如今,你要怎麼去面對這幾百個你斷了他們生路的人?難不成,他們就不是活生生的人了?你告訴我!」
「娘……」懷善把頭埋在了她的膝上,痛苦絕望地哭著,「是我錯了,是我太衝動了。」
「不,你沒有衝動,你只是有持無恐,」張小碗冷冷地看著他,不為所動,「你知曉你父親得讓你活著,你損他便也會損,你更知曉,我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你有事,你就是知曉得太多了,才有持無恐。可是,你就真沒想過,你幫著皇帝把他拉下了馬,他完了,你能好到哪裡去?是,等皇帝不用你了,你可以帶我遠走高飛,可你有沒有想過,你的弟弟會如何?你有沒有想過,待你恩重如山的刀叔他們,胡家村的那些人,你的舅舅們他會如何?你的外祖父外祖母,難道也要死在你的快意恩仇下?或者你也讓他們跟著你遠走高飛,可我是願意跟你走,可你們有沒有想過他們願不願意?」
說到此,張小碗揚起了手,就算是這時,她也捨不得打他,怕打了他他心碎,她無法宣洩心中的憤怒,便只能把手重重地拍到了椅臂上,痛苦地流了淚,「都怪我,教了你這麼多年,卻還是只教會了你如此任性,目光短淺,是我非得,非得……」
說到這時,她已喘不過氣來,眼前一陣發昏,那頭更往前一栽,便栽倒在了地上,那頭竟在這短短的一時之間磕出了血。
「娘,」在張小碗說著話時,還在磕頭的懷善這才反應過來,他腦袋又是一木,又是大叫了一聲,忙扶起了她,他把她抱起坐到椅子上,緊張地抓住了她的手掌,貼在了他的臉上,剛剛沒扶住人的他流著淚道,「你打我罷,你打我罷,你打死我,是我沒有想及你,念及你們才下的手,是我任性,你別生氣了,娘,你別生氣,我以後也不會了……」
說到此,他泣不成聲,看到張小碗的額頭上竟因栽倒現出了血痕,他飛速地一躍而起,在那眨眼之際就拿了那放在一邊的佩刀,眼看就要往自己身上扎去,想要懲罰自己。
「你敢!」張小碗在他起身拿刀之際就高聲失聲尖叫道,汪懷善聽得手一頓,就在這時,門外這時進來一個人,一進來一腳就往他手上凌厲地踢去,那刀子便遠遠地落在了他處,這時,踢人的汪永昭腳一落地,那手便毫不留情地往他臉上扇去。
「你這蠢物。」汪永昭打得一掌,又提了他起來,狠踢了下他的屁股,他轉頭間看得張小碗額頭上的紅痕,立時全身都是肅殺意味:「他打得?」
「不是……」張小碗見他通紅的眼,忙喘了氣道,「是我自己。」
她太怕他會下殺手,忙跑了過去拉住了他的手,「我自己不小心磕的,聞管家,聞管家……」
果不出她所料,說退下去了的聞管家這時卻飛快跑進了屋,對著汪永昭道,「不是善王爺打的。」
汪永昭聽後,憤怒地甩了他手臂上的手,看得這婦人怒火三丈地道,「愚昧至極。」
說罷,上前拖了汪懷善就往那門口去,那粗魯的手法看得張小碗心驚得心都快跳了出來,她不禁舉足上前跟了兩步,卻被聞管家悄聲地喊住,「您別去,就讓大公子跟善王好好說說罷。」
「這……」張小碗側頭看他,臉上一片慌然。
「這事也不是小善王一人的錯,大公子曉得的,您別慌,」聞管家忍不住跟她解說道,「這內裡的事,就跟您說的一樣,有小善王的不是,但這確也是上面的人在作怪,大公子多教教他,他也就會了,畢竟,小善王還是太過年輕了不是?」